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苏握住自己的手，拜托着自己，说要跟自己一起创造医学奇迹，拯救全天下的崩坏病人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那时候的苏，他脸上的笑容，很单纯，很纯净，他就是在为这些绝症患者，拥有了痊愈的希望而高兴。3ZTRN
然而，在此时，杨凌从苏的脸上看到的，就只有阴郁和颓唐。3ZTRN
从后视镜里，杨凌看到苏低下了头，他似乎是不愿意看自己，但杨凌更能感觉的出来，这是苏在逃避那个过去的他。3ZTRN
“不用担心。凌小姐，我，会继续对崩坏病的研究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的同学，就是那位梅，她在逐火之蛾内，小有权势，她给我和斯帕西老师，在她的研究所里找了两个差事。我可以，在她那里，继续进行治疗崩坏病的研究。”3ZTRN
虽然早就料到杨凌会是这样的反应，可在实际被杨凌逼问到这种程度之后，苏也像是恼羞成怒了似的，狠狠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他扭过头，对着杨凌用着训斥的口吻说道，3ZTRN
“你和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吧。你又不是逐火之蛾的成员，更何况，你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不应该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你应该和自己的同龄人在一起，交一些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社交圈子。”3ZTRN
“我知道，你因为我对你的照顾，而对我有好感，但是，你应该了解，对我来说，你只是众多病人中的一个，我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现在对我的感情，是处于弱势状态下，对人不自觉的依赖。这不是什么健康的感情。”3ZTRN
“事实上，只要你多交一些朋友，你就会发现，我对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3ZTRN
作为一名医生，也是拥有执照的心理医生，苏故意将自己与杨凌，在这段时间建立起的联系，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姿态，解剖开来。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消解掉其中一切温情脉脉的部分，仿佛在这段关系中，有的只是，苏，他作为医生，以强势方，对杨凌，这位病人，从心理，到生理上的控制。3ZTRN
说完之后，苏自己，都有着一种血肉被扒开，露出骨骼的刺痛，他背对向杨凌，不敢与杨凌对视。3ZTRN
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厢内的空气是越发的寒冷，但这正是苏想要的，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答应杨凌的请求。让杨凌去上学，去拥有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生活，应该有的青春，并且从此，与自己，与逐火之蛾再无联系，便是他和梅与凯文，所达成的最终共识。3ZTRN
待到杨凌终于开口时，苏发现，她的情绪也变得异常低落。3ZTRN
“但是，为什么，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么。治愈崩坏病，不是你的理想么。你不是说，还有很多实验，需要我去配合么。还是说，现在，你有什么别的方法么。”3ZTRN
在苏准备再度解释一遍时，杨凌突然打断了他，而当苏抬起头时，他便正好，与杨凌蓝色的眼眸相对，而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有些笨拙的女孩，如此凌厉的一面。3ZTRN
杨凌紧紧的盯着苏，而在她的注视下，苏甚至有一种自己所有的理由和借口，都已经被全部戳穿的错觉。3ZTRN
甚至，让苏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的是，杨凌，对着他，用着近乎于肯定的语气说道，3ZTRN
“是不是，你们，在对我的骨髓穿刺，还有组织镜检里，发现了什么。”3ZTRN
苏不明白杨凌是进行了推测，还是单纯的直觉，可确实，当杨凌提出了这个问题时，她便已经越过了苏和梅一同想出的，重重遮掩，几乎是瞬间，便到达了核心位置。3ZTRN
“没，没有啊。我不是都给你看过了么，那份报告都在你手里呢。”3ZTRN
虽然刚刚的反应，可能已然出卖了自己，但苏，还是咬着牙，进行着负隅顽抗。3ZTRN
他当然不能说，就算是被杨凌记恨，他也不会说，而且，他相信，不论在这里的，是斯帕西，还是梅，也都会采取和他一样的选择。3ZTRN
交到杨凌手中的检查结果，并非是最初，他和梅所看到的那份，而是经由他们修改后的结果。至于最原始的那份报告，它连档案都没曾留下，便被苏给烧成了灰烬。但饶是如此，苏也忘不了，自己在报告上，所看到的数值。3ZTRN
一直以来，被杨凌所吸收的崩坏能去了何方，便是困扰着苏和斯帕西的问题，他们从医学界普遍认可的崩坏能监测指标上，都没能发现什么端倪，但最后，事实证明，那只是，他们囿于自己的经验，被所谓的“常识”给带入了歧途。3ZTRN
杨凌所吸收的崩坏能当然没有，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苏和斯帕西，之所以没能在杨凌的毛发，皮肤，血液上检测到崩坏能浓度提升，那是因为，这些崩坏能，全都聚集在了杨凌的器官，肌肉，乃至骨骼之内。3ZTRN1
就像是铅中毒一般，药物可以让血铅浓度逐步下降，可那些累积在肌肉，器官内的铅元素，却很难被代谢。3ZTRN
在拿到报告，不，甚至是在骨髓穿刺针，从杨凌的脊柱中拔出来的那一刻，从梅和苏，一同看到了，那从针头末端开始的，肉眼可见的强烈崩坏能侵蚀起，苏便意识到了自己，到底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误。3ZTRN
杨凌，她其实并没有代谢掉她从其他人，还有从环境中获得的崩坏能，相反，是她的身体一直在渴求着崩坏能。她的身体，化作了仓库，将这些崩坏能全部贮藏在了各个器官，还有骨骼之中。3ZTRN2
而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前，苏，竟然就已经让她，对两位数的崩坏病患者，展开了“治疗”，其中，还不乏相当比例的崩坏病重症患者。3ZTRN
换句话说，哪怕以最乐观的估计，在杨凌体内，已经被她所吸收的崩坏能，就已经是能轻松杀死十多个普通人的量了。3ZTRN
而从苏，从一名医生的角度来看，这同样也意味着，杨凌，实际上，才是得“崩坏病”，最重的那个人。只不过，暂时，杨凌还处于一种无症状携带者的状态。3ZTRN
知道了这一点的苏，是怎么，也无法再让杨凌继续先前的那种“治疗”了。事实已经证明，他所探索出的，那种疗法的本质，只是一种崩坏能的转移，将其他病人体内的崩坏能，转移到杨凌的体内。3ZTRN
表面上看，这确实治疗了一名患者，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这不就等于，人为加重了，杨凌的“病程”么。苏不知道，杨凌的身体对于崩坏能的储存，是否存在有一个上限，到达上限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但哪怕将这些全都抛开不论，用一个人的健康，去换取另一个人，乃至另一些人的健康，其本身，便不能被苏所接受。3ZTRN
试问，当你手中有一群等待着肝脏移植，肾脏移植，心脏移植的病人，并且恰好，有一个健康人走进来时，你作为医生，是否可以，为了更多人的健康，而将这位不幸的，恰好走进来的“健康人”，大卸八块，从他的体内取走器官，用来拯救那些病人的生命？3ZTRN
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说，用一条命，换了更多人的命，这是值得的。但对于真正的医生，他们从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而苏也一样相信，哪怕是天天自称要化身恶魔的斯帕西，在这种问题面前，会做出的选择，与他也并无二致。3ZT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