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揭榜，无数寒门士子翘首以盼。正所谓，十年寒窗，三年科举，一日一榜，一榜一唱，留名者升，无名者羡。4356t
李文素站在街角处看着榜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也曾参加过一次文科科考，但也不过是落榜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4356t
观望了一会之后，李文素很快失去了兴致，他轻声唱着小调，四处闲逛起来。4356t
“河北叛，尸瘟荡。大楚乱，邢阳战。血妖现，天下殓。”4356t
一年过去了，江北的天灾人祸也许早已无人在乎。那座死城内外的叛军、官军、流民、匪寇、活尸、稻人早已随着时间腐烂，连带着他们曾经所做的一切都被彻底埋入黄土。但是，若是血妖过了江呢？4356t
李文素看到一大群人聚在大道旁的一座高台边，出于好奇，他便也跟着去凑热闹。4356t
抛绣球，每至科考揭榜之日，生于达官显贵之家的待嫁女子于高台之上抛下绣球，有幸接到绣球的青年才俊便有一次机会和那些深闺大小姐会面，但也仅仅只是会面。抛出的那几个绣球，不过只是媒介而已。4356t
几位娇俏的少女盈盈立于高台之上，可见这抛绣球向来也只有样貌出众的女子敢于上台。每位少女的手中都捧着一个粉红的绣球，在一阵笑谈中，第一位少女被其他人推了出来。少女略显扭捏，但还是用力抛出了绣球。4356t
人群传出阵阵欢呼喝彩之声，无数渴望的目光和无数高举的手臂在此时的集中到了空中落下的那颗绣球上。4356t
人群之中，李文素没有看一眼绣球，只是抬着头出神地看着那些娇笑着的美丽少女。他觉得她们很漂亮，但宫中的那位殿下那时更漂亮，只是和他们一同被困在城中之后饿得只剩下皮包骨，也就不那么漂亮了。4356t
都说外表不过皮囊，人不可貌相，但世上有几人不貌他人之相?常人又如何不貌他人之相?世人言种种方法，最简单的莫过于亲眼看过、亲手体会过所谓皮囊、所谓血肉。4356t
再漂亮的人，剥下那层皮之后，看起来也都是一样的，就连吃起来……也是一样的。4356t
后厨里，成堆的断肢、成桶的内脏之中谁又认得出哪些才是富人权贵、名门闺秀的呢？4356t1
哭喊、求饶、惨叫、疯言回荡在李文素的耳边，一如每天晚上入睡后的梦魇一般。4356t
侥幸接到绣球的人高举绣球，周围的人或是鼓掌或是庆贺，台上的少女们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指点着这个幸运儿。4356t
李文素回过神，再将注意力放到台上的少女身上。他看着那些无数男人日思夜想的才女佳人，脑中想到的却是人皮、血肉、白骨、内脏。4356t
磨刀霍霍之声、嘶吼啃咬之声、鼠窜蝇噪之声伴随着脑海中越来越大的嗡鸣一同震颤着李文素的意识。他又回想起铁锅、柴火、刀斧，还有尸块。4356t
突如其来的恐怖回忆让李文素面色疲惫，他低声自语着，随后捂着耳朵转身离开。4356t
想必又是那位倾国倾城的血妖殿下在想些不好的事情，进而影响到了他。4356t
那位殿下与李文素情绪相通，喜怒相连，她于宫中日夜思念李文素，但李文素哪怕感觉得到对方的爱恋，却也不愿给予回应，更不愿去见她。4356t
李文素并不后悔救了楚语嫣，哪怕她是个血妖。李文素只希望自己和她，以及其他自邢阳城中幸存下来的人都可以好好生活。4356t
李文素无需挤开人群，旁边的人看他的样子皆是避之不及，也许只是看他格格不入，也许是看他像个疯子。4356t
今天李文素本是想趁着这个热闹的日子出来透透气，振作一下自己的精神，但却事与愿违。也许他应该找个酒楼，像从前一样整日买醉，这样那位殿下的情绪就影响不到他了。4356t
她的不安、悲伤、狂乱、思念都无比强烈，让李文素难以承受。4356t
大道上，昨日文榜上的状元郎骑马游行，所谓青年才子一日越龙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有高头大马、仪仗礼官、锦袍华冠，当真是同僚羡之、女子慕之。4356t
李文素刚走出人群，迎面遇上状元郎游行的队伍。他放下双手，仿佛过街老鼠一般匆匆低头离去。4356t
“莺儿，那是昨日的状元郎，不如就把绣球抛给那位状元郎，没准就成了一段美事佳话呢？是不是啊诸位？”4356t
“那位公子往这里看了哦，莺儿快去啊，这要不是轮到你了，大家可都得争着呢。”4356t
“去啊、去啊，莺儿这么好的机会可得争啊，不然被朝中的那些大官捉回去当婿可就轮不到咱们了。”4356t
李文素低头默默走着，他觉得后悔，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让他这么后悔。4356t
就在这时，一颗绣球突然砸到了李文素的肩膀上。如少女般轻盈、带着美好姻缘的绣球，落在了地上，李文素只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回头接着走路。4356t
不过三四秒，李文素突然发觉到了不对之处。他回过头，台上、台下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窃窃私语。4356t
其实绣球本应是有人抢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颗绣球明摆着是抛给状元郎的。而状元郎也伸手去接了，可偏偏这绣球就砸在了李文素身上。不仅如此，大道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李文素偏偏看了一眼绣球后直接就回头走了，于是乎便有了这番尴尬情形。4356t
进退两难的李文素犹豫片刻，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回身把绣球捡了起来。他捧着绣球，看了眼状元郎，可对方只是对李文素拱了拱手。4356t
“这绣球既是砸到了这位公子身上，我孟某也就不好夺人姻缘了。”4356t
眼见状元郎调头离去，李文素又看向了另一边的人群，然而他刚往前走几步，近处的几人便连忙摆手以示拒绝。4356t
这绣球，倘若他马上捡了，也许就只是别人看不上他，继而浪费一点时间，但他转头走了。一如那座城，倘若他开城投降，无非改朝换代，但他却拼死守住了。4356t
到了这时，李文素终于想起来了林将军临死前告诉他的话:“叛军一路烧杀抢掠，邢阳扼守运河要处，乃是叛军南下粮草转运必经之路，江南无兵可守，若邢阳城破，则江南必将生灵涂炭。”4356t
那时叛军许诺保全全城性命，他若再肯率军随叛军南下，必有高官厚禄，但他却想当英雄。4356t
李文素低头看着手中的绣球怔怔出神，这绣球分明就不是给他的，那座城分明就不该他来守。就因为绣球砸到了他，而他回头走了，所以他要受人议论。就因为他全家在邢阳，而他尚有良心，所以他要死全家。4356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