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日光比以往任何时候惨白刺目，夜风一如今年开春的寒风那样渗人骨髓。kXoUz
在此荒郊野岭番地里，外面是一具具无意识的僵尸、一颗颗异变的眼球，可在一排排并肩着的其中一个屋子里，却喧哗着铜墙铁壁都关不住的欢闹声。kXoUz
因为是仓促准备，这顿希洛家里的“欢迎宴会”自然没有想象中的丰盛，什么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三个甜碗四点心这种奢华配置肯定是不得有的。不过这儿住的好歹是预言之人，盐啊，橄榄啊，香料啊这些还是有的，加之这附近有森林有河流，野外来的食材也不少，最差也沦落不到就着粗粗处理的动物杂碎啃一桌酸面包的。kXoUz
希洛和菈库恩为自己屋内添置了一张长桌子，合算可供十几个人围坐。希洛坐着上首，菈库恩和姬瑟坐在最靠近上首侧的两个位子上，再旁边是那个讨人嫌的渔夫小孩。好僻静的卡瓦斯则坐到靠近下首处的位置上，这样旁边的人少些。kXoUz
除去那三人，前来参加的都是熟人：向导斯科特、海王阿米迪亚斯、建筑师弗里德、护士海瑟和商人阿弗雷德。不过“熟人”的说法，仅仅是对他而言。动物学家阿扎莉亚据说正在外出，还未归来。kXoUz
虽说建筑师和商人迁到希·菈之领的时候，已经结识了卡瓦斯，然而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话，说是形同陌路一点不过；护士小姐呢，早在她来之前，卡瓦斯就回去希尔瓦了。这次他们过来，自然是想好好看看最近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卡瓦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kXoUz
——“哟，欢迎回来，卡瓦斯。喝酒吗？要不要和我比比？”kXoUz
还穿着背带裤、戴着橙色头盔的建筑师可以说没半点仪式之礼，顶着一捧乱蓬蓬的头发，脸色潮红地喝酒，并摆出随性的笑脸，首先向他发出了邀请。kXoUz
卡瓦斯低下头，闪躲地回绝了他——在这个对酒极端依赖的时代，这样的人是很少的。后者嘟囔着什么，也没有太在意，没心没肺地找上了不知所措的向导先生，大喝特喝：“斯科特！再来再来！为我们的健康干杯！”kXoUz
记得斯科特本来酒量堪忧，怕是再过一会就要被放倒了。kXoUz
商人抚了抚他苍白的山羊胡，又乐呵呵地整整皱巴巴的皮大衣，“瞧瞧，希洛这小伙子张罗着为你弄了这么金德拉的一顿，你可要更努力地为这千百德拉那样闪闪发光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kXoUz
他那张和皮大衣一样皱巴巴的脸上泛着潮红，明显也跟着喝了不少酒，吃饭的动作摇摇晃晃的，好像酒精软化了他的骨子。哪怕这样，他的精神还是和银钱一样清醒。kXoUz
简短地回应一句，冒险者只管拨弄自己面前的蘑菇鱼汤。kXoUz
他说的“德拉”，是斯塔提斯王国对正常大小的贵金属币的称呼；这个家伙，的确和姬瑟说的那样，喜欢用金钱的价码来形容任何事情。这不免让他想到，阿弗雷德那时候可贪污了他不少的钱，来到他的聚居地的主要目的里更是有监视他这一项，休想他对这掉钱眼里的老头子有什么好声气。kXoUz
至于护士……海瑟，她今天放下了辫子，水润光亮的金发披肩而下。卡瓦斯的名号她不可能没听说过，却想不到他的举止和他本人的打扮一样，都是黑黢黢、叫人看不透的怪异。出于礼貌，她简短地向他致以问候，同时回想起人们流传的“高等级冒险者多少有些古怪”的传闻。kXoUz
虽然目光全程盯着汤里的涟漪，卡瓦斯的思维却停留在护士身上、那顶被她放在某个地方的画着红色十字的护士帽上。kXoUz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透过牢房的铁窗，她可不如现在这么有生气。kXoUz
最后，尽管名声响亮，人们却好像忘记了卡瓦斯还默默无闻地坐在旁边。该喝酒的喝酒，该谈笑的谈笑。几名熟人——有的甚至曾是他的知己——他们脸上的欢喜与那褪色记忆中的模样那样相似，但显然这次促使他们展颜的原因，和他全无关系，而是或多或少来自那两个在上首处卿卿我我的人。kXoUz
他嫉妒他们每个人的欢笑，嫉妒他们可以用雏鸟求食那样的急切以向他人表达自我。也许他参加或不参加都可以；在里面吃和自己回家下碗面似乎没什么区别；一个人吃和一群人吃几乎雷同，有没有他无关紧要。kXoUz
卡瓦斯自信地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哪怕对他人的心性了解得再多，一个无法向他人展现自我的人，最终还是得沦落为赘余的局外人。kXoUz
如果他试着融入其中……想到自己和仇人一同欢笑的场面，他就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就像利尔爷去世时，他吃席时的生理不适那样。于是他暗暗祈祷，他人最好不要注意到他。kXoUz
捧起小碗，蘑菇鱼汤的鲜味麻痹了他的鼻腔、麻痹了他的味蕾。咕嘟咕嘟，尽数饮下；液体滑过喉头，给予胃袋猛烈的冲击，就像是一阵洪水冲垮了他的五脏六腑。kXoUz
不出所料，向导人直接被灌得不省人事。卡瓦斯主动过去背起这个满身酒气的家伙，刚好有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这地方。kXoUz
斯科特和阿米迪亚斯，两个引导者角色的人住在同一间小屋内。由于后者没有脚，而是拖着个尾鳍，理所当然地住着一楼，向导则住二楼，这里一般没什么人会上来。kXoUz
向导的房间里有许多没有标题的书籍，氤氲着陈旧纸张的味道。卡瓦斯心无旁骛，熟练地给这家伙扔到床上、改好被子——是，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叹了口气，而后起身离开。这时，墙上钉着的一张纸吸引了他的注意。kXoUz
这类似于一个暗杀名单，“名单”上画的是一些怪物：戴着王冠、圆滚滚的史莱姆王，拖着神经血管、血丝密布的克苏鲁之眼、世界吞噬者、克苏鲁之脑……这些已被击败的怪物上，皆是被打了大大的叉。这份名单很短，画到一个看上去全身肉瘤的墙形怪物——血肉之墙为止就没了下文，明明距离月之领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kXoUz
末了，他无精打采地踱回了家。等他打理好个人卫生，瘫倒在黑暗的房间的床上，幽光乍现，从左臂弯和胸口处感受到了额外的质量。那古灵精怪的始作俑者正温柔地环抱着他的脖子。kXoUz
“笨蛋主人，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岁月，不要老是皱眉头呐。成天像老头子那样忧郁，可是会变老的哟。”kXoUz
他嗫嚅着，借那一丁点的月光，恬静的笑颜于这颜色素朴的房间，好比灿烂的春花于草木凋零的深秋，那是最耀眼、最引人沉迷的景色。kXoUz
不管怎么说，他家——不对，他没有家——他房间的温度恰到好处地微凉，少许必要的光照正合适他的视力。kXoUz
他不期望比这更温暖或更明亮的房间；相反，他感激这房间为了他，依然保持着这小巧玲珑的大小。感激仍有人守候于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始终如一。kXoUz
犽戎的低语是他睡死之前，所处理的最后的信息。kXoUz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