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维特从一大早便开始干活，直至地球时间的下午4时，才得以休息。lr9kz
他从埃尔维斯的房间出来，在关舱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埃尔维斯4小时后吃药。lr9kz
“情况比我预想的要糟糕。”斯维特在郑仲轩一旁坐下，然后把手中的医疗箱放到桌上。lr9kz
“其他的，丽莎只是有些失眠，我给她开了一点阿普唑仑。威廉则有些应激反应，伴随焦虑与重度失眠，加上这里没有合适药物，我只能先做一些心理辅导。”lr9kz
而诊断完、九点刚结束，那边的威廉突然闹出挺大动静——他用指甲在墙上刻字，有三片指甲都崩裂了。斯维特和叶腾龙花了很大力气才让其平复，紧接着就是长达四小时的心理治疗。斯维特判定威廉患有轻度抑郁。lr9kz
到了下午，埃尔维斯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不过相比威廉，更轻。斯维特进去的时候，他看见埃尔维斯的电脑上写满了繁杂数学公式，那只抓着触屏笔的右手抖得厉害。lr9kz
飞船里，没有了前半段旅程的欢快与好奇，抹上一层来自幽闭心理的阴霾。以及，来自“无尽”、“无休止”的迷失——他们还得持续忍受这种状态多久？lr9kz
“噢，他们两个，状态挺好的。”斯维特久违地露出笑容，“看来爱确实能对抗这种寂寞。”lr9kz
他看了一眼郑仲轩，接着问：“船长，你的心理状态也很好。以前也有过这么久的航程吗？”lr9kz
郑仲轩换脚翘二郎腿，顺带活动手腕筋骨，“不，我，第一次飞这么久，以前最长的一次，也只有二十五天。”lr9kz
斯维特掐指一算，现在正好多了两个礼拜。“但是，专业的宇航员确实不一样，其实从第三周开始，他们就已经表现不同程度的症状。但船长你还表现得和地面时一样。为什么会这么冷静？”lr9kz
“只是习惯了。”郑仲轩眯了眼，“在太空，最需要克服的是寂静。飞船以外，没有任何环境背景音，所有震动的声波，都会被困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更拥挤，而过低分贝也会让人烦躁。”lr9kz
斯维特因为自身学过心理学，倒还可以进行一定的自我调节，而其他人就没有这种条件了。富有经验的郑仲轩姑且不论，至于叶腾龙与莉莉丝，只是用着干柴撞火花的吊桥效应，抵消涌上的焦虑罢。lr9kz
他忽然想起在小行星带看到的采矿船：“照这么说，太空采矿的那些工人也挺厉害的，他们也能长时间呆在太空。”lr9kz
闻言，郑仲轩瞥了斯维特一眼，反而叹气。“他们啊。他们是经过极其苟刻的筛选试炼才上来的。”他解释道。lr9kz
“对。他们主要多一项‘惨绝人寰’的心理训练。”郑仲轩继续说，“应聘后，他们首先会被每个人地单独关在一间十平米的白房间里，四周墙壁均是白色，天花板24小时开着白光，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人。房间里持续保持个位数的分贝，人要在里面呆够两周。伙食只有在饭点，才会由墙上通道送入。”lr9kz
“这应该叫刑罚，不叫训练。”斯维特倒吸一气，他能想象精神脆弱者会在两周内如何崩溃。lr9kz
而郑仲轩接着就提到，出来后，有的人患上恐光症；有的人患上幽闭症；有的人则不会说话了；有的人，进去，再也出不来了。lr9kz
“训练前，他们会被告知所有风险，然后签免责声明，危险自负。但就算这样，也有很多人前扑后继地去尼普顿矿业应聘，因为这项工作的钱太多了。按照薪酬，在太空呆三年，到手的钱可以在地面花十年。”lr9kz
“不过，有一点，太空工人的工作环境比我们现在好。之前看到的精炼平台，那里有一些娱乐设施，可供人消遣和活动。”lr9kz
“那还挺……”斯维特觉得有活动方式挺不错的，至少比飞船上拥挤要强。lr9kz
但他的话音未过，郑仲轩的话语盖过了他：“娱乐设施，缺点就是也得花钱。最后在地球落地，剩下的钱够花四年就不错了，省着点或许能多花一两年。”lr9kz
他突然想到，尼普顿集团的太空业务出现至今，也才一年多，也就是说，即便是从一开始就招有太空工人干活，也还未有任何一批工人，达到三年的工作年限。lr9kz
也就是说，郑仲轩说的话，也只是理论猜测，实际还没有人完整地得到这“三年”薪酬。lr9kz
郑仲轩然后起身，似乎要回舱内休息。他拍拍斯维特的肩膀，示意他别想太多，自己这帮人都还有重任在身呢。lr9kz
这一天，郑仲轩起得很晚，他起身时便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鼻子有些酸，额头昏沉沉的。lr9kz
当他走出居住舱，却发现其他人早就聚集在舰桥，此时正围着桌子有说有笑。lr9kz
见最重要的船长来了，埃尔维斯、叶腾龙等人招手唤其过去。lr9kz
“今天，大伙都挺精神啊。”郑仲轩寻了位子坐下，说道。lr9kz
屏幕上，一颗映着湛蓝色的球体冉冉升起，最终定格在屏幕中央。那是由氢与氦组成的行星大气，那是冰封万里的云顶。lr9kz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郑仲轩不由松了一口气。海王星，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他们终于快到了。lr9kz
或许是因为终点不再遥遥无期，只是见到它，众人一改往常的焦虑，就连寂寞也不再枯燥。lr9kz
郑仲轩看了看航盘里的距离，再过两天，他们便正式抵达海王星区域——因为前半程的加速，以及未在木星停留，他们比原计划早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lr9kz
忽然，原本昏沉沉的脑袋失重着往下一坠，好在他反应够快，手肘立刻撑住桌面。但当他重新抬头，迎面却是六双担忧的眼睛。lr9kz
而斯维特作为船医，立刻起身过来了。然后端详郑仲轩的气色，不时探手扶额。lr9kz
“他有些低烧。”斯维特说道，“我去取些药，但他得赶紧回去休息，在这里发烧可不是闹着玩。”lr9kz
郑仲轩才刚起床，现在又得回去，当然不肯，更何况今天还有飞船的例行检查。lr9kz
“船长，这点事就交给我们，反正我们都对这些工作很熟悉了。”埃尔维斯劝道。lr9kz
“……好吧，检查完后，先把检查报告给我看一下，我要确定所有检查项没有遗漏。”lr9kz
他在躺平的过程中，通讯频道始终开着——这是一贯的要求，船员分散行动时，确保他们的状态正常。lr9kz
或许是上了年纪，他连这点头晕都扛不住，二三十分钟后便睡去了。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其他人闲聊的声音。lr9kz
比如，丽莎也开始讲故事，但很漫长，从她的小学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大学、研究生等等……直至现在。lr9kz
郑仲轩听得不清不楚，只有断断续续的“熊”，“海豚”，“南非”，“姆大陆”等词汇。lr9kz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和平号”关闭了推进器，完全由惯性带动向前。lr9kz
随后，侧面的喷射口启动，推动着飞船，以舰尾为圆心，旋转转向。lr9kz
在完成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后，因为惯性，此时“和平号”就像在开“倒车”，以飞快的速度向后移动。lr9kz
紧接着，舰尾的推进器重启，重新喷射青绿冷焰，而离子迸发的推力，恰好与“和平号”的运动方向相反——“和平号”借此开始减速。lr9kz
第六十二天的黎明到来时，“和平号”成功泊入海王星星域。lr9kz
当深蓝的大气层完全占据所有视野，众人都被镇住。他们被安全带束缚在位子上，原本咋呼的嘴巴哑然失声，瞳孔逃不过那磅礴。lr9kz
由太阳风掀起的云涌浩浩荡荡，神似一幅油画，上面笔迹层层叠叠地抹匀色彩，白与蓝与灰，交融如水。在离油画更远处，一圈甲烷冰晶悬空而环绕，又在消散时混作白烟，给风云披上袅袅桑田——目之所及，皆为沧海。lr9kz
而“和平号”，就是沧海之上，风雨飘渺中的那叶扁舟。它翩然海外，遗世独立，静静地淌过每一寸清雪。lr9kz
“我们终于来到这里了……”叶腾龙喃喃道，随后猛地深吸一气。lr9kz
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手指飞快地在操纵界面游动，他开始搜索海王星范围内的东西——既然已经抵达海王星，那，离外星探测器也不远了。lr9kz
“和平号”头部张开两处舱门，而后两个小型无人探测机飞出。它们一左一右，开始飞入海王星轨道，从两个方向扫描搜索前进。lr9kz
它们扫过一圈圈海王卫星，在屏幕上先是以绿点标注，随后又暗下化成灰点，过滤掉并非目标的石头。lr9kz
叶腾龙是幸运的，在仅仅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左侧顺时针搜索的探测机便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点，先是以绿色打在屏幕，随后响起急躁的警报声，两圈金黄的圈围着绿点闪烁。lr9kz
众人面面相觑，在郑仲轩的确认下，“和平号”调整角度，直朝坐标而去。lr9kz
当落日余晖渐渐被抛到船后，前方，海王星地平一线，黑影冉冉升起。lr9kz
它，有着修长的臂膊，一共九根，呈自由态地拢于身后，主体犹如撑开的伞，带着优美的三分之一弧线，宽厚的伞面挡覆全身，伞边缘更有薄若丝缕的外膜延展着，撑开似遮天蔽日。lr9kz
即便光线幽暗，那非自然合金表面上，仍有黄昏的流光，辗转着，随刻痕奔跑，在昏暮消失的一瞬间，化作流星，跃入黑夜。lr9kz
它，如同一只水母，出现在深海黑夜，幽幽悬游，傲然而恬静。lr9kz
叶腾龙握着操纵柄，拳头紧紧的，咸味液体在他的眼角刻下短短湿痕，然后飘到空中，浸润了脸颊。lr9kz
一股推力猛地把他拉回压在椅背，而视野中的“水母”正不断放大。lr9kz
“停下！腾龙！”严苛的训斥刺入耳中，叶腾龙被唤醒。原来，他在不觉间加大了推进器功率，给飞船加速了。lr9kz
“我们还没收到行动开始的命令！不要贸然行动！”郑仲轩训斥。他利用船长权限，把飞船的控制权从叶腾龙那夺过来。lr9kz
最终，“和平号”停在了海王星外围，距“水母”三万千米处，基本与之相对静止。两者以相同的角速度，环绕海王星转着，底下各石质卫星汇成河流。lr9kz
郑仲轩先是给木星空间站发出信息，“我们已发现目标，请求下一步指示。”lr9kz
不过，因为两者间至少3.5小时的延迟，等他们接到回复，已是7小时后的事情了。lr9kz
叶腾龙终日坐在舰桥，一遍又一遍地端详那幽然身姿，不寝不食，孑然一身。lr9kz
当地平线的那边亮起微光，旭日初升，灿烂的斑驳洒在水母伞上，银色、绿色、白色、橙色，折射着，缤纷的光晕映入瞳孔，那颗久违的心脏再次悸动。lr9kz
他仿佛明白了西蒙所说的话，他们为何会尊奉它为“主”——并非神学里的神圣、崇高、不可亵渎。而是，它的降临，终会带来恩赐，而这份恩赐，将改变苍生，颠覆旧序。lr9k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