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月下对饮 1
淡绿色的酒液散发着熟悉的气味，这是他在法兰十年岁月里已经闻到无比习惯的味道。44o6I
“嗯，就是当初在法兰的时候酿的，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凸肚脐老鸨要到配方的，话说她们现在怎么样了？”44o6I
“四年前来了个发疯的亡命骑士，把整个店都毁掉了。”44o6I
在明月下，达克斯举杯将酒饮下，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44o6I
“错误吗，也许吧，毕竟是不断轮回没有未来的一条死路。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没有火的时代，人也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44o6I
行尸走肉的游魂才是「人类」真正的姿态，丑陋而窄目，矮小而又贪婪，无情无爱如同野兽。44o6I
火的光芒给予了人光洁的皮肤，多样的情感，神族的文化。44o6I2
“葛温大神，利用了我们吗。”44o6I5
“大概是吧，对于神族来说，他是个伟大的王，只对于神来说。”44o6I4
不死人的诅咒与黑暗之魂，传火便能解除诅咒的谎言，数千年来让一位又一位薪王奋不顾身地奔向火焰。44o6I
如果世间一片漆黑，绝大部分人类回归无智无情的游魂，用感情与思想换来作为生物的强度，那对于「人类」来说，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44o6I
生命璀璨而美丽，却也困住了所有人。44o6I2
但即使知道是错误，知道是枷锁，知道只是虚幻的美好，但那虚幻依旧有着无法放手的美丽之处。44o6I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继续随便地交谈着世界的禁忌与真相。44o6I
达克斯没有问桑是如何了解这些，也没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干脆地选择以信任作为前提。44o6I
但在一大堆爆炸性真相的轰炸下，达克斯露出了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将酒杯放在一旁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后，看着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44o6I
“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知道我知道的事情，呵呵哼。”44o6I1
“想起了已经忘了很久的梗啊，快奔三了竟然还能想起来，让我稍微开心了一下。”44o6I
因为还记得那些曾经热爱过的东西，他那长达十九年的过去才不会像是如同虚影般的假象。44o6I
在这个实在苦大仇深的世界，不管再怎么样乐观和抗压，他还是一点一点在被改变，被世界改变成一个陌生的模样。44o6I
过去的记忆渐渐模糊了起来，故乡的文字写起来已经不怎么顺畅了，父母友人的面孔与声音慢慢记不得了。44o6I
这几年来，他偶尔会看见一个不认识的自己，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奇怪的话，活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44o6I
但即便如此，选择了这条路，他不会后悔，也已经不再想着回去。44o6I
“这么说来，和你认识的那段时间，也是我难得轻松的时光，有些特别的话，也只有你这家伙才能听我讲啊。”44o6I
他不可能和帕洛塔斯或是菈特斯娅谈论世界的残酷真相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黄段子玩笑吧。44o6I
“对我来说也一样了，能够跟我交流这些大逆不道之事，能解答我的痛苦与疑惑的，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一个人。”44o6I
明明岁数都已经是不能再和幼稚沾边的成年男性了，但男人的心底深处大概还是有着永远是少年的部分。44o6I
也许是醉了吧，达克斯看着月亮，喃喃自语般开口说道。44o6I
“我啊，是在一个没落的骑士家族里出生的，我从未蒙面的父亲，他的身上不幸地出现了黑暗之环，染上了不死人的诅咒，为了解除诅咒，他踏上了传火道路，却没能成功的死在路上，和大部分的逐火者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44o6I
“我的母亲，我只见过她一面，我出生的那天，就是父亲死讯传来的那天，她为那个男人殉情，将我拜托给将父亲养大的保姆后，就这么离开了世界。”44o6I
“而父亲死后的家主，也就是他的妹妹我的姑母，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可悲女人，狡猾又自私，与父亲和母亲生前的关系都非常糟糕。”44o6I
“因为担心她会杀了我，保姆制造了我的假死，把我送到了家里一处无人知晓的隐蔽地下室里抚养，我从出生后的八年时间，都在那个狭隘黑暗的空间长大。”44o6I
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射落下来，却唯独没有照亮达克斯的那边。44o6I
“黑，很黑啊，现在想想真想好好夸夸能挺过来的自己。那时候，除了保姆夜晚送餐时用奇迹照亮的光芒，我的世界没有任何的光亮，我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用手语交流，除了她偶尔轻声对我讲述的，我那从未谋面父亲建功立业的骑士故事，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的声音。”44o6I1
“奶奶她心痛这点，于是将一本点字圣典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教会我圣光的奇迹。在一片黑暗里，我举起光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奇迹的圣典，直到每一章书页都被翻烂，每一个字和故事都铭记于心。”44o6I
“当时的我还很天真，还期待着自己的父亲总有一天会以英雄的姿态归来，将我救出这片黑暗，我向往点字圣典中的骑士英雄，所以我经常在一片黑暗中挥舞木棍，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变成像他们一样可以拯救苦难者，驱逐黑暗，带来光明的骑士。”44o6I
世人常说，之所以能够忍受黑暗，是因为从未看见光明。44o6I
但对他而言，则是因为看得见理想的亮光，才能忍受虚无的苦暗。44o6I
现在想来，他之所以有这样的理想，其实是内心想要被拯救吧。44o6I
想要将来有一天，能有如同自己理想一样的骑士将他救出这个黑暗的痛苦世界。44o6I
“但可笑的，第一次让我看见光的人却是想杀了我的人。”44o6I
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下，他在笑，笑得不算苦涩，但格外无奈。44o6I
金色的瞳孔注视着天空的暗月，却是紧紧缩起，像是被亮得睁不开眼。44o6I
“整整八年的时间，我的存在还是被发现了，原因是佣人感觉到了我用木棍突刺地下室产生的震动。毫不留情的，那女人杀了奶奶，但出于恶趣味，她将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我扔进了洛斯里克的龙巢，想让我作为龙粮消失不见。”44o6I
“当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那些冲击身心的巨大身影，你明白那种震撼吗？”44o6I
古老的神秘，肉眼可见的力量感，比任何天然塑造都要伟大的美丽。44o6I
“真是...美丽啊，我当时这么想着啊，如果能死在这样的生物手里，或许也能够接受吧。”44o6I
“你啊，就这么喜欢龙吗？那你为什么不去追求龙的信仰啊。”44o6I
“哼，我和那些只是向往着龙力量的魔怔家伙可不一样，我啊，只是单纯喜欢龙而已。”44o6I
面对着这个虫蚁般的渺小生命，不知为何，就与他感到震撼的爱一样，龙群对他也有着奇妙的亲近，它们用血与灵魂治疗好了他的伤势，也让原本因为长期生活在黑暗环境虚弱长大的他有了正常人的健康身躯。44o6I
他骑着龙飞到了苍穹之上，在一片如火的夕阳里，看见了整个王城与太阳下的世界。44o6I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名声大噪，甚至被国王召见，那女人也不再有胆子对我动手。然后，当时的骑士团长看中了我的潜力，教导我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龙骑士。而我没有也辜负他的希望，不到三十岁成为了骑士，并且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飞龙骑士。”44o6I1
回忆过去的光辉，他的表情再也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变得有些失意与落寞。44o6I
皎洁的月光终于转向，照洒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将他衬托如圣徒般的光。44o6I
“理所当然，我接受了洛斯里克的信念，从未怀疑过传火的道路，一心一意地磨练自己的武艺，锻造般磨练意志，组建相互信任的队员，虽然常有牺牲，但我们坚守着国家的信念为国而战。”44o6I
现实也凌驾在了理想之上，他明白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有多天真，所以选择了对现实让步。44o6I
“只有传火才能救世！才能驱逐黑暗，照亮光明，成为那时理想的英雄。为此我们可以四处征战，平定游荡的邪魔，对于意见不同者痛下杀手。”44o6I
他越来越强，虽然年轻，但也已经真正被国家重视，所以也被引导着开始走近更加核心的内部。44o6I
“让我开始动摇的人，就是上一位薪王放逐者鲁道夫吧。”44o6I1
“库尔兰的放逐者鲁道斯，使用「噬魂」技术的禁忌者，你知道吗？那位薪王其实算不上什么英雄，只是一个可悲的老头子。”44o6I1
他将半张脸埋进阴影里，发出两声自嘲的嗤笑感叹地开口说道。44o6I
“噬魂的技术可以让他吞噬灵魂壮大自身，是一种只有他能做到的，能让自己拥有薪王资质的禁忌之术。”44o6I
“而面对那个空有力量不会战斗的可怜老头，我所尊敬的国王和前辈是怎么做的呢，他们让我大开眼界。”44o6I1
“——他们强迫鲁道夫用活人炼成灵魂，从一开始的战虏，到他的放逐者同伴，最后又是那些无辜的人……”44o6I
“你知道吗？原来我们发动的那些【正义】的战争，拼上命地去打仗，逝去的战友和战友家人的痛哭，原来只是为了抓走那些亡国的平民与骑士拿去作为薪王的祭品，割草般作为牲畜的饲料。”44o6I
面对一场场战争，一次次战斗，他身边的战友一批一批地轮换着，他们是优秀的战士，至死都坚守着国家的信念，认为自己是为了荣耀与正义而战。44o6I
“当时我负责看守，所以我经常听得见啊，听见那个可怜老头的哭声，在灵魂臭味的折磨中，他哭着一遍一遍念叨着对不起。”44o6I
“我开始了解到了传火光鲜亮丽后的阴影，国王在监狱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防火女耗材般地筛选，太多太多的黑暗，我不断接受，不断忍耐，用信仰麻痹自己不要多想，直到无法忍受的那天。”44o6I
“我的龙，洛琪蕾娜，我最珍视也是最重要的伙伴，在一次激烈的战争中失去了半边翅膀，无法陪我继续战斗下去，我本想去询问魔法师有没有治愈的办法。”44o6I
“但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趁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毫不留情地把它扔给了鲁道夫炼魂，最后作为安慰到我手中的只有一根翼骨，他们告诉我，是她的牺牲有意义，所有人的牺牲都有意义，都是传火的一部分。”44o6I3
“是啊，他们都是为了传火而死，他们的死都有意义。我必须这么相信着，只有这么相信着我才能继续活下去。”44o6I
一边说着，达克斯激动起来，伸手将整个酒瓶朝嘴边递去，却是微微一怔。44o6I
“之后……之后我...我啊，我不想回忆了，在大书库里，有位贤者告诉了我真相。我不想相信，但在通过资料对比了传火的循环后，还是猜测到了传火注定的终末，理解了这是一条注定没有希望的死路，不值得任何的牺牲。”44o6I4
而对于那时候明悟的他，伴随着信仰与信念的彻底破碎，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44o6I
如果传火是错的，那至今为传火牺牲的人又算什么？没意义吗？44o6I
火终究会熄灭，这个世界终究将陷入黑暗，到那时候，一切都会死，一切都会悲惨的安静，过往所有的努力与付出，所有的罪业与善举，人引以为傲的信念与价值，全部都会只剩下空洞的虚无。44o6I
“桑，你们也一样，深渊与黑暗是时代的结果，无论再怎么抵抗，你们的道路终究走不到终点，世界总会改朝换代，就像是夜晚永远不会出现太阳，即使这样，即便知道着，你为什么还是有信心继续走下去呢？”44o6I
“不知道，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44o6I1
“啊什么啊，正常人谁成天想着这个没意义那个没意义啊。对我而言，无论世界如何，人的诞生和死亡，就是绝对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存在过，奋战过，真实地在世上活过，并留下了自己的痕迹。”44o6I
“一切皆无意义，但这也不过是人的想法。所谓意义，终究是由人赋予物之价值，因为在乎着，所有的事物才会都有价值。只要我还记着，那永远都是真实的过往。”44o6I
他伸手指着漆黑的夜空，眼睛却是闪闪发亮，仿佛能在一片漆黑的天幕中看见星辰。44o6I
“看啊，夜晚的天空不会出现太阳，这是事实。”44o6I1
“所谓不可能之事，也不过是意味着至今还没有人能实现而已。”44o6I
“原本一无所有的黑暗中能亮起初火，原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我能来到这里，原本虚假的游戏都能变成真实的世界，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44o6I3
“达克斯，事在人为啊，神和天命都不重要，我是这么信着的，事在人为。”44o6I
“如果有机会将漫长的人生全部奉献出去的话，那么，就算是在死寂的黑夜里也能升起太阳吧。”44o6I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不过……原来如此，事在人为，也还有这种答案吗，不是挑战错误，而是挑战正确啊，不接受任何选择，事在人为，哈哈哈哈，原来也还有这种选择啊……”44o6I
他笑了很久，直到笑累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举起了手里空了的杯子。44o6I
空中的明月照下皎洁的光，将眼前的世界打扮得荧光闪闪。44o6I
“呢，我们还能为了什么干杯啊？杯子里已经一无所有了呀。”44o6I1
“emmm……为了这个垃圾世界最后能有一个好结局？”44o6I
“不行嘛，那…那么就为了下一瓶酒干杯吧。”44o6I1
“又是奇怪的话，算了行吧，至少酒我并不讨厌，那么——敬了下一瓶酒……与这世界的终末。”44o6I1
在黑暗中，与微弱月光的照耀下，两盏空杯轻轻碰撞在了一起。44o6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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