荧蓝的光粒从虚无中升起，融入格林降下的大雨中，以此为媒介，一切基于污秽的伟力就此终止。X6Ku9
一道人影狼狈落地，就连慷慨先生都从云雾里掉了出来。X6Ku9
他站起身，抖落身上尘土，脸色略有阴沉，却没有多说什么。X6Ku9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红龙，拿走你们要的东西，就走吧。”X6Ku9
远比山岳更加高大的巨龙竟然口吐人声，嗓音低沉，在地下掀起雷声轰鸣：“还少了一个。”X6Ku9
良久，才开口，吐露疲倦：“副骑士长，我知道你们将她带走是一时起意，也是担心他们所有人的未来……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们，所有人都会得到良好的照料，在这个灰烬的世界中发挥自己的价值。”X6Ku9
“……”已经隐约猜到，但格林还是问道，“你的保证？你是谁？”X6Ku9
“安德·鲁斯特。”他长叹，“大部分是安德·鲁斯特。”X6Ku9
安德·鲁斯特，鲁斯特王国第六代君王，艾利克斯的父亲。X6Ku9
无需去质疑话中真假，此话从君王口中说出，听到，就会信服。X6Ku9
和其余二人交换了眼神，从慷慨先生眼中得到了“别问”的提示，格林放回了剑，从巫女柔软的双手中再一次接过了女婴，他转身，用手为她挡住了凌乱发丝中落下的雨水。X6Ku9
他们将女婴带出，本质上是为了试探“该有的人少了一个是否会对这个流水线造成影响”，至于个人感情方面……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只见过一面，连意识都没有的小家伙产生超越理智的感性，充其量只是因为“良善”而产生的一丝怜悯，想着如果前路黑暗，他也能将她随手救下。X6Ku9
而后续的事情表明，流水线上少了个人并没有产生任何错乱，明明是高智能到了能判断各个婴孩情况的机械，却对他们几个外来者视若无睹，这只能说明一点——这背后有人在操控。X6Ku9
再加上作为尚存的君王，艾利克斯一定知道，在王国灭亡后，这地下会有一条巨龙定期过来带走造人工厂制造的人口，可他还是让格林来到此地，只暗示了历王的存在，却对巨龙只字不提。X6Ku9
超越者艾利克斯或许会想要杀死他，可伊娃的教父、格林的师公却没有害他的必要，故而从一开始格林就不认为红龙那口龙息会真的吐到他脸上，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一定会发生某些事情使得一切中断，那大概率就是历王插手。X6Ku9
他并不愚笨，已经料到了大部分事情，可正如同他所说，他不可能拿自己和巫女大人的命去赌，故而格林提前与慷慨先生做好口头交易，甚至于押注自己的灵魂，他已经做好准备，付出性命以外的一切……去把这条红龙杀死。X6Ku9
在慷慨先生和手中这把剑的帮助下，他起码有七成把握。X6Ku9
想要将胆敢拿巫女之命试探自己的人或是龙抽筋扒皮，百般蹂躏，生吞活咽，最后看着他们的灵魂在自己掌中饱受折磨永世挣扎，才能勉强平息心中怒火，腹中食欲。X6Ku9
——格林面色平静地将女婴放回了流水线，目送她以刚出生的形式被送往一个极小号的培养罐中，再被搬到了红龙的背上。X6Ku9
只是起飞前，它最后垂首，注视着骑士，注视着商人，也注视巫女。X6Ku9
“刚才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你们有能力保护好白巫女。”X6Ku9
它振翅起飞，这次掀起的狂风较于之前小了数倍，即使是慷慨先生瘦弱的身形都不至于被吹飞。X6Ku9
伊娃和慷慨先生循声望去，只见格林脚下地面迸开了一道深刻裂痕。X6Ku9
巨龙已经归返，堆积数百万人口的营养罐被尽数带走，而巨龙带来的空罐则被重新组装回生产线的各处，随着荧蓝光液在管道内的流动，空管很快又被装满。X6Ku9
而安德·鲁斯特的声音再次传来：“三位，还请过来一叙。”X6Ku9
一个小型机械臂滑动到三人面前，又缓缓往一侧岩壁的方面滑去。X6Ku9
巫女大人自然地走到格林身边，紧紧牵住他冰冷的手，而慷慨先生跟在两人身后，他们一起跟上。X6Ku9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比巫女大人的屋子大，跟格林的宿舍差不多，里面除去生活的地方，满打满算，能躺六个人。X6Ku9
而当这六个人全都竖过来靠在墙壁上，中间便空出了些可以站人的位置。X6Ku9
饶是巫女大人一路至此已经算是见多识广，见到此时的画面，还是觉得有些惊吓。X6Ku9
在她的面前，围绕整个屋子的，是六具斜靠在墙上竖起的……用慷慨先生的话说是医疗仓。X6Ku9
只是，这里的医疗仓不会让人感到跟之前流水线一样的科技感，反倒满是铁殖的狰狞骨感。X6Ku9
只见六具由钢铁打造的舱室内静静“摆放”着六具可以勉强被称之为“人”的生物——假如那一具具由腐烂外皮包裹着的骨骼算是人的话。X6Ku9
它们徒具人的外形，有骨骼，有筋骨，有皮肤，甚至有被皮肤直接包裹在骨骼之上，完全凸起轮廓的内脏，它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肉，没有血。X6Ku9
它们的心脏连带着外部腐烂的皮囊一起微微跳动着，可格林却找不到其跳动的意义，它们的体内已经没有血液可供运输，而本该将骨皮填装成人的肉，也早已不复存在。X6Ku9
无数钢丝铁线从医疗仓的四壁穿入它们的骨内，吊起皮肤，为它们即将塌陷的骨骼撑起成人的轮廓，同时，还有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在丝线内流淌，穿行在它们的五脏六腑，那是生命的点滴。X6Ku9
而之前与他们说话的，六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安德·鲁斯特位于右手边最近的舱室。相比他的“前辈们”，他的身体保持得还算良好，起码不像左手边的初王，五脏六腑都被铁丝从体内抽出，像是过年时节吃的腊肉一样，一串串挂在铁丝之上，还有些许铁灰色的血管和肌纤维与之连接，光是看着就令人悚然。X6Ku9
“不好意思。”安德的面部皮肤勉强扯了扯，他脸上还有一点点的肉，而他的嗓音从医疗仓旁边的扩音器内传出，“血肉都要被骨骼吸收完了，吓着你们了。”X6Ku9
慷慨先生缄默不语，而格林问道：“你是历王，可其他人……看上去已经失去意识了？”X6Ku9
“不。”安德的声音说道，“我们就是历王。只是以安德·鲁斯特的躯体和声音用于对外交互。我们的思想已然融为一体。”X6Ku9
格林又注意到在安德的身边有一块空出的地方，大概还能放下一个医疗仓。X6Ku9
“是。这是为他预留的空位，而幸运的是，他用不到了。”X6Ku9
安德，亦或者说历代君王的意识集合体发出略有感慨的声音：X6Ku9
语气中，饱含着祝愿，甚至，能让人感到抑制不住的艳羡，就像是看到期待已久的事情被他人完成，梦寐以求的结果被他人成就，从安德干瘪的眼球中，格林看到了金色的渴望。X6Ku9
“看着自己侍奉一生的国度在自己眼前覆灭，而自己只能高踞于王位冷眼旁观，这样，也能算是解脱吗？”X6Ku9
纵然身体已经变成了如此可怖的模样，比起干尸更像是某种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可哪怕是七百年前的初始之王，在经历这样漫长的岁月过后，他也依旧活着。X6Ku9
只要是死亡，无论死前有着多么深重的遗憾无法弥补，有多少未尽之事想要完成，都可以接受。X6Ku9
昔日无上威严的君王以这般佝偻可悲的模样将自己展现在他人面前，所欲所求，唯有死亡。X6Ku9
强忍住心中的不适与厌恶，格林漠然说道：“有那种资源在，你们不至于活得如此凄惨。”X6Ku9
他的话语直白至此，在说出口之后才察觉到这是自己的心底仍存一丝希望，无论是逃避、愧疚，还是疑惑……什么样的情绪都好，他希望能看到历王对这个名字产生哪怕是一丝的波动，甚至于告诉他，他和慷慨先生猜测都是假的。X6Ku9
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交流，言语中的情绪和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没有任何区别。X6Ku9
他们只关注自己的死亡和解脱，却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毫无感受。X6Ku9
历王平静地说道：“沁在逝去前，就已经损失了绝大部分的肉体养分，即使以帝国的技术将剩余部分加工稀释，所得的泛生溶液也没有多少。虽然，在后续的数百年内都有其他白巫女的补充，可对于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世界数百年的存续而言，还是显得捉襟见肘。X6Ku9
我们依靠帝国遗留下来的维生仓足以存活，没有必要浪费。”X6Ku9
如此，他们平淡无奇地否决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希望，告诉格林——那些被称为泛生溶液的荧蓝液体，确实是用白巫女的遗骸加工而成。X6Ku9
而不仅是沁之白巫女，后世的每一位白巫女都成为了这些溶液的一部分。X6Ku9
这一次，格林没有感到鲜血的上涌，只觉得浑身冰冷得吓人，唯一的温暖就是伊娃握住他的手。X6Ku9
他听见自己的声带震动，发出有些陌生的嗓音，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在说话。X6Ku9
将一切多余的情感排除在外，仅剩钢铁般冰冷的骨血在虚无的暴雨中零落。X6Ku9
那个叫阿德里安·格林的男人出声询问：“难道迦百农的那具身体是假的？”X6Ku9
“是真的。”历王说道，“她是火，与沁的水过于冲突，无法融入。再加上这一代的守护者出了问题，她不是王室的人，在她的干涉下，我们无法对霞之白巫女采取行动。”X6Ku9
格林听到自己说：“以她的性格都没有对你们动手，想必她认为相比起死，活着对于你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折磨了？”X6Ku9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历王语气平静，“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活着的理由，也背负了活下去的责任——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告知你与巫女的。”X6Ku9
这是鲁斯特的内部事情，所涉及的对象，也仅仅只是巫女，骑士，和君王。X6Ku9
格林知道，从下到地下的那一刻起，巫女大人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X6Ku9
见得再多，再为早熟，甚至出于白巫女本性，再对万物抱有倾向良善一面的理解，有些事情，她还是会感到难过，乃至愤怒。X6Ku9
她是伟大的巫女，可作为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即使是伟大无私，也会有个限度。X6Ku9
而因为许多人的宠溺和行事作风的熏陶，在某些细微的地方，比起巫女她更像个骑士……换句话说，更像一个，正常人。X6Ku9
生前为王国鞠躬尽瘁，甚至因为过多的操劳，根本没有一个巫女成功活到了五十岁，单是因为过劳而死的巫女就有四位之多……已经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死后却也不得安宁。X6Ku9
教义上说灵魂的永眠才是幸福真谛，肉体不过是遗世空壳，可她所认识的所有人，无论是骑士还是教士，有条件的话都会在死后被人好好安葬，入土为安。X6Ku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