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出发与庙算（上）
某种不算清晰又断断续续的音色，让田野间和大棚里忙碌的农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转过头来。f16U4
旋律极其微弱，如同在冻原的另一方有位骑兵站到了战马的背上，只从地平线上露出眼睛，远远地眺望着这里。f16U4
时间在流逝，混合的轻柔音色越发清晰，大家都熟悉的三弦琴从旋律中稍稍露头，似乎那位骑兵重新坐好，微拉缰绳，准备动身。f16U4
部队要出征的消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原本还在大棚与拖拉机上的人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农活，涌到了路基两旁。f16U4
更有人早就等在这里。那些家在附近的军属们早就待在路旁等待着，期望能够见到父亲、丈夫、兄弟、儿子一面，现在听见部队要来了，纷纷跑到路边，焦急地等待着。f16U4
哗啷棒及木勺的、手鼓为那轻柔的旋律增添了一分节奏感，音色似乎在渐进，随着一阵算不上嘹亮的长号声，突然，一阵低沉的男声从远方传来——非常之细微，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f16U41
“我们行军路途遥远，战友们呐向前看！”f16U41
那是一群男人的合唱，他们的声音正递进着清晰起来，每个单词都比之前的更清晰。f16U4
远方的公路上出现了蠕动的小黑点，排成一串缓缓而来。歌声好像微风掠过冻原，深情的音色犹如战士们在向自己的家人告别——“士兵们，出发，出发，出发……”f16U41
声音中透露着丝丝不舍：“亲爱的，我会给你，一路上写信回来。”f16U4
又一转为坚定：“听军号召唤。士兵们，出发！”f16U41
远方的车队似慢实快。还没等歌儿唱完几句，那些从轮式卡车到履带式雪地运输车组成的车队便清晰起来。f16U4
军属们焦急地踮起脚尖，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妇女们身边站着年迈的父母和还没到腰的孩子，最小的儿女还抱在手上。f16U4
歌声与军人们的面庞一起清晰起来，从含混变得明快。原本有着布质甚至硬壳车棚的车厢已经打开。军令如山，不可能让官兵们在这里滞留。用这样的方式与亲人再见一面，是指挥员们的决定。f16U4
几十道，上百道浑厚又响亮的歌声从高处的车厢上汹涌而来——“我们生来就伴随着荣光，先辈立下赫赫战功！”f16U4
声音又忽然转入婉转——已经有车上的战士认出了自己的家人。那个好面子的愣头青虽然板着面孔，作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可目光却牢牢钉在自己的一家子身边。f16U4
“亲爱的，我会为你，一路上写信回来……听军号在召唤。士兵们，出发！”f16U4
婉转的歌声复归坚定，正如车上神情复杂纠结的官兵们表情再度严肃起来。大家看着自己的亲人，别人的亲人，和以往冰霜野草荒野烂土，如今行驶着拖拉机树立着温室大棚的田地，将复杂而柔软的心绪压下，变得重新坚定昂扬，为自己的意志装入最澎湃的能源。f16U4
某节车厢里的乐手们卖力地演奏，战士们也张合着唇瓣，起伏着胸膛，吐出雄浑的声浪来——f16U4
“看我们日子天天向上，劳动学习工作忙！”f16U42
明明该是温情而柔和。战士们却唱成了铜墙铁壁般的浑厚，唱出了战吼似的气势：“亲爱的，我会给你，一路上写信回来！！！”f16U4
随着车队远去，歌声又再度开始模糊起来。道路两旁的人们沉默着，直到一个衰老的女声打破寂静。f16U4
经常受部队里照顾的老太婆好不容易爬上了路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的她只能大声喊：“孩子们呐！你们可要平安回来啊……”f16U43
司令部的车，格局与别处是不同的。f16U41
一溜带装甲的履带式雪地车，车门关得严严实实。除了整合运动的标志外没有任何名牌或称号。押车的士兵穿着动力外骨骼甚至动力装甲，荷枪实弹、神情严肃，接近者要查验证件。f16U4
“老实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塔露拉说，“跟群众太隔离了。”f16U4
盯着地图的爱国者转过身来：“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塔露拉同志。现在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了。”f16U4
康曼德的第一反应是脑洞大和心眼多。不过更贴合的例子还是那位“正版”的乌里扬诺夫，那位去工厂给工人演讲，被刺客用手枪打了一梭子。那个女刺客是个近视眼，而且刺杀完之后就没打算逃，直接在厂门口等着。就这水平的刺客，却在十几分钟后才被群情激愤的工人抓住，成功把人打成重伤，间接影响了未来几十年里的苏联高层政治生态。f16U48
只不过这些屁用都没有，康曼德现在要考虑的，还是怎么扬了敌人。f16U4
康曼德把玩着一根已经盘出包浆的直尺，打量着占了整辆指挥车相当一部分空间的大比例尺地图桌。这张地图桌上的地图显示着从西北冻原南部到乌萨斯内陆北部察里津城广大地域上的敌我态势，根据最新情报不断更新着。f16U4
“在我们开始监视时，察里津城里已经有了两个步兵旅、三个骑兵中队，并且还已经出现了军一级才会有的团级炮兵、工兵和运输单位。七天前有一个四千余人的近卫步兵团进入了察里津城；五天前，又有整整两个满编步兵旅，两个炮兵营，一个整编骑兵团进入察里津……这样一来，敌军总数已经突破三万大关。f16U4
“这就是第四集团军第六军，在四国战争中便立下了卓越功勋的精锐部队，在较为和平的今天作为集团军常备部队，武器装备、训练水平、组织度在全乌萨斯帝国军队里也是首屈一指……所以我请您看看外面。”f16U41
爱国者突然改变话题，拉开了指挥车小窗上的装甲罩板。f16U4
康曼德和塔露拉于是站到了防弹玻璃窗边，看着夹道的群众和远方的田野。f16U4
“总政委同志，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民穷地乏，冬长夏少，简直看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那时我的游击队被一路追击，只剩下一百多人，还受到包围。帝国军队把方圆一百里内的所有房子都烧掉，抢去了所有粮食，对我们进行封锁。我们没有军用物资，更没有布，没有灯，没有盐，没有屋顶和墙壁。饥饿和疾病比敌人的火力还可怕。f16U4
“但是这里的人们拥护我们，哪怕我们有许多是感染者。他们从地下挖出藏起来没让敌人知道的粮食给我们，他们自己吃树皮和野菜。他们痛恨纠察队、宪兵和税吏烧他们的房子，抢他们的粮食。经历过那个时候的游击队员都见过村民对感染者的警惕和戒备，可也都吃过放在窗台上留给我们的面包和格瓦斯。f16U41
“我们绝望地战斗，顽强、勇敢、不折不挠，大多数人与其说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不如说是实在走投无路。毕竟打游击总比当奴工好。而整合运动是唯一让我看到希望的存在。f16U4
“我们消灭了土匪、打败了纠察；控制矿场、招募流亡、收揽民心；我们在一片白地上建起初具规模的新社会雏形，培训了成百上千的冻原人民，建立了军队和行政班子……f16U4
爱国者的声音低沉而冷峻，每个音节都长久地矗立在空气中，仿佛在北极寒风中停放了百年的古老铁锚：f16U4
“我非常珍惜这一切。所以我本着军人和党员的责任，必须讲不好听的话：您如何保证，不辜负选择追随整合运动，或者说，追随您的人？”f16U4
塔露拉和康曼德一样沉默着，在爱国者把话说完时将目光投向了总政委。f16U4
康曼德平静地转过身来。跟爱国者一样，他在颠簸的车厢中依然站得笔直，丝毫不晃。照明灯的光点在他眼中映出一对小小的光芒：“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你这个副司令员一人。倒不如说，脑子稍微活泛一点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f16U4
“以前，我们教给你们战斗的技能，送给你们战斗的武器。很快，我还会给你们一样东西：胜利的信念。”f16U4
山坡上已经扎起了帐篷，旁边飘扬着泰拉人民保卫军的军旗。f16U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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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面红底的旗帜，正中图案是十二齿白色齿轮，黑色圆底，最中间是白色五芒星。f16U46
当初部队选军旗的时候，康曼德最大的麻烦还是“特殊顾问小组”里的穿越众们。大家在一轮轮撕逼和跑题中谁也不让谁，最终让各路恶趣味十足的方案都没搞成。至于整合运动内部反而没什么阻力——西北冻原的土包子们都没啥艺术细胞，康曼德拿哪一个出来大家都说好看。至于他们自己设计出来的玩意……f16U4
“请您再仔细看看吧。”（怒气小声）f16U41
“……您说得对。”f16U42
这只能算是繁忙工作中的一点笑料和调剂，可现在，这面从没被方案提出者怀着严肃心情认真对待的旗帜，却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其下战斗和流血了。f16U4
帐篷里已经聚满了泰拉人民保卫军的各团级指挥员，会议帐篷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f16U4
“敌人的兵力火力优势有多大你不清楚吗？你馋得慌想吃炮弹没人拦着你！”f16U4
“来啊，谁怕谁还不一定呢！”之前的挑衅者也不甘示弱，把手按在了枪套上。f16U4
“怎么回事？”康曼德问，这时人们才发现他进来，都起身敬礼。f16U4
已经剑拔弩张的两位步兵团长又悻悻地收起家伙事。其中一人说：“首长，是这样。我们认为，考虑到我军只有五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和各种分队，总计不过一万九千人，而敌人却有整整三万大军。这次反围剿战役应当大步后撤，诱敌深入，用各种手段将敌人削弱到一定程度后再展开主力会战。”f16U4
另一人反驳：“说得轻巧！大步进退要有纵深，我们有纵深吗？根据地版图东西长南北短，敌人来向是南边，能轻而易举地把整个根据地切成两段！我们无路可退，必须有效地挡住敌人。”f16U4
“硬打硬拼，谁能保证胜利？我看开战之前，首先要对这种蛮勇开战！”f16U4
“蛮勇？说得轻巧！不把敌人拦住，部队和群众都要被赶到更寒冷贫瘠的北边，辛苦建设的工农产业也会毁灭甚至资敌，到那时就是慢性死亡！你以为原料、工厂、铁路、人口、粮食是部队一伸手就有的吗？一旦丧失本来就不多的人力资源和物资供应，我们就会彻底完蛋！”f16U416
康曼德打断了这场争论：“好了，你们所说的问题和矛盾正是今天会议要解决的——开会！”f16U4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挂起的地图上，听着康曼德开始介绍。f16U4
“这场反围剿战役，有着许多复杂深刻的因素。我们是军队，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需要经济作为支撑。所以我们要从更根本的需求上出发，决定作战方针。f16U4
“西北冻原很贫瘠荒凉，但它的内部也是有着优劣之分的。因为气候、土壤、交通等条件，根据地的精华地带位于西北冻原南方，无论是农村还是小型工业产业，也大多集中在南方。一旦被敌人成功突入根据地腹地，我们的经济将遭受严重损失。”f16U4
认为该诱敌深入的团长咬着嘴唇，提议打防御战的团长表情略显得意。可康曼德立刻又往另一边浇了冷水：“但是，我们要对敌我力量对比有着清晰的认识。f16U4
“除了陆行舰和大炮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外，我要提醒大家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敌人的机动能力。f16U4
“从敌方集结地察里津城，到我方根据地首府，直线距离不过四百公里。‘不过’，为什么用这样的说法？因为早在四十年前，在四皇战争时期的高卢军队，就已经能让二十万人展开宽度相当于整个高卢的多路行军，在二十多天里的行军路程平均六百公里最远八百公里，在到达目的地后，兵种建制齐全地立即投入会战。而在四皇战争中，乌萨斯军队的大兵团战略机动能力也仅仅是稍逊一筹。此次来袭的第四集团军第六军，正是当年在战场上担负重任的乌萨斯精锐兵团。f16U45
“而我们呢？各团之前执行过的任务无非是剿匪、打矿场和扫荡纠察队。团一级和更高级别的大规模、正规化野战作战，还停留在演习阶段。我们与敌人的差距，不仅仅在重武器上。要对敌人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常备军队这一点，有着明确的认识。打防御战和阵地战并不是容易的事情。”f16U4
气氛再次微妙起来。指挥员们交换着目光：既然诱敌深入和拒敌于国境之外都不行，那该怎么办呢？f16U4
康曼德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地图：“换句话说，你们的两种观点，采纳那一种作为反围剿战役的方针，都不足以解决问题……我们讲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次战役里，敌我双方的机动空间可达数万平方公里，那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地方拱手让给敌人，自己缩在根据地边境等他们来打呢？”f16U4
好几个人稀里哗啦地跳起来，其中就包括霜星：“您要主动出击？”f16U4
PS：1805年9月，随着战略形势的变化，原本分布在法国西海岸的20个法军步兵师、11个骑兵师和286门野战炮放弃渡海征英的计划，转而赶往中欧。在那个道路系统极不完善，依靠马车牛车运送辎重的时代，拿破仑接近二十万的大军在二十多天里从海岸跑到了莱茵河，最远800公里，平均600公里，步骑炮整建制全部到达，然后打出了大胜仗奥斯特里茨。f16U42
所以我总告诫自己，不翻书想当然，那就必然搞出扯几把的玩意；而感觉“我比XX聪明”，那更是最蠢的行为……如果我搞出了这种问题，欢迎大家开喷。f16U42
PS1：小破球2二刷完毕。效果之好，让我坐地铁回忆细节时连着两次坐过了站。显然我这个人就喜欢爱多想、瞎想、乱想，不然不会来写网文。所以我要在这儿聊聊自己想出来的玩意。f16U41
首先，本部剧作水平肉眼可见上了一个档次，特效精细度也是宛如技术爆炸，但最让我吃惊的是，它真的确立了一种科幻审美风格——我曾经在之前的碎碎念里跟大家提过。f16U4
每种科幻流派都有自己的象征性元素，赛博朋克高科技低生活、天网、大公司垄断；太空歌剧有帝国、星舰、天选之子等；废土有荒漠、强盗、破枪烂炮等等。符合该流派特征的作品里必然有这些鲜明的符号。只有能抽象出这种鲜明符号的作品，才能代表一种流派，而这样的流派也只能是在一种特定的社会状态和创作群体中形成。f16U4
《流浪地球2》完全符合这个条件，整个电影从主题到剧本，再到道具和画面高度和谐，这种和谐感让我们可以把它与任何其他流派的科幻作品区分开。f16U4
比方说，它的道具和特效是严格按照世界观，这种“巨量资源用于流浪地球计划，军事武器和民用产品发展迟滞”的世界观设计和制造的。垂直起降取消主弹舱扩大侧弹舱的“威龙”，用了二十年的191步枪，二十年后的手机与太阳危机出现前的玩意一模一样。f16U4
甚至大家都是太空电梯、宇宙飞船、宇航服、冬眠舱，但他们和好莱坞的东西是有点像，但就是有那么一些区别，好像是我们发展到未来会表现出这样的状态，而不是西方发展到未来的样子，这就是一种风格成型的表现。f16U4
这种风格，我试着将其代表性符号抽象为“集体主义”、“大型工业”、“超级基建”、“全人类合作”、“简洁中稍带粗糙”（这就是我希望描绘出的人联）。f16U43
刘慈欣说希望努力把科幻写得像纪录片一样真实，那么“科幻纪实主义”，或者说，f16U416
“未来史流派”f16U41
好吧，没错，我就是为了最后这点醋加更了一章。f16U42
PS2：还欠三更……f16U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