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边，整理自己的校服，如同每一个工作日一样。lpX8l
但是，今天不同于以往。今天虽然是星期日，却有一场足以改变我的生活的考试——在这个期末，在这个高中还有两年就要结束的时候。lpX8l
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月里，我用尽了所能，准备在这场期末考试里一举改变所有人对我的看法。lpX8l
让其他人讨论我时说的话从“这个学生挺守纪律的，就是成绩不太好”，转变为“这个学生不但成绩好，还遵守纪律，团结师友，是个完完全全的全校榜样啊”。lpX8l
我已经能够掌握考纲里的绝大部分内容，我完全有把握，一举改变次次倒数第一的局面。lpX8l
餐厅里，母亲早就在桌旁坐着了，手里拿了个吐司，另一手端了个杯子。lpX8l
哥哥则是在睡懒觉，他已经考完了结业考试，昨天还收到了成绩单，他取得了全校第一的成绩……lpX8l
那是他昨天告诉我的，语气洋洋自得，还刻意让我帮他把信封打开，装作不经意般的提起他的考试的难度。lpX8l
嘲讽我这个同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差劲女儿……连一次倒数前十都没有脱离过的成绩差到极致的学生。lpX8l
“海娜，今年的结业考，你哥哥的分数足以考上柏林军事学院。”lpX8l
“我知道。”把咬下来的一口吐司咽下去之后，我直面母亲的关怀目光。“我也会像他一样优秀。”lpX8l
可母亲却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不要太勉强了……能考多少，就多少吧……”lpX8l
“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我的学费，当然也不会辜负您和哥哥寄于我身上的希望。我这次会考的很好。”我这样对她说，心里略有些激动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去。lpX8l
“这次不一样，妈，请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做得和哥哥一样优秀……而这个‘总’有的一天，就是今天。”lpX8l
“……海娜，先说好啊，要靠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以投机取巧。”她表情很严肃地对着我说，几乎是一字一顿，显得十分认真。lpX8l
就这样，宣布了自己的目标之后，我提起书包就往学校走。lpX8l
站在站牌下等电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头顶的太阳很明亮。lpX8l
从考场出来以后，我几乎要流出泪来：那是我十六年的人生中，唯一一次看懂了期末考试的全部题目，并且答卷区上没有留有空白。lpX8l
以前，我的字迹仅仅是纸面上的零星锈迹，而别人的的字迹是纸面上的迷彩花纹。平均十道题目，我看得懂四道，做得出两道，答得对一道。平时的单科分数也是十一二分。lpX8l
可能我没有军事天赋吧，可能比起海军的一份子，我更适合做一个鸢尾文学翻译家吧。我当时是那样想的。lpX8l
而现在……我可以说，我是一个海军的料。我能以一个月的时间，追上别人将近两年的努力——我不是学渣，我并非无可救药，我只是缺少学习的正确方法，缺少思考的正确方式。lpX8l
我也能够做好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哥哥光辉高大形象的妹妹。lpX8l
自收卷的那一刻，直到母亲知道成绩之前，我的心情都特别不错。无论哥哥怎么欺负我，我也没有感觉到不快。因为马上，他就没有理由来欺负我了。lpX8l
她沉着脸，我看不清表情。但是能听出来，声线很激动。lpX8l
一定是因为知道我翻身了，从学渣变成正常人了，快要喜极而泣了吧。lpX8l
母亲会向我倾诉她的困难，倾诉她支撑这个家，支撑起我的学费的不易。而我会向她坦白，告诉她我已经掌握了学习的方法，会在高三的时光里，像哥哥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人。lpX8l
“海娜……这真的是你考的分数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一时间分辨不出因何而起。lpX8l
但只要分析一下，就能明白，她在为我而欣慰：欣慰我的成绩终于配得上学费，欣慰我的成绩终于能和哥哥像个亲兄妹。lpX8l
欣慰拥有一个优秀的儿子的同时，还有我在她身边，与她的儿子一样。lpX8l
“是的，我亲手考出来的分数。怎么样？妈妈，我做得好吗？”我向她走了过去，用期待的目光等待她开口夸奖我，称赞我。lpX8l
她，我的母亲，用尽全力扇了我一巴掌后，表现出很惊讶的神情，像是震惊于自己为什么会挥出这一巴掌一样。lpX8l
她的眼睛瞪大了好一会，脸上的表情被“震惊”霸占了许久，才出现出现其他的神色。lpX8l
是愤怒，是看到了窃贼盗窃，看到了案犯行凶的那种愤怒。lpX8l
“你！我那天不是说过，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考试吗？你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就因为你想证明什么？！”lpX8l
她在训斥我诶。因为我没有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考试，考出了一个虚假的成绩，来蒙蔽老师，蒙蔽同学，甚至蒙蔽亲人。就单单为了“证明”什么。lpX8l
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应当被严格制止的——我不应该这么做。lpX8l
我作弊了吗？可能吧。如果默许别人作弊而不同流合污也算违反考试规则的一种，如果违反了考试规则就相当于作弊，那我无疑是考试作弊的坏孩子。我没有举报他，没有举报那个因为期中考试没有考到前十而被家里人打得两周没来学校的男孩。lpX8l
国语，通用语，第二外语，数学，应用学，军事科目，六场考试，没有一次不是认认真真地、专心致志地考的。lpX8l
我没有抄袭任何人的答案，也没有给别人抄袭任何答案，这不是因为我的答案没人愿意抄……而是因为我从始至终都遵循着母亲给我的叮嘱：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以投机取巧。lpX8l
无非是认为我这个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倒数行列，常年端居班级倒数第一宝座的，任谁来都拉不动的学渣，没有丝毫不依靠作弊考入班级前三十的可能。lpX8l
但……我就是做到了啊，没有作弊，也没有投机取巧。我就是做到了啊，按照母亲的要求，一丝不苟地……对照自己定下的目标，一毫不差地……做到了。lpX8l
依靠新方法，依靠持之以恒，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到了这个分数……lpX8l
是的，母亲，妈妈，她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够只依靠自己，拿到这样的成绩。这就是她如此对待我的原因。lpX8l
“你靠什么？如果你的成绩真的能和正常学生那样，我还用为你高中上哪而操透了心吗？如果你真的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到这种分数，为什么你之前总是考个倒数第一回家呢？你知不知道，在学校老师彻底放弃你之前，我为了老师们的家访，请了多少个假？！你现在跟我说，这是你的真实水平？”lpX8l
母亲对我发火了。在我印象里从来都是一副笑脸的她，今天就凶我了。因为我触及了她的底线。lpX8l
可是，我明明没有啊……她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可是啊……我在这个月内才找到了正确学习和答题的方法。不是以前的我不努力，而是以前的我的努力方向……完全错误了。lpX8l
我纠正了过来，发挥出了常人的水准。收获的却不是夸奖与赞美。就……就因为以前的我，考得很差劲吗？lpX8l
凭什么，这件事会发展成这样啊，完全脱离我的预期……完全背离我的期待……lpX8l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过往，就否定一个人的成就啊。说出这种话的母亲，最差劲了。lpX8l
忽然就感觉这个世界不美好了，忽然就感觉那天早晨的阳光刺眼起来了。lpX8l
眼眶变得沉重，鼻腔一阵阵发酸。眼睛忽然就热了起来，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我构筑的世界就此崩塌。lpX8l
哥哥的声音忽然从身侧响起，把我的泪水惊回去了一半。lpX8l
我正想告诉哥哥一些事情，让他能够公正的看待，替我调停一下现在的状况，母亲却已经抢先开口了。lpX8l
“海娜作弊了，但不想承认，也不肯认错。你看看吧。”她把我的成绩单甩给了哥哥，“这成绩，是海娜考得出来的吗？是她单凭自己的学习水平能够达到的分数吗？”lpX8l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他能够为我说话，类似于“你可别小瞧人了，妈，我在学校里也见过倒数的人发奋图强力夺前十例子呢”的话。lpX8l
帮帮我吧，哥。平日里一直相信我的母亲忽然就不相信我了；在这个家里，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能够帮我。lpX8l
我在心底向他祈求，我用眼神向他恳求，希望这位优秀的好学生能够替我说两句好话。他出面，至少能够消消母亲的气。lpX8l
然而我看到，他朝着我送来了一个眼神。饱含浓郁的嘲讽与不屑。lpX8l
“很明显啊，不是她能考出的成绩。真是的，海娜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某些小技巧，居然能骗过监考老师，还能骗过自己呢。”lpX8l
被吓回去的泪珠又继续滚落了。此时我才回想起，我的哥哥“纳尔·菲力克”，他可能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哥哥。lpX8l
我问他问题就百般敷衍，我做错点事情就各种嘲笑，根本没有尽到半分“哥哥”的义务。除了血缘关系之外，也没有半分顶着这个头衔的资格。lpX8l
到底还要等多久呢？考试之前的那天早晨，所设想的那种生活，还有多久才能达成？lpX8l
忽然间，在母亲的训斥与哥哥的应和中，我萌生了一股逃离的冲动。lpX8l
“然后，我在柏林的街头晃荡了大半个上午，还结结实实地淋了一场雨。再接着，就遇到了您，自此再往后，就是你我皆知的故事了。”她以平静的语调讲述完了她现说现编的故事，然后对此展开总结。lpX8l
“怎么样，比起您波澜壮阔的生平，我的故事是不是和微风拂过的池塘水面一样呢？可即使这样，我的故事仍然是我的故事。因为，这一点一滴的故事叠加起来，就会是我全部的人生。全部的，人生。”lpX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