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路回家

　　当然，旅程总有一天会到达终点，自愿搬运工也有完成工作的时候。等到所有重物都被放进摩托车的车斗里，他们也就该告别了。lh0em

　　“我们就此别过了，女士。”lh0em

　　三人没做多停留，很快就消失在来时方向的人群中。只剩下路边稀疏的行人，与停车区死寂的机械陪着她们。lh0em

　　连耳侧吹过的风，都像带上了寒意一样。lh0em

　　“想什么呢？”劳拉拍了拍海娜的肩膀。lh0em

　　“不……没什么……”她偏过头去，不再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但仅过了一会，她又觉得这样骗劳拉姐不太好。lh0em

　　才不是因为骗不了劳拉。“明明帮助了我，我却连他的……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总觉得有些惭愧。”她如实对劳拉说。lh0em

　　“确实你没必要这么自作多情。”劳拉看向远方，还顺手浇了盆冷水在海娜头顶。“是他主动同意帮助我们，而不是我们恳求他这么做。而且是他不留下名字就离开了，并非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听就要赶他们走。”lh0em

　　海娜很努力地分析起了其中的逻辑关系。lh0em

　　“还有，他不是说了句‘有缘再见’吗，在正式的道别前这样说，证明那句话绝对不是客套话。想知道他的名字，等再见面时就行了，他肯定会告诉你。”“似乎是情圣”劳拉小姐开始了她的感情辅导，虽然连辅导者本身都没意识到这一层面。lh0em

　　“……”lh0em

　　海娜以沉默相对。lh0em

　　见自己手掌搭上的肩膀没有任何动静，劳拉眺望远方的目光立刻回转过来。海娜沉思的侧脸与面部微表情，马上就引起了这位女仆长的高度警惕。“海娜，你不会被他的绅士风度与气质打动了吧？”lh0em

　　“……嗯？打动什么？”海娜扭过头来，大眼睛里满是茫然，一看就是没好好听劳拉姐讲话。lh0em

　　换做平常，她这般心不在焉的回答肯定少不了劳拉一个爆栗或一顿猛掐。lh0em

　　但事态紧急，劳拉便没讲究那么多，直截了当地说：“心。”lh0em

　　“嗯……嗯？”海娜正准备糊弄下去以便她能理清前面那句话的逻辑，顺便锻炼锻炼自己有些生锈的头脑。但在这个话题即将溜走之时，她感到了一丝异样，于是一把将话题的尾巴抓住。lh0em

　　“什么心？”lh0em

　　“你说呢，什么心能被打动？”lh0em

　　“……诶、是……是那个意思吗？”劳拉的暗示是如此明显，连海娜都明白她想说什么。lh0em

　　但，明白，不代表理解。得到劳拉的肯定回答之后，她狠狠地反驳了这个观点。“谁、谁被打动了啊！”lh0em

　　尽管气势上有些不足，意思到了就行。这种情况下反应太过于激烈，反倒会证明自己心里有鬼。lh0em

　　“只是很在意……为什么只能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能知道他的……”lh0em

　　很明显，海娜忘记了劳拉姐曾教过她的一些事情，否则就不会有这些想法了。lh0em

　　“唉，算了，看来你已经完全忘掉了呢……”劳拉的手没有继续停留在对方的肩上，而是从裤袋里拿出了摩托车的钥匙。lh0em

　　“先回家吧。”她侧身坐上车座，朝着海娜招手，“正好可以在路上说点事情，顺便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lh0em

　　海娜左脚踏在踏板上，嘴里“嗯嗯”地回应着。lh0em

　　“但如果你回到了家里还想不起来，白白浪费掉我两个多小时的辛勤教导的话……”lh0em

　　劳拉的声音从前面飘来，如此标准的省略句让她产生了条件反射。lh0em

　　抬起的右腿僵在了半空中，出门前临时加装的挎斗让摩托车能在平地上平衡，也进一步使得她能够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只手抵住了后座，因而不会有多难的动作。lh0em

　　“你知道的。”lh0em

　　只一瞬间，微笑就变得可怕，警铃猛然敲响。眼前这位恶魔……不，披着恶魔皮伪装成人类的魔鬼，让她把贮存在记忆角落里的论断全部都想起来了。lh0em

　　连带着夜晚、正午、清晨的每一张画面。lh0em

　　让她感受到了面对天敌的恐惧。lh0em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论力气，十个她都打不过劳拉；论技巧，一百个她都不够看的。每次劳拉欺负她时，死弗里茨都只是看着，从不为她出头。lh0em

　　她能做到的，只有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对现实不能起任何作用的，只能称作“心理安慰”的话。lh0em

　　恶魔来恶魔去的，也不见上帝他老人家降下神迹拯救这位可怜的基督徒。难道两周不去教堂，就会成为神明的弃子吗！太残忍了。lh0em

　　嗯。前提是，真的要有。lh0em

　　曾经的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神会容许战争和塞壬的存在，在神的羊圈里四处屠戮的它们，怎么看都是潜入篱笆里的恶狼。lh0em

　　可惜，她并非先知，上帝也没为她解惑。现在她只是遵从自己十几年的身份，暂且相信着他老人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lh0em

　　没有任何反抗力量与勇气的海娜，又一次在劳拉的威压前，被压垮。lh0em

　　“坐呀，抬着腿不累吗。”lh0em

　　她僵硬地坐在了后坐上，宛如机械。lh0em

　　“抱紧我，要出发了。”lh0em

　　她僵硬地环抱住劳拉的腰，宛如人偶。lh0em

　　摩托车很快发动，商业街的风接连不断地往她的脸上撞，带起了她银灰发丝的同时，也让劳拉姐的马尾辫在她额前不停浮动。lh0em

　　心中也不断回想起劳拉的脸庞，琥珀色双眸，淡金色长发，还有最初遇见时，那个温婉的微笑。lh0em

　　现在的劳拉呢，只有可怕的笑容，危险的笑容，一看就不会有好事发生的笑容。好像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只是她匆忙一瞥中的幻影。lh0em

　　真的如此吗？劳拉姐真的是一个爱欺负她的可恶的哈伯府女仆长吗？lh0em

　　不是。lh0em

　　她可以给出确切的回答——绝对不是。劳拉不仅仅会欺负她，还会很大力地掐她的腰、脸颊、耳朵、手臂，还会大清早的用暴力手段叫他起床，还会用指关节狠狠地敲她脑袋。是个可恶的家伙，也是只可恶的披着恶魔皮伪装成人类的魔鬼。lh0em

　　但，劳拉会做好吃的给她，会教她很多工作上的技巧要点，还会在她打算洗冷水澡时强拖着她去自己有热水的浴室，还会在她困到极点时帮她擦干湿发。lh0em

　　“温柔的劳拉姐”与“可恶的家伙”这两个短语，被轮换着套用在劳拉的形象上。让她陷入了极深的迷茫。lh0em

　　好在迷茫之外，她下定决心开口。lh0em

　　“劳拉姐……我……我认罪……”lh0em

　　声音很小，几乎要在风中零碎；但劳拉仍听见了。lh0em

　　“嗯？什么罪？”相比之下，劳拉的声音中气十足，传入海娜的耳中也十分平稳。不像她唯唯诺诺支支吾吾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嗓音。lh0em

　　“白白浪费了劳拉姐的谆谆教导，还自以为是地提出了疑问……总之，这都是我不好，我、我自首……”lh0em

　　自己承认错误，和被揪出错误，哪个更严重她心里有数。这和自首减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一个道理。她这样说，自然是为了让劳拉姐的惩罚变轻些。lh0em

　　擅自就忘记了对方语重心长的教诲，一定、一定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对待的！到时候她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会抱有“在回家路上将其想起”的奢望。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弃挣扎，直面恐惧。lh0em

　　多少能从宽一点对不对？lh0em

　　然而，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lh0em

　　“开玩笑就不至于用这种语气啦……还是说，你当真了？”lh0em

　　“诶？什么？”见劳拉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要追究她擅自忘掉那些话的模样，她那弱小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的嗓音，也响亮了许多。lh0em

　　“什么当真了？”lh0em

　　因为要看路，所以劳拉没有回头，这句话正对着她的脸说，才会有更好的效果。“也许是我的省略句让你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其实嘛……那只是几句闲聊而已，忘记了也没关系的……唔，好像也不止几句……”lh0em

　　“……算了，忘了也好，正好回去找点时间系统地给你讲一遍，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劳拉轻轻捏了捏环抱在自己腰上的小手，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lh0em

　　“唔……为什么要原谅我吗……”海娜闻言一愣，她只顾着庆幸了，完全没考虑过“为什么”这一点。lh0em

　　“不是，我都说了到此为止了，你怎么还在提那件事？”lh0em

　　“嗯。”海娜很果断地闭口不谈。“劳拉姐指的是哪件事呢？”lh0em

　　“……唉。”哪怕看不见表情，海娜也能脑补出劳拉姐一脸无奈的样子。“在那间礼品店时，我为什么会和你唠叨那么久呢？”lh0em

　　她想了想，说：“因为看出来我很喜欢枪？”lh0em

　　“……”lh0em

　　摩托车刚好停在路口。海娜能非常清楚地看见，回过头来的劳拉姐，脸上那种“我怎么会指望你能理解我的话”的表情。那种极深的无可奈何，极重的恨铁不成钢，让海娜吓了一跳。lh0em

　　但马上，劳拉就扭回头。嘴上真的说出了“我居然在指望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之类的话。“看了是我高估你了，我还是直接说吧。”lh0em

　　被……被鄙视了！怎么会！因为理解能力不足而被鄙视？！lh0em

　　这次的惊讶丝毫不亚于之前，这可是她曾引以为豪的方面，现在却被……lh0em

　　为自己哀叹了一会，她马上转而认真听劳拉的话。上次忘记了，这次可要好好地记住，哪怕劳拉看上去并不会追究她遗忘的责任。lh0em

　　“我当然看出来你只是惊讶于对面那间店里走出来的三个小孩，但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态，所以强硬地说你其实很喜欢枪械。”lh0em

　　噢，是这样啊。谢谢你，劳拉。lh0em

　　“啊！！？为什么要这样！！？”lh0em

　　海娜，理解不能。lh0em

　　单纯地为了“磨炼心态”，就让她在那么多人眼前，被打上了奇怪的标签？被那么多奇怪目光打量？lh0em

　　“你想想你那天和我一起出门买菜时总共说了几个字嘛，这是矫正你‘社交恐惧症’的最好办法……可能算不上是最好，但也是十分有效的。”lh0em

　　劳拉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有点怕生人，会尽量少地与他们交流；在不得不交谈时，比如那天劳拉逼着她去买半千克蔬菜，她只用了两个词，六个音节。lh0em

　　只是……这会有很大影响吗？不得不结交的对象，大可以放心地去结交，只要互相熟络了，语气中的胆怯就会一扫而空。不必结交的对象，大可以置之不管，就这样冷冰冰地吊着关系，也不是不行。lh0em

　　就像她与劳拉、弗里茨的关系一样，刚来到哈伯府时，不也怯生生地用敬语交谈么，现在都熟络到几乎是一家人了。lh0em

　　“为什么一定要矫正呢，我觉得……我觉得没多大影响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实则是在为自己遭受的目光打抱不平。lh0em

　　“对呀，为什么一定要矫正呢。”lh0em

　　信号灯变了颜色，劳拉也在这时扭动了车把。一股力道开始将她往后拽，让她抱得更紧了些。lh0em

　　“我那时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矫正。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非矫正不可理由……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们就一起去买东西了，也没有再为难你了对不对？”lh0em

　　说到这，劳拉顿了顿，补充道：“让你拿东西那件事与之前无关，你应该理解吧。”lh0em

　　“嗯嗯，完全理解。”海娜连忙点头，不过正看着前方的劳拉完全看不到她的这个动作。lh0em

　　嘲讽劳拉姐是肌肉女，哪怕没有直接说，也是无心之言，被掐着脸直到哭出来为止，都不过分。她只抬了半分多钟重物，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那还敢有半分怨言啊？lh0em

　　“好，那么，这些都过去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lh0em

　　“嗯嗯。”lh0em

　　“……呵，你还有什么生活用品没买的吗？”lh0em

　　“没有……咦？在门口时不是问过了吗？”lh0em

　　“没事，不买也可以。到时候……两周内，就能见分晓了。这就是不细心的代价。”lh0em1

　　“诶？什么嘛，我到底忘了什么啊？”lh0em

　　“保密。”lh0em

　　劳拉看到前方一片正常后，便扭回头来，对海娜露出了一个迅速的神秘微笑。lh0em

　　“真是的……”lh0em

　　——lh0em

　　ps：统计基本完成，心碎一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