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凌的道歉,科斯魔并没有完全接受。少年在这时,似乎又表现出了一些腼腆的特性。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既表达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在看了看天空之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对着杨凌说道,44qsI
“凌医生,不好意思。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也必须要归队了。现在可是战时,我们可没有休假的时间。”44qsI
听到科斯魔这么一说,杨凌也感觉有些奇怪了。如果不是休假,那难不成,科斯魔现在其实是处于违反军纪,擅离职守的状态?那自己不等于是唆使他人犯下了大错么。44qsI
“事实上,我马上就要参加一个任务。而在任务开始前,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也正好是有这段自由活动的时间,让我能带你来到这里。要不然,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可能我真的要忘记你嘱托给我的事情了。”44qsI
还好,在杨凌进一步担忧自己是不是害惨了科斯魔之前,科斯魔进行了解释,但一听到科斯魔话语的内容,杨凌就忍不住再度,皱起了眉头。44qsI
一如既往,杨凌不知道,科斯魔也不可能告诉她,将要执行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任务,其间,又会有多少的危险。现在,她只是听到科斯魔也要前去执行任务,就禁不住,会有不好的联想。44qsI
如果可以,杨凌是真的不想让科斯魔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哪怕他们二人之间,也依然还未摆脱萍水相逢的尴尬处境。44qsI
出于自己一名医护的视角,杨凌不知道科斯魔在和什么战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科斯魔持续返回,那无限残酷的战场。但她知道这些少年们,永远处在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回到医院的循环之中。他们在战场上活跃的一分钟,很可能,在背后就意味着杨凌她们,要多付出数十个小时的努力。44qsI
任何一个正常的医生,看到一个不听医嘱,总是反复回到医院的患者都会由衷的生气,更不用提,唯一能终止这种,足以让任何一名医生暴跳如雷的循环的,就只有永恒的沉寂,冰冷的死亡,这么一个更让医生们无法接受的结果了。44qsI
对于战争,不管士兵和将军们有着怎样的感受,但对于医生们来说,它,几乎否定了医生们所有的成果,告诉他们,摆在他们眼前的,除了让人寒心的失望,便只有无可改变的绝望。44qsI
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归根到底,似乎都没有意义。医护们的如愿只是暂时的,药品,手术,固然可以一次接着一次的偏离死神的镰刀,但最终的结果,也一样永远不会改变。那些被他们付出了健康,付出了无数时间所拯救的生命,可能在下一分钟,在下一秒的冲突中,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攻击,给轻轻松松的夺去,让先前投入的一切,付诸东流。44qsI
可杨凌说不出口,她劝阻不了科斯魔。出于理智,她更不应该将自己内心的那些,足以动摇士气的丧气话,告诉科斯魔。44qsI
就算她说出了口,甚至让科斯魔也赞同了自己的想法,那又如何呢?作战的指令已然下达,不会有人因为一名不称职的医护,一名幻想着成为英雄的士兵的想法,就将其撤销。而科斯魔,若是怀揣着对作战目的的怀疑,动摇了对胜利的信念,才会给他的生命,带来更大的危险。44qsI
杨凌能做的,就只有再一次的感谢,感谢科斯魔,愿意将本就宝贵的自由活动时间,用于满足自己,这么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的“出格”愿望。44qsI
告别的场景,既非夕阳,也没有刮过一场大风,卷起几根草茎,平淡的可以说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要素。天上的太阳,也没有因为这位绿发的少年,要去参加一场前途未卜的战斗而变得有半分的灰暗,仿佛他要前去的,只是一场郊游。44qsI
就连杨凌,也没能目送着科斯魔远去。还没等她得以回味完自己和科斯魔相处的时光,从战地医院内部急匆匆找来的一名医护,逼迫着她立刻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中。44qsI
“凌,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斯帕西医生找不到你,正大发雷霆呢。”44qsI
将科斯魔,乃至刃都不得不抛至脑后,杨凌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重新给自己戴上手术帽和口罩,一边跟着对方向战地医院内部跑去。44qsI
1号床,在这间临时开辟的战地医院中的一号床,就是作战开始第一天,被送来的那位叫“翼”的重伤员。杨凌可不会忘记,那是自己陪着斯帕西,在手术台上站了二十六个小时,才勉强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44qsI
病房里的急救看起来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杨凌看到除了斯帕西,还有自己的四五个同学,围绕着病床在连轴转。在病床的两旁,已经推来了有数台生命监测仪器,而几乎每一台仪器,都正在发出着不妙的警报声。44qsI
氧气透过灌水的洗气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在病床上的翼每一次吸氧,都在病房里发出巨大的,宛若封箱了一般的呼哧声。44qsI
杨凌冲到了斯帕西的身旁,她看到斯帕西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就立马伸出了手,那是气的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的动作,但病人的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斯帕西也只能暂时将对杨凌的责备放到了一旁,而是当即指挥起了杨凌开始为对方准备吸痰。44qsI
手上慌乱地梳理着吸痰器后方连接着的杂乱管线,杨凌在转过身,直面向翼时,她惊讶的发现。这位先前,已经被斯帕西大概切掉了五分之二身体的少年,此刻,他的整个腹腔,正像是孕妇一样高高的耸起。从缝合线的交界处,黄色的脓液正不断的渗出,就算杨凌的经验经验还不够丰富,这么明显的症状,也能让她判断出,对方身上,这是发生了严重的术后感染。44qsI
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症状,他们医生能做的,其实,已经很少了。44qsI
虽然病房中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的脚不沾地,忙的腿打后脑勺,但上到斯帕西,下到像她这样的新人,都已经明白,这更多的,只是在尽人道主义的责任。44qsI
“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们所做的,真的有意义么?”44qsI
先前,在墓地旁,在科斯魔身边,便已然升起的想法,此刻被杨凌更加深刻,也更加苦涩的所品尝。44qsI
病房里,杨凌的身体已经忙成了一个陀螺,但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不合时宜的冷静了下来。她感觉自己似乎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的她,正在听从斯帕西的指令,尽到一名医生的职责,不放弃一丝可能,抢救自己手下的生命。44qsI
而另一个她,则早已对眼前的,这个宛若呛水了的伤患,下达了死亡通知书。而如此之早的便做出了认定,这并非是由于她漠视患者的性命,只是因为,她已经绝望。44qsI
迈向战场的科斯魔,在病床上挣扎的翼,还有,已经长眠在阴冷墓穴中的刃,这三个截然不同,互相之间甚至并不熟识的少年,在杨凌的心中,却像是串成了一条连贯的命运线。44qsI
他们以不同的目的,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性格,迈向战场,然后通通收敛成一模一样的结局。44qsI
而杨凌呢,像他们这些医护,在这条注定的死亡之路面前,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她们奋力的救治着这些少年,舍弃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健康,去拯救这些少年们的性命,可就像是西西弗斯推动的那块石头,每当石头被推到山顶,它便会滑落下来。她们对少年们的救助,只是帮助了少年们,更好的回到了战场,承受更严重的创伤。44qsI
最后,他们或是残疾,或是死亡,被作为无法使用的棋子,道具,彻底抛弃。44qsI
杨凌,她选择成为一名医护,想要在毕业后,加入崩坏病专科,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自己,能减轻许多人的痛苦。44qsI
可现在,她不得不扪心自问,她真的,减少了人们的痛苦么。如果不论她怎么医治人们,人们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人们的痛苦也丝毫不会减少,那么,她所做的,还是一件,正确的事么?44qsI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