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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Freud

  下午五点,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43ZVz

  “师傅,去市北高中。”43ZVz

  “好嘞。”43ZVz

  车上播放着的娱乐节目,却总能牵引出我不好的回忆。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回想起我的前半生。43ZVz

  我叫付洛德,是一名自由撰稿人。43ZVz

  自从我大学毕业以后,我就一直从事着这份工作。无论是散文随笔,还是时事评论,只要是能赚到钱的,我都有尝试过。我的家乡在内陆的小城市,父亲是狱警,一年到头和囚犯打交道。因为值班的缘故,他常常待在监狱那边,回家的时间很少,所以我从小就是和妈妈待在一块。43ZVz

  在我小时候,经常待在外婆家。外婆对我说过,她们家本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在土地改革的时候,便家道中落了。虽然没有到一穷二白,但是曾经家族的辉煌再也不存在了。本来在这一方之中,外婆家也是德高望重的存在,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也都要找他们家商量。可在那之后,竟然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富贵就是罪恶,收租便是邪恶。即便大家都是田间耕作的农民,她们家就是受到其他人的冷眼相看。43ZVz

  在那之后,妈妈便出生了,她是外婆家的小女儿。她没有经历外婆那一辈富裕的生活,反而成为了全村人的冷嘲热讽的对象。即便只是一个孩子,只要出生在地主家便是原罪。外婆没有和我讲文革时期发生的事,她只是告诉我,要好好对待妈妈。43ZVz

  因为从小就和妈妈待在一块,我特别黏她,她是我最喜欢的人。因为很少见到父亲,对我来说他一直都是陌生人一般。在周末见到他时,我总是抱住妈妈,躲在她的身后。妈妈总是笑眯眯的,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道,洛德,他是爸爸,快叫爸爸。也只有这时,我才会用细小的声音说道,爸爸。父亲疲惫的脸上这才有所缓和,变成温和的模样。妈妈总会把我推向父亲,不同于妈妈细腻的手掌,父亲的手强壮有力。虽然皮肤粗糙,他也尽量小心的抚摸着我的脸颊。43ZVz

  我从小就听妈妈的话,因为妈妈会开心,所以我每次都会考到全班第一。我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妈妈一边夸奖我,一边用手摸我的头。43ZVz

  可是,我的童年生活马上就结束了。43ZVz

  在我12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我记得当时我哭了很久,学校也没有好好去上。我的世界好像缺失了什么,我又无法感知,我只是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了。方块电视失真的色彩在黑暗中发出跳动的荧光,等到深夜节目结束后,电视里出现了由诡异图形构成的待机图案。比起电视台的喜剧节目,大面积灰色与少量彩色图形的碰撞给我内心带来的震撼要强烈的多。伴随着屏幕的闪烁与扬声器尖锐的底噪,在静谧的夜晚,时间不断地流逝着。那些图形像魔鬼一般,在我稚嫩的心灵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恐惧。从此我开始经常做噩梦,每次醒来,我都是一身冷汗,眼角噙着泪水。我清楚的记得梦中的画面,飞驰而过的卡车按着连续尖锐的喇叭,母亲转过头,发出绝望的尖叫。43ZVz

  12岁时,我已经哭干了所有的泪水,之后哪怕再遭到不公的对待,我都再也哭不出来了。我知道,在12岁那年,付洛德已经死了。43ZVz

  没过多久,肇事逃逸的司机就被抓住了。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和犯人家属讨论赔偿的话题。我不关心这些,母亲已经不在了,他拿到多少赔偿金都无济于事。我反而非常关心犯人受到了什么处罚,等到父亲回家时,我就一直追问着他。他说,犯人被判了2年。我很愤怒,一个人的生命竟然只用2年的牢狱之灾就可以等价交换,她的价值是何其卑微?我恶狠狠的立下誓言,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把他撞死。父亲毫不犹豫的打了我,我更生气了。他一点也不关心妈妈,所以,他也一点也不关心我。43ZVz

  后来我才知道,犯人就被关在父亲所在的监狱,不知与凶手终日共处一室的他,又会有怎样的感受。43ZVz

  在火葬场,我见到了母亲最后一面。躺在棺木中的她面无表情,在一旁的我也面无表情。身边的亲人无不掩面痛哭,外婆抱着我,哭诉着母亲的苦命。我的泪水早就流干了,我只是注视着母亲的遗体,一言不发。随后棺盖被人抬起,缓慢放下,在它完全合上时,母亲也和我正式诀别了。43ZVz

  之后,她变成了坛子里骨灰被带回了家乡的墓地。即便她在那里的生活并不快乐,那里也是她的根。43ZVz

  离开母亲之后,我就告别了自己短暂的童年时光。43ZVz

  我长大了。43ZVz

  我进入了中学时代,匆匆六年,就像不存在一般,转眼间就成为了我的回忆。初中时我就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即使是周末,我也不会回家。父亲也默认了这一切,他也只是在周末时,才会来看我,带给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尽管没有怎么努力学习,我的成绩依旧很好。可能是小学养成了较好的习惯吧,学习没有成为我的压力,反而是我自信的根源。43ZVz

  有一天,还在上着课,班主任找到我说,父亲在校门口等我。我很诧异,但还是和她一同前往。校门口停着父亲的车,他似乎心情很好,看见我时连连向我招手。告别班主任后,我和他一同上了车,车上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女人。这是你的新妈妈,他对我说,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就连妈妈在时,我也没有看见过他这么开心的模样。我们来到一家餐馆,父亲点了三个人根本吃不完的菜。他们有说有笑,父亲谈论着我的学习成绩,吹嘘着我是多么听话的小孩。我沉默不语,只是点头附和着他。这里甜蜜的气氛,永远不会属于我。43ZVz

  不久,他们就结婚了,顺便搬到了更新更大的房子。寒暑假我都会被迫待在这里,看着崭新的家具,我没有丝毫的归属感。我从来不属于这里。阿姨对我很好,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洗削水果,尽管我说过自己可以,她都是抢着为我完成。我从来没有喊过她妈妈,也没有喊过她阿姨。因为无法开口,我从来没有主动和她交流过。只有每次她询问我时,我才会回答她的问题。43ZVz

  高中时,早已习惯住宿生活的我也是毫不犹豫的住进了宿舍。我办理了银行卡,父亲会把钱打到卡上。所以,就连一个星期一次的交流,我们也不再拥有。父亲有了新的孩子,是一个女儿。我在假期时见过她,没有头发的婴儿,实在是无法区分性别。阿姨总会把婴儿放在我的怀里,每当我接过时,总会有一股奶香味传来。在我的怀里,她没有哭过,只是自顾自的吸吮着奶嘴。阿姨总是笑着说,她好像很喜欢你呢,你们要好好相处。面对着手中乳臭未干的婴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43ZVz

  或许,在新的家庭里,父亲依旧可以享受他的天伦之乐,所以无论我怎么样,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43ZVz

  但是,每年母亲的祭日,我都会非常的不甘心。我想要闯荡出自己的天地,这样她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宽慰吧。43ZVz

  我又重新认真学习,竭力完成每一次考试,就像童年回忆中那样。然后我考上了重点大学的新闻传播学。43ZVz

  高考结束后,我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家乡。我住进了大学宿舍,即便是寒暑假,我依旧会待在这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接触了目前这份工作。43ZVz

  这个时候,互联网正蓬勃发展,数字媒体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纸媒。先是在主流媒体上投稿,在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之后,开始有人找我做代写的枪手。起初我认为这是对我能力的认可,可是渐渐的我才懂得,我只是他们低廉的劳动力而已。43ZVz

  一位新闻人,如果缺乏足够的知名度,他就什么都不是了。看着自己的文章微乎其微的阅读量,而代写的内容却成为热点话题,我感受到了强烈的空虚感。我拒绝了和他们继续合作,转而花费更多的时间在我自身频道内容的构筑。在离开我之后,他们的内容依旧高效的产出着。我再一次深刻意识到,我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43ZVz

  我想,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文字,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天真。如果不是刻意的炒作,光凭文字本身,根本无法感染群众。作为普通人,他们不想去思考你的观点是否正确,他们只在乎是谁提出了这个观点。到头来,你想要展示的新颖思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只想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任何与他们思维背离的想法都会被归结于谬论,而我,也被当成哗众取宠的小丑。在结束了忙碌疲惫的一天,群众只想在网络中寻找着乐子。只有这种麻痹,才能带给他们一丝慰藉。43ZVz

  于是我想通了,我开始撰写娱乐新闻。所有公众人物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我当成攻击的对象。哪怕内容有虚构的成分,只要我向他们发出最凶狠的攻击,网络中的舆论便会倒向我这边,所有人都为我“正义”的发声喝彩。43ZVz

  与此同时,我开始了游戏攻略的撰写。不同于可以虚构的娱乐八卦,游戏攻略需要你实打实的通关游戏后,才能为玩家提供游玩的建议。我详尽的内容收到了好评,越来越多的人来看我写的攻略。43ZVz

  也许是文风的一致引起了读者的注意,在评论区,开始有人议论我最开始创作的账号,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没有回答,但是能够被人注意我很高兴。渐渐的,在我原来的账号下有新的读者留下赞赏的话语。我觉得,是时候重新开始严肃内容的创作了。43ZVz

  正当我准备重回正轨的时刻,我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有人发文攻击我,说我是洗稿的三流作家。他拿出我的文章和我代写的文章对比,指出文章内容与思考的相似之处。他断言我就是抄袭了业内顶流的文章,甚至还把我写游戏攻略的账号也挂了出来。原本就都是我写的,内容与思想相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可是碍于合同的限制,这种话我不能直接向大众说明。43ZVz

  我找到了当时合作的账号,希望他能够站出来声明我没有抄袭。他特意发表了一篇文章,验证了我们文章之间还是存在许多不一样的观点,就连中心思想也不是完全一致。他的文章立马引起了公众的反响,开始有人为我说话,但是也有人认为他太过善良,想要袒护行业的新人。43ZVz

  只要在网络上发动最凶狠的攻击,舆论便会导向一边。什么是真实已经无关紧要,只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和双方大打出手,互相揭露最底层的面具,才是观众最期待的发展。屠龙者终成恶龙,在网络舆论的谩骂之下,我停止了所有账号的更新。43ZVz

  我事业的前程就是如此的坎坷,但是即使遭受再多不公,我也哭不出来任何眼泪。付洛德在12岁时眼泪就已经干涸,随后他的灵魂也永远死去。43ZVz

  在我开始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有向父亲索取过什么。大学毕业后,生存对我来说就变成了一道难题。大城市里高昂的物价和天价的房租让我不得不选择离开。原本就不顺利的工作在经历那次打击之后从此一蹶不振,回到家乡后,我没有攒下任何的积蓄。43ZVz

  我还是不愿意面对父亲和阿姨,所以一个人在外租了一套房子。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充满寂寞,我总是带着我的手提电脑,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坐一整天。我为家乡的出版社提供文章,他们为我提供维持生计的报酬。尽管我还是一事无成,我依旧渴望着能够建立自己的影响力,在这个世界里留下属于我的痕迹。43ZVz

  在前几天,一位高中生通过邮箱找到了我,那是我遭受口诛笔伐的账号Freud所附属的邮箱。43ZVz

  邮件里,他告诉我想要与我合作,想要和我详细谈谈。43ZVz

  “我将为你提供千载难逢的题材。”43ZVz

  “请你创作出流传千古的作品。”43ZVz

  在电话里,他对我说道。43ZVz

  出租车停下了,我付给司机车费。43ZVz

  车内电台放送着的娱乐节目还在放送着,我下了车,前往约定的地点。43ZVz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