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来,就听见楼下有隐隐约约的争执声。心中猜想着可能的情况,他快步走向楼梯。lqlbO
海娜翘起了二郎腿,非常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本书。与母亲争吵着的语气十分平稳,神情也不紧不慢,仿佛不是在吵架,而是在与友人分享书中的佳句妙语。lqlbO
反观母亲……可怜的塔路拉德小姐在自己女儿的措辞中一路败北,被一句又一句反驳的话语呛得晕头转向。而海娜嘴里时不时蹦出的法语和鸢尾谚语,更是让丝毫不懂法语的她如临大敌,眼中尽是迷茫。她双手抓着裙角,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话却被海娜三两句就打败了,急得脸颊发红,身体发抖。lqlbO
纳尔又观望了一会,发现了一个可爱的事实。她们在争执那块“焦黄碎影”涂装的派该不该丢掉。lqlbO
海娜明明理亏,却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把母亲给镇得一愣一愣的;而占据着“文明”的制高点的母亲却只能无力地发起反击——徒劳无用的薄弱反击。lqlbO
太……奇怪了……什么时候,主张浪费粮食的人有资格指责主张节约粮食的人了!lqlbO
裹挟着愤懑,纳尔率领“菲力克帝国军”,以“突击群战术”,兵锋直指围攻“节约山”的“菲力克共和国炮队”。意图挽救被炮火淹没不知所措的“塔路拉德帝国铁甲骑兵联队”。lqlbO
以不幽默的白描手法来描述的话,就是“纳尔内心愤懑地加入了争吵,想告诉海娜浪费食物是可耻的”。lqlbO
毫无疑问,“皇帝同盟”取得了对“自由党人”的全面胜利!lqlbO
其实只是在纳尔的帮助下,海娜承认了扔掉这个仍有食用价值的派是种可耻的浪费行为。顺便三人都“不计前嫌”地坐在了餐桌前。lqlbO
这也没什么的。毕竟……有谁会真心讨厌自己的母亲,又有谁会真心讨厌自己的女儿呢?lqlbO
海娜和母亲“吵架”,也不是真心吵的。她次次都无比从容,同样也次次都没放在心上。似乎认真反驳着的……只有塔路拉德小姐一个人呢!lqlbO
对于母亲来说,这可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不……倒不如说,是个好消息——海娜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成为一个爱顶嘴的坏孩子。那只是海娜的小小任性而已。lqlbO
海娜也到了年纪了,大概那就是她的青春期的,小小叛逆吧?比起她哥哥的,这种叛逆的危害性可小很多呢。挺好。lqlbO
坐在餐桌上的纳尔,对着面前的一勺青豆就笑了起来。 母亲看了过来,以为他觉得这豆子好吃,于是自信地挺起了胸脯,等待着儿子的夸赞。lqlbO
海娜看了过来,以为他脑子被香味熏坏了,于是别过视线,不再理会哥哥的犯傻。lqlbO
最后,把一勺青豆送入肚中的纳尔,对上了母亲的视线。对方眼神中的那种明显意味,让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吗?”lqlbO
“不怎么吗……”她耷拉着脸,一副二十几分钟前的可怜模样。“居然说不好吃……”lqlbO
“诶诶诶?我哪里说过了?”纳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把视线定格在母亲的脸上。lqlbO
“当然好吃啊!这还用说的吗?”这不用说的。如果敢说不好吃,肯定会死掉的吧?被目光杀死什么的,不太光荣呢。lqlbO
纳尔明面上夸赞着塔路拉德小姐的高超厨艺,并暗地里祈祷自己不要露出马脚。lqlbO
不是怕被发现自己觉得难吃,而是怕被发现自己不在真心夸赞。lqlbO
“嗯,好吃。”海娜点点头,也做出了评价。然后把餐刀伸向了牛排。lqlbO
这……这就过了?没再多说点什么……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吗?平常都必须要三个以上的褒义词才能让对方心满意足……海娜只用了六个音节?lqlbO
回想起母亲这几分钟的视线……似乎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纳尔感觉有些头疼。lqlbO
幸好……用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表述啊……否则就要被追问得连吞咽都没机会了吧。他暗暗庆幸地想。lqlbO
在颇为频繁的目光交流中,三人从各自的主菜一路吃到了中间,那个“焦黄碎影”派上。它是这个桌上唯一剩下的完整的食物。lqlbO
“我切了?”母亲把面包刀伸向了桌子中间的碟子里,向纳尔和海娜问。lqlbO
“嗯。”海娜不喜欢这个焦糊食物,她早在二十分钟前就主张把它给销毁。故而切分这块本不该出现在餐桌上的派时,她的态度异常冷漠。lqlbO
“嗯。”纳尔也谈不上喜欢这个焦糊食物。他保下这块派,主要是看到母亲被海娜的“歪理邪说”糊弄得那么惨,于心不忍。才出手相助。对于吃掉这快派这件事,他不怎么上心。不吃,大不了挨两句教训;吃,大不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lqlbO
所以,面对儿女的冷漠态度,母亲只能独自散发出热情,一刀切开了焦黄的派。“要不要尝尝?外焦里嫩的苹果派哟!”lqlbO
听见这个词,兄妹的神情都明显一滞。而切开表皮后,馅料的那种独特清香,应证了母亲的说法。“虽然这个词形容起它来会显得很无耻……但好歹尝一点吧?”lqlbO
母亲在海娜和纳尔的碗中都盛了一小块,从酥脆表皮里缓缓流出的苹果泥很快就粘在了碗底。lqlbO
母亲摇摇头,道:“没有啊,只是忽然想做而已……没有别的意味啦……”说完,还朝纳尔看了一眼,确认对方现在的状态。lqlbO
他猛地叉起那块苹果派,塞进嘴中,狠狠地咀嚼了几下,用力吞入肚中。再把餐叉一丢,撑着桌面站起。他用自认为的最坚定的语气,和能表现出来的最坚决的神情,对着母亲说:“我知道您为了什么……我能做到……一定……”lqlbO
语罢,用手帕抹了把嘴,然后把手帕甩在桌上,飞快地冲上了楼梯。lqlbO
海娜则不紧不慢地将嘴角擦净,轻轻起身,留下一句“麻烦了”,转身离开。回房间的路上,还顺手拿走了那本读至一半的小说。lqlbO
才过去半分钟,餐厅里就只剩下两张叠起的手帕和一张皱折的手帕,两副半摆放整齐的餐具和一根逃逸的餐叉,三个斑驳的铝碗和一桌狼藉,两张空荡的椅子,一位忧伤的人。lqlbO
塔路拉德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么多没吃完……又要长胖了。”lqlbO
她把只被切走一点的苹果派拉到面前,自己也切下一小块,细细品尝。lqlbO
她半睁着眼,朦胧之中,看见了凌乱的餐桌对面有一双手。只不过她一抬头,那道熟悉的陌生身影就消失不见了。“是你吗……”lqlbO
她任由液滴滴在桌布上,在朦胧的视线中再度切下一块苹果派,让甜味与焦味在口腔中肆意绽放。lqlbO
终于,她趴在了桌上,被泪水湿润的桌布反过来湿润她的面庞。像要把所有不幸宣泄出去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餐厅,无声地倾倒出无尽的悲伤。lqlbO
她是这个还能被称为家的屋檐下的唯一支柱,她不能在纳尔和海娜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无助与哀伤。lqlbO
她已经品尝过失去依靠独身孤立的滋味——她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也体验那样的悲伤。lqlbO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的喉咙生疼,眼眶发酸的时候,她重新撑起了身子,凝视面前的杯盘和残羹。lqlbO
默默拿起杯子,喝口水润喉之后,她让微笑挂上自己没有任何弧度的嘴角。lql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