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没有发表什么不切实际的感叹。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ICU里见真情。在崩坏病专科门诊里，他已经看过太多这种悲欢离合了。42WGW
有些患者，原本，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只因为确诊了崩坏病，马上就被曾经看起来恩爱的家人抛弃，全然将其当成一个已经将要被废弃的生产工具处理了。也有些患者，在接到确诊通知书的时候，一转身，其的伴侣就已经呈现了量子态，处于不可观测的状态。42WGW
身为一名医生，他实在是太能理解，并感同身受，人们的种种微妙而又复杂的感情了。42WGW
虽然从医学上，苏可以认定，至少，在这次公告中，逐火之蛾并没有特意撒谎。在身体的各项指标上，这些昏睡病患者都已经完全康复了，识之律者确实是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最仁慈”的律者。他们感染了崩坏的神经系统，在识之律者死后，全都获得了彻底的恢复。42WGW
但是，这并不是这些患者的家人们、上司们，甚至是他们自己，不区别对待自己的理由。在有了这么一个“借口”之后，一旦生活和工作中，他们出现了什么力有不逮，他们都会被第一时间怀疑，是否是崩坏的感染，让他们无法再胜任现有的角色。42WGW
一如那些自我实现的语言，任何人，只要在包含敌意的有色眼镜的打量下，那自然，到处都是问题。42WGW
在生理上，他们并没有问题，但在社会上，他们已经被打上了，无法撕去的标签，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另眼相待。42WGW
人们或是没来由地担心，他们是否会将崩坏病传染给自己，或是认为，凭什么崩坏不感染别人，就感染你，那一定是他们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那完全可以根据当时的需要，将其填入。42WGW
正如在互联网上，就算并非是事实，然而在众口一词的宣传，有意的造谣，无意的传播之下，大部分的网民都认定，只有社会底层，穷的揭不开锅的臭外地讨饭的，才会去当融合战士。42WGW
同样身处于这样一个被持续污名化的群体中，只消梅提点一两句，苏就立马明白了，这些患者们，在现实中所面临的困境。42WGW
可是，他们所面临的困难，和杨凌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又不是杨凌造成的。42WGW
迎着苏困惑的视线，梅向后退了两步，坐到了自己椅子上。用脚蹬着地面，她熟练地滑到了电脑前。当着苏的面，她敲了几下键盘。她一按回车，再将身体后仰，将屏幕转过了一些，朝向了苏。42WGW
看了一眼屏幕最上方显示的大字，只看字体和排布方式，苏大概也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42WGW
这是如今互联网上较为常见的，封闭式群组。因为一些爱好和话题，一群人们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相当排外的小圈子。苏曾经参加过类似的群组，主要是给一些崩坏病的患者及其家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42WGW
用目光询问了一下梅，在梅伸出手示意苏自便后，苏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向下浏览起了这一群组内讨论的话题。而越看，苏皱起的眉头就越深。42WGW
出于一名医生的良好涵养以及同情心，他没有直接破口大骂。而作为杨凌唯一的监护者，以及精神系的融合战士，苏则感受到了强大的恶意。这种恶意，虽然苏不太想这么比较，但现实确实是，比识之律者对人类的恶意还要大。42WGW
这个名为“互助小组”的圈子，其中的氛围并非是互帮互助的温馨，而是散发着一股恶臭。42WGW
在这群组里，他们将其他正常人称为“健人”，遇到任何看起来幸福的人，不论男女，都发出来批判一番。42WGW
“今天又是梦境在逃公主的一天。”42WGW1
仿佛是一不小心揭开了一个蟑螂窝，苏看了几眼就实在是不忍直视，但当他移开视线之后，得到的，却是梅鼓励的眼神。这显然是说明，他没有看到最关键的部分。42WGW
虽然看得是文字，但苏竟愣是看出一种仿佛正捏着鼻子，行走在厕所里的恶心感。强撑着精神上的不适，他又翻找了一下。终于他找到了群组的置顶里的一个热帖。42WGW
相比起这个板块里的其他帖子，它的回复明显要多上一大截，以至于板块管理员都给其后面加上了一个火把的小标志。而一注意到它的标题，苏就猛得皱起了眉头。42WGW
它写的是，“转一被逐火之蛾掩盖的事实真相。真相是杀不死的！”42WGW
点开来看，是互联网上常见的，转发套转发，只有截图，而且原链接全都失效了的那种没头没尾的形式。但它的内容，却又意外的清晰，指向明确。42WGW
在这一连串如同人体蜈蚣一样的转发链上，苏看得是心头无名火冒起。这个帖子，只信誓旦旦，说了一件事。那是一个人用自述的口吻，暗示了感染昏睡病，是逐火之蛾故意为之，故意在人群中传播的。而且，他们还找到了“证据”。很不幸，那个被当做逐火之蛾的“替身”，承担了这些昏睡病患者，所有的生活中的不如意的人，就是杨凌。42WGW
再滚动到下方，苏看到杨凌的照片，被各种丑化，接受了各种污言秽语的诅咒，气得就差把屏幕给直接摔到地上了。42WGW
饶是苏强行维持了自己的冷静，坐在一旁的凯文也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樱和梅，疯狂的暗示两位要多加注意，苏现在，可是真的生气了。42WGW
当苏抬起头时，梅耸了耸肩膀，她看向苏，点了点头，也是无可奈何地解释道，42WGW
“是的，这个谣言，根据我们的调查，就是从杨凌室友的母亲那里传出来的。”42WGW
“苏，如你所知，我们对所有的患者都施行了记忆清除。但对于那位女士，我们实际上，根本无法做到彻底的清除和改写。我们清除了识之律者的存在，但是，她凭借剩余的记忆，将自己的患病，和杨凌的到访，连接在了一起。”42WGW
这话一出口，苏就紧跟着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42WGW
在场的四人，哪一个不知道这在如今这个时代，着实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发展。而在苏和梅那里，他们还有更专业的名词来描述。42WGW
有多少父母，一不留神，自己的女儿就加入互联网上的什么群组，逛完一圈回来，就“觉醒”了，既骂母亲婚驴，又骂父亲油腻，看谁都不顺眼。42WGW
在一个封闭的社区中，极端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每一个人那里，都会得到强化，再重新发出。因为这是一个封闭的社区，有的，全都是赞同的声音。再加上这些患者由于现实中被排挤，更是非常的团结，排外。42WGW1
这些声音在一个社区中不停的激化，哪怕在进去时，再怎么正常的人，都会在不自觉中，向着曾经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方向滑去。42WGW
这些昏睡病患者，迫切的需要，为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寻找到一个替罪羊，找到一个可以被责怪，可以承担一切责任的对象。而被他们抓住的人，便是杨凌。42WGW
或许，在最开始，适的母亲，可能只是觉得在自己的记忆中，有一些疑点，感觉杨凌会和她的感染经历有所联系。然而，在这一个多月，不知道多少遍的回声加强之后，那些困惑变成了肯定，就是有过的感激，也被恨意所替代。在这网页上，呈现在苏和梅眼前的，已经全然是一种真实的仇恨了。42WGW
哪怕，是虚假的经历，虚假的理由，经不起推敲的过程，但那仇恨，却真实无比。因为在这里，只有仇恨，是被鼓励的，是能得到其他人的赞同的。42WGW
这种力量，苏感觉似曾相识。他转过头，睁着眼睛，看着梅，他终于读懂了梅的无奈。而这股滋味落到苏的心中，更添上了一股寒意。42WG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