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瓷娃娃
当她的深蓝色眼睛再次睁开时，看到的只是脏兮兮的天花板以及医院特有的蓝色屏风。42TBV
刺眼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让罗莎感觉有点热，出击前胡乱盘起来的头发被解开了，安静地躺在有点泛黄的白色床单上。42TBV
仿佛她已经从那片吞噬着无数生命的寒冷雪原上逃离出来了。42TBV
护士们在挤成一团的临时病房里来来往往。她们的衣服看起来脏兮兮的，应该很久没有洗了。42TBV
战地医院一如既往地嘈杂。杂志纸张翻动的声音，廉价织物发出的婆娑声，伤员们闲聊的声音，部队主官们寻找自己部下的叫喊声，以及无休止的急促脚步声。42TBV
“金发蓝眼睛，应该没错。”另一个男声听起来有些慌乱。42TBV
“你不是带她回中队里的是吧，她现在这样子要回去也一点用都没有。起码得休息到....“42TBV
“真不是，我就看看她顺便商量点事情。”男中音打断了他。42TBV
她右侧的屏风被猛然拉开。一个穿着飞行夹克的长发男人，一个军医打扮的人站罗莎面前。42TBV
“下午好啊，比利。”罗莎用被子蒙住头，“把我拉回去接着榨剩余价值？“42TBV
“呃呃，真不是，中队里....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长发男人像是被刺了一下，有些支支吾吾的。42TBV
“昨天晚上把我们从床上拽起来塞进飞机的时候你可没和我们商量过啊，中队长阁下。”罗莎在被子里伸展了一下身体，“昨晚回来多少人？把我们SEAD单位临时弄去近距离空中支援，可真有你的。”（SEAD：Suppression of Enemy Air Defences 对敌防空压制）42TBV
罗莎在被子下面回想着那晚的出击，光是她肉眼看见被高射炮和便携式防空导弹击中，拖着火焰坠落到雪原上的机体，就占了整个中队的三分之一。42TBV
”起码一半没回来，回来的机体也有一半没法飞了。”比利顿了顿说，“你是唯一一个被击落以后找回来的。巡逻队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冻僵了。他们说你起码走了四公里，真是个奇迹。”42TBV
罗莎从被子底下探出头来，直直地盯着比利。冬日的阳光照在个人身上，但空气却是冰冷的。42TBV
对于16骑兵中队这样的精英飞行单位来说，超过一半的空勤人员变成了流星消逝在雪原上空。42TBV
这的确是糟糕的一天。不过如果他们挡住了敌人的反攻，那这些牺牲也是值得的。42TBV
“没有，战线后退了将近10公里，所以我才说你能回来真是奇迹。”42TBV
“换个话题把。”罗莎用右手摸索着搭在床边的制服口袋。“干嘛我刚醒就来找我？我像是马上能出击的样子吗。”42TBV
“嗯....是个人事上的问题“比利显得有些尴尬。“可能要你帮个忙”42TBV
“去找人事参谋啊，他又没挂掉。”罗莎没找到口袋里的香烟，看来巡逻队在找到她的时候把制服她口袋里的香烟拿走作为报酬了，不过好在打火机还在，她不用想方设法地用蓄电池点烟了。42TBV
“呃....要是能这样就好了，但是乔说这事真不归他管。”比利叹了口气。42TBV
“你今天怎么回事？“罗莎把自己裹进被子，她感觉今天的比利有点不对劲，”有话可以直说吗。你平时讲话可没那么拐弯抹角的。“42TBV
”嗯....中队里补充的空勤到了....然后有个大家....都不怎么会应付的人。“比利还是有点支支吾吾。42TBV
”就这等事情专门跑来找我？难应付的人多了去了。出击几次不是没回来就是好应付了。“42TBV
”呃呃....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比利似乎有点词穷，”那是个女孩子....我在想能不能分配给你当副驾驶....“42TBV
”就这事？“罗莎嘲讽似地笑起来，”你们男的应付不了的事就把锅甩给我是吧。“作为中队里唯一的女飞行员，对于这事罗莎的确看起来是个很好的甩锅对象。42TBV
比利有点憋不住了，他重重敲了一下床头的铁杆，吓了罗莎一跳。42TBV
”要不我让你见见她，你们聊聊再说吧！“比利说道，”艾丽西娅，你出来一下。“42TBV
一个瘦小身影抓着蓝色屏风一角探出头来。银白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散发出一圈光晕，樱桃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和罗莎四目相对。42TBV
比利一边说着从隔壁床边拉来一个圆凳，拽着艾丽西娅的手肘让她坐在罗莎身旁。接着就急匆匆往外走，就好像在逃避着什么一样。42TBV
“你你你你你等下！”罗莎喊了起来，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42TBV
罗莎从与艾丽西娅的对视中挪开视线。一盒烟砸中了她的额头。42TBV
”好好珍惜她，这是最后一批经过完整基础训练的空勤了。“比利说完随即消失在走廊里。42TBV
连孩子都要到战线上来了，四年的战争也差不多到极限了。42T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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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穿过玻璃和尘埃，照亮了病房里的轻松气氛。42TBV
这里都是些“受伤程度刚刚好的”士兵。既没有轻到不需要下火线，也没有重到要后送大医院进ICU（重症监护室）。对于他们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家医院更适合放松了。42TBV
可是罗莎放松不下来，她发现她的长官给她带来了奇怪的麻烦。42TBV
她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女孩。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到了征兵年龄的人，至少体格不是。42TBV
要不是穿着一身全新的制服，罗莎会觉得她是一个刚刚放学的中学生。她这样的女生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是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战区。42TBV
樱桃色的眼睛仍然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白皙的皮肤好像在发光。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映出彩虹般的颜色。尘埃在沉默的空气中跳跃飞舞。42TBV
作为已经毕业多年的“前辈”，罗莎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比她小五六岁的女生说点什么。42TBV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起来已经不是没礼貌是没教养了，而且这样的话那干嘛比利要把她塞过来？42TBV
总之这一切充满了无法解释的问题。罗莎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42TBV
正当罗莎低头做着这道没有看起来正确答案的单选题时。艾丽西娅说话了：42TBV
“你的头发。”她捏了捏自己的发梢，”你的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打理了，乱糟糟的“42TBV
“嗯？”罗莎从思索中抬起头来。她没想到的确存在这么种开启话题的方式，而她的一头中长金发也的确很久没打理了。42TBV
”啊....的确....每次总想着要梳下头但是总是给忘了。“罗莎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发现毛毛躁躁，四处都是打结的地方，摸起来还有点扎手，哪怕在阳光底下也显得像稻草一样。42TBV
”我来帮你弄吧。“艾丽西娅挪到了罗莎的床边，拉开了自己洗的有点发白的背包。42TBV
她的背包在拉开的时候散出了一股花香，闻起来虽然有点廉价，但是比战场上混杂着泥土，火药和臭袜子的味道强多了。42TBV
”来，你转过去“，艾丽西娅把罗莎转到了面向窗户的位置。阳光照在罗莎毫无血色的脸上。42TBV
艾丽西娅用旧木梳轻柔地梳着罗莎的长发，把打结的地方一个个解开。42TBV
”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可是前线。“罗莎终于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42TBV
”大叔说这里有地方住，吃的也好，也不用读那些无聊的书。“艾丽西娅把头发整个梳了一遍，空气中的灰尘飞舞了起来。42TBV
原来飞行之前的简报不算无聊的书，驻地那睡到小腿抽筋的行军床就算是有地方住。不过飞行员的吃得好罗莎的确不会否认，但是这样总有一点死前最后一顿的意味。42TBV
“你的头发发质很好呀，怎么要是花点时间打理会很好看的。“艾里西娅的手抚过罗莎的脖颈，罗莎感觉有些粗糙的不适感。42TBV
“怎么会呢，好看的头发又不止给别人看。把自己打理干净一整天心情都....”42TBV
艾丽西娅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惊了一下。梳着罗莎头发的手慢了下来。42TBV
“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就为了顿饭吃，就为了有个床睡？”罗莎的声音高了几分。42TBV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要是不来....那些孩....”攥着着罗莎头发的手有些颤抖。很显然地，谎言被戳穿了。42TBV
“不是....没有....他们不让....”艾丽西娅被逼问得有些失语。42TBV
显然眼前这个中学生长相的女孩有些难言之隐。接着追问42TBV
“也行吧，您爱怎么样怎么样。可别把别人搭进去了。”罗莎拆开香烟的封装，叼了一根在嘴里。42TBV
艾丽西娅默默地把罗莎的头发分成三束，开始编起辫子。42TBV
病房依旧吵吵嚷嚷的，但是罗莎的床位上却只有编辫子的沙沙声。42TBV
“你的伤”艾丽西娅再次打破了沉默，“现在还疼吗？”42TBV
“疼，”罗莎拿过打火机，“要是你觉得不疼了，那问题就大了。”42TBV
她回想起那个冬夜的跋涉，的确在最后已经没有了知觉。现在回想起来只是一些地方冻伤和刮伤，最重的地方也只是眉毛上缝了几针，她的确运气太好了。42TBV
“不疼的话那就太好了。”艾丽西娅把发尾束住，罗莎的背后出现了一条柔顺的麻花辫。“好了，你转过来，我帮你理一下前面的。”42TBV
“不过还是看你运气，总有些运气好的人从头到尾连根毛都没伤到。至于运气不好就很难说了。”罗莎点燃香烟，转过身来。她感觉后脑勺舒服了很多。42TBV
“那就惨了，我就一直都是个倒霉蛋。”艾丽西娅笑着揉搓罗莎的刘海，她的眼圈看起来红红的。显然刚刚罗莎的话把她刺激到了。42TBV
”没事的，趁还没开始作战再好好看下飞行手册，到时候别给我添麻烦就能好好活着。“42TBV
”嗯....没关系的，我知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艾丽西娅的身体有些颤抖，眼里闪过些许泪光。42TBV
罗莎不知道，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她打算把这个问题留到康复以后，现在的任务应该是让这孩子能全须全尾地回她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她这样的”瓷娃娃“应该待的地方。42TBV
“对了，刚刚说的话别往心里去，我说的有点重了....“罗莎感觉突然认错有点唐突。42TBV
“弄好了，”艾丽西娅没有回应罗莎的道歉，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最后掸了掸罗莎头上的尘土，“等到时候你回驻地了，我给你修一修发梢。顺便教你怎么盘头发，这样我不在了你就可以自己弄了。“42TBV
“反正我们以后都是搭档了，你以后就帮我弄吧。”罗莎摸了摸辫子，发现先前毛糙扎手的头发已经重新绽放出了光泽。42TBV
“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不是吗，到时候就自己弄吧。”艾丽西娅把工具收回背包，站了起来，“我准备回去了，大叔说会在门口等我。“42TBV
“我来帮你扎一下头发，相信我不然到时候带头盔会很难受的。“42TBV
帝国陆军其实对仪容管得很严，无论男女军人在不同场合总有各式各样的条令在盯着他们。不过仪容整齐永远只是后方大城市里那群高级贵族军官和他们侍从用以炫耀的特权。42TBV
而在前线的泥地里打滚的平民阶级永远是怎么方便怎么来。除非影响带头盔和防毒面具，平民出身的士官和低阶军官们根本不会在意你留什么发型。42TBV
但是罗莎觉得艾丽西娅的短发还是太长了，如果带着飞行头盔，脖子会被发梢和汗弄得很痒。她打算帮艾丽西娅扎一个低马尾。这样辫子就能行头盔底下伸出来，不会影响飞行。42TBV
罗莎把烟叼在嘴里，用右手把艾丽西娅的银发束住，但是当她打算拿头绳绑头发的时候，才发现打着绷带的左手没法活动。感觉有点尴尬。42TBV
“你的手都变成这样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只要不影响带头盔就行是吗“，艾丽西娅的手轻轻拿开了罗莎的右手。她的手硬硬的，像是一只干过很多粗活的手。42TBV
她把头绳套在手腕上抓住头发，另一只手抓住头绳，一下子就绑好了。然后站了起来。42TBV
“好了，我先回去了。到时候等你回来了再给你弄头发。”42TBV
艾丽西娅走出病房，消失在走廊里。阳光依旧穿过窗玻璃，照在病房里。42TBV
=========================================================半夜下起了暴风雪，狂风把病房的窗户敲的吱嘎作响。42TBV
罗莎独自侧躺在床上抽烟，她把辫子抱在怀里，病房里烟雾缭绕。42TBV
每个人上前线都有理由，为了钱，为了意识形态，为了新闻里虚假的宣传。42TBV
不过相同的是，除了罗莎自己，所有人都不会隐瞒他们出现在前线的原因。42TBV
但是这孩子提到上前线的理由时却一直含糊其辞，在罗莎要追问时她看起来都快哭出来了。42TBV
但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是，一个外型和中学生一般的女孩被人推上了前线，还是这其中最为危险的部分。42TBV
前线的确缺乏人员，连年的战争已经让受过训练的空勤人员和机务所剩无几，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了。42TBV
但是无论理由如何，艾丽西娅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和罗莎那样，每天在危险的低空和各式各样的防空系统用自己的生命玩猫鼠游戏。42TBV
就算不能把这个瓷娃娃送回去，也起码要让她活着被调到更适合她的位置。42TBV
算了，不想了，今天的事已经够自己想一阵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抓住康复前这个空档好好休息一下。42TB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