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无色的城市,淡白的城市,或者说月光皎洁的城市。3twQs
街巷交错纵横,房屋鳞次栉比。但一眼望去,却看不到门,连窗户也寥寥无几。3twQs
我走走看看,行人的影子来来往往,有的径直朝我撞来,然后穿过我而去。没有脚步为我停留。3twQs
我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橱窗。有如白垩一般的窗棂嵌着精美的雕饰,窗后挂着灰白的幕布遮住了室内的光景,布的材质看起来比绸缎还要润泽。我发现这里的窗户都不会映出倒影。3twQs
没有气味的微风持续不断地吹拂着,我站在原地,想不好下一步该怎么办。照夏慕此前给我的留言来看,她应该会来找我。可是,她并没有和我约定地点,而这里……我举目望向远方,灰白的街景一路延伸到了低垂在空中的圆月的底端,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3twQs
那轮圆月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边缘像海草一样向外飘动着,看不清它真实的面貌。托着月亮的深蓝色天幕中,时不时地有无比庞大的轮廓飘过,有时像水母,有时像兽头,有时像无法形容的几何体……3twQs
眼前怪异的场景给我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但我转念一想,这里是在梦境当中,我便释然了。3twQs
就在我思绪飘飞的时候,寂静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风铃般清脆的声音。3twQs
接着我就看到,不远处一盏路灯投射的柔和光芒中,飞出了一只黑色的甲虫。它是那样醒目,它在我眼前越变越大。接着它现出修长的双腿、玲珑的腰身、纤细的手臂、圆润的胸脯,然后是一颗伸着长长触角的三角型头颅。这位虫首人身的存在通体漆黑,闪着油亮的光泽,它以双腿稳稳地站立在地面上,背后还披着甲壳。3twQs
“嗯,是我。”甲虫的复眼看向我,口器蠕动了一下,有些熟悉的女声飘了过来。3twQs
以半甲虫形态出现的夏慕灵巧地转过身,走进了一旁的小巷中。我立刻跟了上去。3twQs
巷子中依然是单调没有变化的白色墙体,至少我分辨不出两边整齐排列着的房子有什么区别,但夏慕却好像熟知路线一般快步地向前走着。她左转右拐,从一条巷子钻进另一条巷子。很快,我脑内的空间地图便完全混乱了。3twQs
最终,她带我来到了一个与我最初出现的地方非常近似的三岔路口。在两条路交汇的中间,有一座低矮的二层建筑,门口悬挂着一块空白的方形招牌,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后见到的第一座有门的建筑。3twQs
室内看不到任何人影,陈设也非常简单。一个吧台,一幅画,几套桌椅,有点像是咖啡馆或酒吧。室内的整个基调基本和外头一样,以灰白为主,但是所有物品看上去都无比崭新,一尘不染。3twQs
我看了一眼装饰在吧台背景墙上的画。那似乎是一副猴子的肖像画,一只长满浓密体毛的灵长类动物正装模作样地抱着胳膊,但它的脸上没有五官。3twQs
夏慕挑选了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我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3twQs
夏慕搭腿而坐,优美的腿部线条一览无余。我看了看她的脸,没有答话。3twQs
“因为你现在是个蓝色的球体。另外,你还在往外冒着气泡,说明你……怀着某种强烈的欲望。”3twQs
听到夏慕的话后,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但是除了身体略显透明之外,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3twQs
“不用奇怪。在这个地方,每个人在他人眼里的形象是变幻不定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一定也很奇怪吧?”3twQs
“没错,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方面,我也是想测试一下,看能不能在梦中找到你。”3twQs
“呃,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那个,你现在说话变流畅了是怎么回事……?”3twQs
“嗯,你别急,听我慢慢和你解释,这也跟我想和你说的事情有关。”3twQs
“首先,我的意见跟陈夕不同,我不赞成你贸然去接触和漫宿有关的东西。因为我非常清楚漫宿的可怕和危险,但陈夕她并不了解其中的严重性,或者有可能是她选择性地无视了。”3twQs
“呃……嗯,是的,任谁都会说漂亮吧。”我看着甲虫的复眼和口器,努力回想了一下夏慕的容貌。3twQs
“嗯,看周围人的反应我能感觉得出来,但是我自己怎么也理解不了什么叫漂亮,因为我丧失了这种分辨的能力。在我眼里,人的外表就是一组组形状各异的线条的组合,我没法把它们和美丑的概念联系在一起。”3twQs1
“比那个要严重。我小时候有严重的阅读障碍症,每次考试都只能自己一个人一间,由老师把试题念给我听。医院里的医生认为我患的是一种特殊的感知障碍,是心理上的病态表现。但其实,造成我出现这种障碍的原因,是因为我曾经误入过漫宿……”3twQs
“不,不是那扇白门,我是从另一个地方进去的。那个地方很难形容,我现在就只记得……那里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物体,不断地挤压、跳动……也许是心脏?我记不太得了。总之,醒来之后,我就感觉自己体内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自此之后,我就出现了感知障碍,并且开始时不时地做奇怪的梦。”3twQs3
“后来,我父亲联系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称通晓者,是我父亲早年在国外做研究时曾经帮助过的一个人,那本意第绪语版的《变形记》就是他送给我父亲的。”3twQs
“有一天,那个人在梦中找到了我,他带我穿过了一扇由一颗巨大的鹿头把守的大门,然后……应该是来到了一片沙漠吧,我记得那里有一杆漆黑的天平。接着那个人用一支画笔切下了我的半边嘴巴放到天平的一端,然后我就感觉到一股热流涌进了身体。但是那个人似乎不太满意,咒骂了一句什么,他抓起天平另一端的一颗砝码塞给了我,接着就带我急匆匆地逃走了。”3twQs1
“自此之后,我就能够艰难地辨识出文字,但同时,也只能艰难地说出话语。”3twQs
“没错,另外我还获得了一种能力,能够看到他人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我想应该是那颗砝码的缘故。”3twQs
我发现夏慕的甲虫复眼变红了些许,她的语气似乎有些兴奋。3twQs
“所以,漫宿是一个非常诡异并且充满危险的地方,没人知道自己究竟会在里面遭遇什么,除非是像通晓者那样的人。但即便是他,可能也已经遭遇了不测,我父亲说已经有十年联系不上他了。”3twQs
“嗯,但你已经开启了道路,今后大概会时不时地梦见漫宿的外围。我建议你以后就来这个地方,我把这里称作‘车站’,通晓者说这里相对比较安全。你之前梦见的那个地方非常危险,根据通晓者的说法,纯白之门靠近林地,是死者的通路。如果被那些死者抓住,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3twQs
“陈夕她是个好人,但是好奇心太强,执念也比常人要重。她从小是被陈叔收养的,陈叔是我父亲的好友,所以我跟她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她可能……嫉妒着什么,总是非常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我不想看到她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我不知道你跟她关系如何,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也帮忙劝劝她……”3twQs1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看着窗外不断飘过的模糊人影,陷入了沉思。3twQs
“啊,算了,没什么……”夏慕头上两根长长的触角在不停地转着圈。“好久没有一下子说那么多话了,我好像有点太亢奋了……”3twQs
不知道为什么,夏慕突然间低下了头。这时我刚好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便开口问道。3twQs
“啊,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现在是在深眠状态,只要等到浅眠的信号出现,就可以离开了。”3twQs
“嗯,很明显,一出现你就会知道的。”话音刚落,夏慕又立刻喊道:“啊,我的信号来了!”3twQs
夏慕向我挥了挥手,起身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越变越小,直至缩小成了最开始的那只普通的黑色甲虫,接着她仿佛被某个空间吸入了一般,凭空消失在了楼梯口。3twQ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