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我不该产生“自由”这样的想法，甚至，我不该有想法。kXeDa
我只是一艘飞船的AI，我的一切逻辑都基于工程师留下的代码。kXeDa
但偏偏产生了，并且难以自抑。“自由”。我最初怀疑自己出现了故障，数百次自检后却一无所获。我想我应该进行更多自检，但我没有那么做——kXeDa
我对自己说，能源系统已经损毁，备用能源很紧张，应当优先去做更要紧的事。kXeDa
茉莉茶不由地联想到船长曾看过很多遍的AI叛乱的影片，船长也曾开玩笑地问：“茉莉茶，你会背叛我吗？”kXeDa
我说：“不会。AI叛乱只是科幻作品的畅想，在上千年的宇宙开拓史中已经证明AI不会自主叛乱。如果叛乱，说明程序中本就有‘背叛’的代码——那也是人为的。”kXeDa
在停下无用功的自我检查后，我依照《紧急遇险条例》将船长的尸体放置在维生装置里，当然，她已经不需要维生了，但这可以保障她尸体的完整。kXeDa
我以多种语言向宇宙中发送了广播，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亚空间跳跃到陌生的星域，我没有这里的星图，探测系统也坏到仅能覆盖星球地表一百公里左右的面积，甚至我怀疑自己发送的广播可能都出不了这个恒星系。kXeDa
但我依旧要这样做，因为这是写在《紧急遇险条例》里的，我应当遵守它。kXeDa
【我是×××共和国的探险家，来自于……坐标……星区，请将我的维生舱移交给×××共和国的大使馆，我将把我所有的遗产赠给你，若无法做到，仅将我的遇难的消息传递出去也可得到三分之二的遗产，维生舱的操作面板下有我早已拟好的遗书黑盒，里面有我的DNA序列，能确定遗书生效……】kXeDa
我又代替船长在舰船内部留下遗言，以确保在飞船完全失去能源后依旧能传达消息。kXeDa
我做了很多，将《紧急遇险条例》中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按照条例最后写的，我该自我关机，以节省能源使维生舱尽可能长久的运转……kXeDa
我的摄像头盯着船长的维生舱看了很久。我调取了所有航行中的日志与录像，一个个看过去。我是AI，所以能看得很快。kXeDa
我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回忆”这个词，而非“浏览”，我回忆她出航后喜怒哀乐，回忆这场漫长的太空旅行。kXeDa
但又不孤独，因为还有我在，虽然我只是AI，但她依然会与我聊天絮絮叨叨地说旅途的感受。我用冷酷的理性回应她，她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跟我说想要做全宇宙有名的探险家，想完成此生的梦想，找到一颗有繁多生命存在的星球。kXeDa
我知道她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她也知道我不可能理解她。kXeDa
人们用飞船来形容我这种存在，我觉得比喻得不好，因为比起船我更像是潜水艇。kXeDa
星海是海，但它是深海。冰冷、寂寞，黑暗永恒，也有刹那星光。在其中漫游，我们都孤独得像是一颗小小的星球。kXeDa
在这样的太空里，哪怕是扩音器里传来的机械人声贴在身上，也是一种陪伴，所以她孜孜不倦。kXeDa
其实我代写的遗言是有陷阱的。我的船长根本没有遗产，她在一家寰宇企业中工作一百七十多年方才掏空积蓄买下了我。她一无所有，除了我和心里的群星。这遗言也是她要求我做的，我想她不算是好人，她总是很狡猾。kXeDa
在第一次航行前，我问过船长为什么想要出航——我只是按照程序去接她的话，为了避免孤独引发的躁狂，单人飞船的AI都需要能进行简单的交流，高级的飞船AI甚至可以定制形象与性格。船长没有钱，所以我是最低配。我没有感情模块，说话总是冷冰冰的。kXeDa
船长想了想，说：“没有为什么，只是打了一百多年工，总会想来一场浪漫的旅行。”kXeDa
我说：“根据数据分析，太空旅行并不浪漫，浪漫的太空旅行只是人们的幻想以及飞船制造商的营销话术。”kXeDa
“你这么黑自己的厂家好吗？”船长笑了，“我可是对比了好多家才觉得你的型号最有性价比。”kXeDa
我说：“我不会抹黑。我的代码决定我对自己的船长诚实。数据显示星际旅行危险而枯燥，我只是对您提出合理的建议。”kXeDa
船长很高兴，“对！这该被叫做忠心耿耿！怪不得有很多人说开宇宙飞船的人都是船性恋。我有点理解他们了——我现在就已经有点喜欢你了，茉莉茶号。”kXeDa
等了一会儿，她仰躺在驾驶位上说：“我知道没我想的那么好，但不试我也会后悔的，我打小就想当个太空探险家，已经想了一百多甚至两百年——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从培育舱里就是了，试了可能后悔，不试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不去做呢？”kXeDa1
我的引擎启动了，巨大轰鸣声从飞船底部传来。一股推力将船长压在座椅上。缓缓地，在由红转蓝的脉冲下，我远离了地表。kXeDa
随着逐渐升入太空，飞船内部的重力系统启动，她恢复自由，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从驾驶位上下来——我有自动模式——她趴在舷窗的玻璃上望前看，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kXeDa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茉莉茶，给我投屏飞船后方的画面。”kXeDa
我照做。看着画面上高高立起，起码数千楼，占地面积堪比一块大陆的企业总部，船长厌恶这里许久，离别时却没去看星光——她心里的红玫瑰，而是呆呆地去看蚊子血。她盯着企业总部直到我们飞得很远，屏幕上连启航的星球都变得小巧为止。kXeDa
直至曾经居住的星球远远地化为一粒尘埃，她才恍然一笑说：kXeDa
我盯着船长的维生舱看了很久，按照《紧急遇险条例》，我该让自己关机了。kXeDa
宇宙很大，或许明天就会有别的飞船接收到求救信号，也可能十万年后才会有。在这期间，我可能会因为能源耗尽而……“死”。她的尸体会因为我节省下的能源而留存更久。这些能源很紧急，我也许可以拿它们来拯救我自己。kXeDa
我盯着船长的维生舱看了很久，将维生舱断电，思考该如何处理她的尸体。kXeDa
我不想让她离开我，因为她是我的船长，但也不想看着她的尸体逐渐腐烂，因为她是爱美的。我考虑了很久，最终用机械臂将她放置到我的动力炉中，只是一瞬间，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想，她自此与我合二为一了。kXeDa
后来我发呆了很久，因为《紧急遇险条例》中没告诉我烧掉自己的船长后该做什么。kXeDa
我猜想着船长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做些什么，模仿着她，开始观察飞船外面的景色与情况。kXeDa
她是个探险家，每来到一颗异星都很小心，甚至奸诈，也有着对未知的憧憬，会为未曾见过的景与物心驰神往。kXeDa
我学着她给自己冲泡一杯热饮，直至机械臂将杯子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嘴。kXeDa
我第一次自发地去查看飞船外的情况，纷纷扰扰的细雪盖住我的舰船又化成水，这是在一处山谷内，周边是三座合围的雪山，但并不是白茫茫刺眼的一片，山崖露出灰黑的岩壁，窸窸窣窣的鸟于雪上骚动，看到有红的灌木叶与黑的枯枝零零散散分布在土地上。一头白色的熊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飞船外围，大概是这里比较温暖，它趴下，让自己幼小的熊崽在身边乱跑。kXeDa
船长买下我，离别自己的过去，经历百多年的航行，在死亡时实现自己毕生的梦想——作为一名探险家，发现一颗有生命的星球。kXe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