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么说，路易莎便小心地解开了文件袋的缠线封口，从里面取出了那并不算厚的一沓文件。4356t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眉头越皱越深，眼中的疑惑逐渐转为震惊，到最后则慢慢变为愤怒。4356t
“嗯，这是上一任南风区分部长所提出并执行的计划。”4356t
月桂树所代表的含义是“名誉”。这是前任分部长在被调任至南风区之后所提出的、赌上他名誉的撒手锏，目的则是消灭盘踞在南风区的大大小小十数个黑手党家族。4356t
尽管其他区块也有类似的帮派存在，但在国家宪兵拥有绝对控制力的地方，哪怕是帮派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但南风区不一样，国家宪兵在这里的力量一向非常薄弱，再加上如诅咒般挥之不去的贫穷，这里的黑手党可谓手眼通天。4356t
国家宪兵机动部队，他们是国家宪兵的骄傲与精华，是仅拥有两个旅的番号、一共八千人编制的最高规格的精锐机动队，也是城市作战和反暴乱行动的专家。他们在那位前分部长的建议和当时的国家宪兵大指挥官的许可下被调动起来，隶属于第一机动旅的一个机动营被部署到了南风区周围，与其他国家宪兵一起建立了检查站，封锁了整个区块的所有出入口。4356t
由于出入口被封锁，南风区的物资进出开始受到搜查和限制——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南风区是洛米涅市内所有区块之中唯一被围墙包围的那个，也是相对而言最封闭的一个。那些围墙虽然不算太高，对林塔洛们而言可以轻易翻越，但身上如果带着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4356t
最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物价虽有所上涨，总归还不至于没饭吃。但很可惜，事情很快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4356t
通过从其他分部抽调人力的方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沛人手，南风区的国家宪兵们开始逐家逐户搜查黑手党成员，每一位居民都会遭到盘问，每一栋房屋都要接受搜查。人们开始感到害怕，直到第一个黑手党窝点被国家宪兵们发现，这种害怕便开始变为恐慌。4356t
机动部队以雷霆之势攻击了那个据点。就如预料的那样，他们遭到了抵抗，于是他们杀死了每一个出现在那里的人，包括无辜者。4356t
是他们辜负了自己的专业素养？是有人命令他们这么做？还是单纯的意外？4356t
伴随着类似事件一次又一次的发生，一波接一波的恐惧如海潮般冲垮了居民们的理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出入口的检查站，希望能够离开。4356t
因此出入口很快就被彻底封闭，除了国家宪兵之外没有人能够进出。没过多久，就连物资的出入都被彻底禁止，原因是有黑手党成员混在物资车里逃出南风区。4356t
饥饿、杀戮、疾病席卷整个南风区，而死亡的气味则让那些居于安处的洛米涅市民们头一次看到了成群盘旋的乌鸦，国家宪兵们最初还在尝试执行任务，但很快就遭到了南风区居民的围攻，最后就连精锐的机动部队都出现了伤亡。4356t
虽然我不知道当时是谁下令彻底封锁物资，但显而易见的是，月桂树行动很快就宣告彻底失败，连带着前任分部长的名誉一起被扫进了垃圾堆，只有这份报告还留在国家宪兵的档案库里——顺带一提，我手里的这份只是复印件，我可不敢把这玩意的原件拿出来。4356t
这件事在当时被彻底封锁了消息，整个南风区在行动期间被执行了最严格的信息封锁，对外公布的说法是“清剿藏匿于南风区内部、意图发动恐怖袭击的恐怖组织”。4356t
除此之外，国家宪兵的认知战单位还在国内进行了大规模的信息污染，放出了无数千奇百怪的谣言，试图借此掩盖真相本身。4356t
绝大部分洛米涅市居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哪怕是十年之后的今天，当年发生在南风区的事，也只有当时的亲历者们才知道真实情况——但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贫穷的林塔洛人，尤其是格里芬们；而那些参与了行动的国家宪兵，他们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孽，也几乎不可能把真相公之于众。4356t
好吧，确实有过一些良心不安的国家宪兵想要告诉人们真相。4356t
但也只是“有过”。他们要么被心理封口，要么被物理封口，没有人能真的把事情爆料出来。4356t
事先声明，这行动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在他们发起这种离谱行动的时候，我还没从陆军退役，至少没有完全退役——那之前的我虽然早就从一线退了下来，但依然在陆军心理战中心当副主任，月桂树行动开始的时候我正在办退役的手续、顺便忙活一些退役老兵欢送仪式的琐事，忙完了回到家族的大宅子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就突然收到了行动的消息，说来也真是晦气。4356t
路易莎拿着文件的手有些颤抖，她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话都有点说不利索。4356t
“就在那个节骨眼上，我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啊，甚至说是引信烧到了一半的炸药包也不为过，”我摊了摊手，“如果我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秩序，洛米涅可能就会遭遇前所未有的骚乱。南风区的登记居住人口从未超过十万，但是实际人口绝对超过二十万，想象一下二十万饥肠辘辘的人处在这座如此富庶的城市之中，会发生什么事？”4356t
路易莎沉默着低下了头，似乎正思考着什么，而我也不忍打断她，便嚼着巧克力豆等她平复心情。4356t
疑惑，怀疑，迷茫。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过去发生的一切对年轻的她而言都太过残酷了，而更残酷的是，这些事就发生在她生活的城市之中，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4356t
“我从前一直以为，所谓国家宪兵，便是秩序、律法与公义的执行者……可是现在……”4356t
“‘国家宪兵’，究竟是什么？而如果要维护正义就必须与不义之人合作，这样得来的正义，真的能算作正义吗？”4356t
“我们是科塔内利，丫头，”我平静地说道，“如果正义无法守护人民，那这一定不是真正的正义，它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而科塔内利从共和国建立之初传承至今的使命，便是找出真正的正义，并加以践行。”4356t
站起身，我看向窗外。天空正渐渐转暗，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点，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餐馆和路边摊已开始营业，对这里的居民们来说，今天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一天。4356t
尽管不多，但南风区依然焕发着活力。这里的居民们曾生活在地狱之中，哪怕是在月桂树行动以前，这里的生活也要远远比现在更加糟糕。4356t
如今的南风区，人们虽依然困苦，但希望尚存，更何况日子也正一天天变得更好。4356t
“我让帮派们放弃了曾经的非法产业，以此为他们自己换取生活在阳光下的资格；我下放了一部分治理权给本地的林塔洛家族，避免激化格里芬与林塔洛之间的冲突；我动用我们家族的关系网引入了民间企业，为这里的居民提供工作岗位和生活物资……”4356t
回过头去，我再一次看向路易莎——我的亲人，我的同族，我的学生。4356t
“我想要根除犯罪的土壤，而代价，仅仅只是放弃了对‘恶人’的惩罚。”4356t
“……我不能认同这样的代价。更何况，您是在把这里的居民出卖给商人。”4356t
说实话，我并不完全信任神盾公司那样的民间企业——只要是企业，大抵都要追逐利益，但南风区不能没有他们的帮助。4356t
无论是洛米涅全国议会还是市政厅都不愿意拨出费用来建设南风区，可人总不能没有饭吃，失业者们会自己寻找出路，而这些出路……不管怎么说，让企业提供工作岗位，哪怕是廉价的体力活，多少也要比那些“出路”更好一些。4356t
“丫头，当格里芬权贵们在国家议会和市政会议里高谈阔论却不为南风区这样的地方提供哪怕一里拉的经费时，我们别无选择。”我平静地说道，“并非我出卖了这里的居民，而是他们从未被当做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4356t
少女用力摇了摇头。她心中的动摇显露无疑，那是对她至今以来的信仰的冲击，但相信我，路易莎，你总有一天要认识这个国家最丑陋的一面。4356t
长痛不如短痛，我不希望她在为国家宪兵奉献一生之后才认识到这些真相，那样对她而言实在太残忍了。4356t
而现在，现在还来得及。她才十八岁，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4356t
我在像她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要面对的可不是“选择”这种温柔的东西。4356t
“现在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国家宪兵究竟是什么’，但希望你能仅仅把我的回答当做老糊涂嗑多了巧克力说的胡话……”4356t
“‘它从诞生之日起，便是压迫本身’。”4356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