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大厦的楼梯间，深头往下望去，数十段的楼梯，来回折叠，一层连着一层，仿佛没有重点。42NMX
“你这队伍，我算是看明白了。”叶腾龙继续道，“五个门外汉，加上一个半吊子，也就你最专业。你们到底是怎么允许凑出这个队伍？”42NMX
要知道，这是一场去往异星异域的任务，一场路程超过四十亿千米的旅途，而且，还是在稍有不慎便中途殒命的太空行进。即便领头的是专业人士，但五点五个门外汉，真的可行么？42NMX
更何况，这是要去和完全陌生的、所谓的“外星文明”接触，对方是敌是友而未知。可能可以友好握手以示和平合作，也可能，在靠近的一刹，人类方便被抹杀。42NMX
叶腾龙明白，各国深知路途艰险，所以藏着掖着，自己的王牌、出色的宇航员自然不能冒险——那可是花费上亿资金与数十年培养的人才。42NMX
所以，才组了这么个半吊子的团队，一个作为“祭品”的团队。消耗了不可惜，成功了血赚。42NMX
“当然不。”叶腾龙回答得十分爽快，“人员，虽然勉勉强强合格。但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用。只要能用就行，这次任务，我一定要去。”42NMX
“老郑，我不可能退出。我会协助你完成这项任务。就算是死，也要让它成功。”42NMX
郑仲轩再次挑了挑眉，“嚯……你真敢说。”他当然也知道，叶腾龙不可能打退堂鼓——从那时，他在海滩夜风中的眼神里，郑仲轩就知道。42NMX
“不要说‘死’这么绝的话，现在太空技术的已实现的自动化很多，航行基本上都是靠飞船自动执行。你们啊，就只要适应好环境和最基本的维护就行，自己的性命还是要好好留着。”42NMX
“朝闻道，夕可死矣。”他说着，眼神变得有些冷峻，冷峻得和那个叫威廉的有些相似，但更富含情感。42NMX
那是急切的，坚定不移的，彻头彻尾的渴望，漆黑的眼瞳被霞光映得闪亮，那狮子鬣狗般的尖锐，渗得猎物直寒颤。42NMX
他只好打哈打岔：“确实。朝闻道，夕可死矣。我看你，会上盯着博士的眼神，都直了。”42NMX
叶腾龙略显皱眉，“你看错了。我已经过了对女人感兴趣的年龄。”42NMX
楼梯间很安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循着台阶，螺旋而下。42NMX
“没事的。”郑仲轩补充道，“你是该给小晴找个后妈了。”42NMX
“放屁，如果是小时候还好，现在她都长这么大了，再找个妈，不合适。”42NMX
“女大留不住啊，还不如给自己找个伴，以后也舒服点。”42NMX
由郑仲轩特意安排，这里并非每人一个独立的单间，而是集体宿舍。床位按双层排布，上下床，墙壁与床一体，通体银白，与飞船、空间站等的居住舱大同小异，床位对面则是一排桌子，可折叠，以悬臂的姿势撑在墙上。42NMX
“现在我们能多了解彼此。”埃尔维斯已经换上便装，藏青墨绿格子衫披在外面，内部着一件背心，颇有潇洒，浑然没有了会议上的那番学术气质。42NMX
另一边，威廉与斯维特正好是上下床，此时前者躺在床上看书，后者则坐在床前，用小刀挑着梨肉。42NMX
“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也许我们得过得团队点。”斯维特说道，他三下五除二，把雪梨切成五瓣，“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你们也可以叫我斯米尔诺夫医生。”42NMX
闻言，叶腾龙与斯维特握手，但他仍心有余悸地瞥向对方手中的小刀，喃喃道：“神经外科？是帮人开脑壳治脑袋么？”42NMX
斯维特却是一笑：“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的主要业务是研究脑补遗传代谢障碍之类的疾病，以及一点心理学。”42NMX
“起码，我们以后不用担心幽闭症会有太多负面影响。”叶腾龙也笑了，他接过斯维特递来的雪梨块，“我还是挺好奇，他们居然要神经外科的医生参加此次任务。按理说，最好有两个医生，一个治脑袋，一个疗身体。”42NMX
接下来，却是另外一人接下了他的话匣，“可能是看上了他的手术刀。”床上的威廉未从书页移开目光，却已张嘴。42NMX
“你这是什么意思？”郑仲轩终于开口，他略有些责怪威廉，责怪他说话如此带刺。这位前特工似乎不是什么善茬。42NMX
威廉放下书，将其铺在大腿，起了身，“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个医生，会和北极熊肉搏。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查到斯维特除此之外的更多信息。”42NMX
他以那鹰般锐利的眼眸质问：“斯维特，你到底什么来头？”42NMX
斯维特依次分发着雪梨块，到盘里只剩两块时，才坐回床边。42NMX
他的声音没有了先前的那点活跃，转而更近于传统斯拉夫人的冷沉：“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远离国家中心的地方。一家都是。偏僻，寒冷，几乎无人，所以调查不出东西是正常的。”42NMX
他保持低沉，语气里舒缓有度，仿佛一头欲咆哮的熊，“那是从我爷爷那一代才开始，定居西西伯利亚。而我的爷爷，是一名克格勃。”42NMX
叶腾龙的目光，在斯维特、威廉两人身上来回。好了，现在，这个团队除了CIA，连克格勃都有了。42NMX
“他接到命令，在西西伯利亚的南部，寻找‘方舟’。”斯维特继续说。42NMX
“‘方舟’……是指塔里木的飞船？”郑仲轩最先反应。42NMX
“但是后来，爷爷花了将近二十年，都没有任何结果。他失望了，他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任务。于是，他在当地扎根成家，后来有了我父亲和我。”42NMX
“你的爷爷还说过什么？”埃尔维斯搬来椅子，看样子是来兴致了。42NMX
“我不知道。”斯维特苦笑着摇头，“我没见过我的爷爷。他在我出生之前就走了。这些都是经过父亲的口述，我才知道的。他说，他的父亲，似乎每天都被鬼怪萦绕。当年独断的背离感折磨着爷爷，寻找‘方舟’责任，不再是使命，反而更像枷锁，囚禁灵魂终日不得安宁。如此持续了又二十年……直至1991年，随着联盟的解体，那些枷锁，轰然崩裂了。”42NMX
“爷爷终于得到解脱，在临冬的九月，葬在了森林里。而那一年，正好是我出生的一年。”42NMX
“当我长大后，离开故乡前的那晚，父亲才和我讲完这个故事。”斯维特的眼眸深邃，意识仿佛荡去了时间回流的远方，“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窗外森林萧瑟，壁炉旁烤火温暖，我听完了那个浪漫的故事。”42NMX
爷爷辈未完的责任，斯维特认为那仿佛是，延续的使命，而后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所谓的“方舟”。42NMX
斯维特则摇头：“只看过照片。那是在一年前刚加入这个计划的时候。”42NMX
一年前，你们居然耗费了整整一年——叶腾龙小声冲郑仲轩说。42NMX
政治上的阻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是现在，依然阻力重重——郑仲轩也以仅两人可闻的音量回答。42NMX
斯维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对面桌上的飞船模型：“但没关系。很快，我就能见到另一艘‘方舟’，天上的‘方舟’。”42NMX
他的语调上扬，滚烫的俄语，如同交响曲即将高潮的前奏，奏鸣着，抖落了极北冻林的积雪，融化着冷冰湖面的天镜。42NMX
“原来如此，你们都是有理由而来。”上铺的威廉喃喃自语。42NMX
“我？”威廉缩着脖子，翘首叠于胸前，冷笑道：“我只是遵从命令。”42NMX
“确保计划过程顺利，以及，”他稍微顿了顿，“除掉异端者。”42NMX
“这么看，你还是猎巫人咯。”郑仲轩也回以冷眼，“我的船上不存在异端者。我是船长，我有权把任何破坏团结的人逐下船。”42NMX
好说话的埃尔维斯立刻出来打圆场，他把话题带回到任务上。“叶先生，您呢？听说您是船长请来的。可是，这任务路途艰险，阻力不少，想必您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42NMX
未待叶腾龙回应，郑仲轩倒是替他说了：“他啊，他在追逐自己的‘星星’。”42NMX
“星星？”这是一个常见的词汇，可从郑仲轩嘴里说出，埃尔维斯却觉意义非凡。42NMX
在众人把目光投向自己时，叶腾龙才开口：“那是挺久前的产生想法了，也是我当初立志当一名宇航员的初衷。”42NMX
叶腾龙一直认为，“人类并不孤独”，世间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其他知性种族，并非像群居的狼、蚂蚁、海豚那样的存在……而是切切实实地，和人类一样以其社会性衍生文明，形成文化，掌握驱使火的力量，掌握自然规律的科技，或者比人类更先进，轻轻松松飞腾九霄、下潜海渊。42NMX
这个想法具体怎么出现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在上课的白日梦里，也可能是晨跑直面朝阳时。他只记得，那时远比现在，广阔得多。42NMX
后来，他知道了黑夜里的星幕意味着什么，明白了白日间的气层漫反射原理。42NMX
他觉得那里比以往更宽广：光的狼烟穿越虚空即需千万年，时的幅员辽阔及不上视界开拓，那里包容星象万物众生，穷尽遐想不过其一隅。42NMX
而每每想到这，他只会为自己仍停在素土之地而干着急。42NMX
“我们太慢了。”叶腾龙说道，他迎着斯维特的惊诧与推崇，“上世纪，太空事业蒸蒸日上，从加加林到月球一小步、从先驱者10号到国际空间站……那是上一代人做过的事。”42NMX
“而现在轮到我们了。”他环顾四人，发现就连威廉也缄默望着自己，“我们应该迎着前人的脚印，更进一步。而不是呆在原地，故步自封地玩着零和与享乐主义的过家家。”42NMX
他不喜欢那些让人们依恋故土的陷阱，比如娱乐至死的虚拟，比如内耗毫无进步的商业产品，再比如那些推崇无用之人的资本、还有只会吹起泡沫焦虑的东西。42NMX
“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还有未来。外星探测器的到来是一次契机，我们还可以调头，现在还不迟……”他语重心长，像一位老者给年轻以嘱咐、给后来者以方向：“我们的疆域不该仅限于此，因为还有更广阔的地方，那里是更广阔的舞台，融合星际文明的舞台。”42NMX
郑仲轩、埃尔维斯、斯维特，都愕住了。就连威廉，他又重新支起身子，正襟危坐得不像个美利坚人。42NMX
是的，宇宙那么大，何必拘泥于一隅之地？天外还有足够多的土地，拥挤的人群不用再为了一亩三尺的旮旯争个你死我活，开垦的地、基建的地、商住的地，容下70亿人也只需洒洒水的0.000001%乃至趋近于0的占地。42NMX
太阳会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升起，且文明满足于蓝天的时代也会过去，继而在阳光照耀下的土地生长繁荣——那才是真正的“日不落”。42NMX
“我加入。”埃尔维斯推了推眼镜，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任务的明确表态，“就算是死，我也跟定了。”42NMX
“既然我身为船长，”郑仲轩也伸出手，叠在埃尔维斯的手上，“就带你们去看一看，那里的世界吧。”42NMX
不知何时，威廉也下来了。他未有废话，默默拍在郑仲轩之上——也有可能，他觉得气氛差不多了罢。42NMX
最后是斯维特，这位斯拉夫人，不惧寒冷的体态，此时却颤抖着，把手叠上。他恍悟抬头，望向叶腾龙，念叨着：“‘方舟’，‘方舟’，原来我们……就在方舟里。”42NMX
叶腾龙明白他的意思，地球才是他一直寻找的“方舟”。42NMX
叶腾龙想到不久前斯维特诉说的爷辈过往，他想象着，在上个世纪，一位克格勃揣着使命，去到西伯利亚，寻找那所谓的不存在之物——直至迟暮之年，在那个庞大联盟倒塌的一瞬，所有执念都随之而去了。42NMX
男人总是这么简单，在一天之前，他们还是陌路生人，但在此刻的会心一笑之后，似乎比普通朋友更甚。42NMX
“等等，斯维特。”叶腾龙叫住了同志，“刚才，你说，你是1991年出生？”42NMX
“也就是说……”他环顾其他人，最后停在斯维特身上，端详着，“你今年才34岁？”42NM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