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我矛盾（上）

　　青春，究竟是什么呢？43f1e

　　这是一个已经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人讨论过无数遍的，几乎要流于滥俗的话题。43f1e

　　正因如此，现成的答案要多少就有多少。43f1e

　　然而，如果有人存心怀着「要拒绝一切现成答案」的心态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现有的解答就完全从助力变成了阻碍。43f1e

　　现在的户川秋绘，就是这样一位有着别扭观念的挑战者。43f1e

　　像是感觉到了这种偏执感外显的迹象一般，凉不知何时把双手十指交叠在一起，从微微抬起的头上可以看出神态的细微变化，有几分像是认真，又有几分像是嘲弄。43f1e2

　　但几乎在她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真正意图之前，秋绘自己首先自作主张地对她的想法作出了判断。秋绘有些不安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歉意：43f1e

　　「抱歉，我好像又因为一时冲动说了奇怪的话。」43f1e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种一味否定而不给出肯定的表述的做法，根本不是建设性的讨论该有的态度。她心想。43f1e

　　「……与其说你说了奇怪的话，倒不如说你这句『抱歉』更让我觉得奇怪。」43f1e

　　凉像是完全没明白秋绘说话的意图一般，如此地回复道。43f1e

　　「如果你想要推进讨论进程的话，其实用反过来的方式也可以。如果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多追问几次『不是什么』。只要能对抛弃某种选择的理由有概念，这样反复排除几次之后，或许就能搞明白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了。」43f1e

　　这番出乎意料的正论，让秋绘略微一愣。43f1e

　　「确实挺有道理。」她微微点头，「不过认真到不像是凉会说出来的话啊。」43f1e

　　「如果认识不到我认真的一面，那可是会吃大亏的。」凉很认真地回应道。43f1e

　　一脸认真地说了让人感觉完全认真不起来的话啊，这家伙。43f1e1

　　「……那个，我可以发表意见吗？」43f1e

　　一旁的后藤一里似乎并不太能跟上二人的谈话节奏，直到现在，似乎还不太敢主动发表意见。43f1e

　　「当然可以啊。倒不如说波奇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反而很困扰的。」43f1e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大家其实是……需要我的意见的对吧？」43f1e

　　「是这样啊，波奇。」凉说道。43f1e

　　秋绘能感觉得到。现在的山田凉的确处在非常认真的状态。43f1e

　　「既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聚集到了一起，成为了同一个乐队的伙伴，那么就不应该顾忌除了『乐队』本身以外的任何事情。如果有意见的话就说出来，如果有个性的话就不要藏着掖着——」43f1e1

　　「——毕竟，如果是要靠小心翼翼地维护才能持续下去的关系，我觉得还是从一开始就让它断掉比较好。」43f1e5

　　凉冷静而严肃地作出了颇为惊世骇俗的发言。43f1e

　　秋绘注视着那张清冷的脸，想到了之前在便利店里她曾经谈到过的往事。43f1e

　　她曾经待过的那个乐队，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而散掉的吗？43f1e

　　秋绘甚至还想到了那天下午从卡拉OK里逃走的高松灯。43f1e

　　高松同学曾经所在的「那个乐队」，会是凉口中的那种「一开始就断掉比较好」的关系吗？43f1e16

　　和开始发散思考的秋绘不同，后藤对凉这番论述的反应就直接得多了。43f1e

　　「断，断掉什么的，未免也太……」后藤一里被凉身上散发出的冷峻而肃穆的气场，吓得有些畏缩不前，「……不过，凉同学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了些新的想法。」43f1e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43f1e

　　「……不是要聊青春的话题吗？我个人觉得……说起青春的话，一个很重要的要素就是……『合群』吧？」43f1e

　　双手紧张地握拳，后藤一里表达着自己的意见。43f1e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我却一直以来都做不到。友情啦牵绊啦，这些歌词里头到处都是的东西，我却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就是因为没办法做到『合群』，所以才总是被大家忽视。」43f1e2

　　她抬起头，和凉四目相对。43f1e

　　「说起来，凉同学你的朋友……多吗？」43f1e

　　「现在的话，应该只有虹夏一个吧。」凉不假思索地回答，「至于其他人的话还要看情况再决定呢。」43f1e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啊。」后藤像是有些开心般地笑了笑，「欸嘿嘿，也就是说，和我一样不合群的伙伴增加了……」43f1e1

　　「不好意思，我插句话。」秋绘举手示意，「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不能算是同类……」43f1e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这一表态的具体含义。43f1e

　　「我觉得，对于『不合群』这个话题，流行的观点大概能分成以下两类吧。」43f1e

　　「其一是把『不合群』当作一种令人痛苦的缺陷和病症来处理，抒发自己对『理解』与『爱』，对他人的注目与关心的渴望。我觉得波奇你大概算是这一类的……」43f1e1

　　后藤一里点了点头。43f1e

　　「其二，就是把『不合群』作为一种值得标榜的个人特质来对待。要么从根本上拒绝承认包括友情在内的一系列社会关系的正当性，要么把这些社会关系当作一种过于珍贵而沉重的宝物，以至于没法将其仅仅作为『合群』的象征随意颁发给附近的某人……」43f1e2

　　「差不多有这种感觉吧。」凉点点头。43f1e

　　秋绘最终总结道：「换言之，同样是『不合群』，一种是主动地拒绝了『群』，一种却是反过来被『群』所拒绝……」43f1e

　　「拜托别再说下去了！」43f1e

　　后藤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43f1e1

　　「痛苦的回忆要溢出来了啊啊啊啊！」43f1e

　　「波奇，你一直以来也很不容易呢。」凉感叹道。43f1e

　　话音刚落，她又看向秋绘的方向。43f1e

　　「虽然你做了像这样详尽的分类，但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你想表达的东西应该不是以上两种观点中的任何一种吧。」43f1e

　　凉用右手托住脸颊，饶有兴味地询问道。43f1e

　　「所以……虽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反过来讨论这个问题。」43f1e

　　「秋绘，你为什么想要拒绝这两种观点呢？」43f1e

　　被这样问到的户川秋绘露出苦涩的笑意。43f1e

　　「要说为什么……」43f1e

　　她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色泽有些苍白的手指。43f1e

　　「……我不认为『不合群』是种缺陷。正相反，我觉得那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方式。」43f1e3

　　「但从理性的角度，我无法否认社会关系的正当性与作用。」43f1e

　　「人类能够创造出像今天这样庞大的物质财富，以至于我现在能免于为饥饿和捕食者的威胁而担忧，得以在这里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这种成就是离不开基于社会关系的合作机制的。换言之……」43f1e

　　户川秋绘长舒一口气。43f1e

　　「……我在追求着我自己都不相信其正当性的东西。」43f1e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