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稻人围城，我们邢阳守军即将粮尽之时，城中百姓已经开始争抢死尸。钱家是城中大族，昔日楚国开国名臣钱博渊之后。那日，钱博文带着钱家所有老者来找我，说他们愿意以身充军粮，希望我能将他们的肉分与城中百姓。”43KcG
楚语嫣和林熙月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她们如何见过这等人。43KcG
“钱博文是淮国公，从来都是百姓跪他。但那日他于高台上跪全城百姓，哭喊其不能护全城百姓周全。他说他年老不能战，愿以身为粮尽护佑百姓之责。而后钱博文与钱家二十余老者皆从容引颈赴死。”43KcG
楚靖坐在邻桌，他已经放下酒杯，安静地听着李文素的话。其同桌几人闻李文素之言，再看桌上肉菜，杯中血酒，皆愧不能言，再无食欲。43KcG
“那日以后，城中老者尽皆于壕沟之中席地而坐，不再饮食，只待入锅烹煮。”43KcG
“所谓老弱妇孺，为何老居最左，为最尊，便是如此。”43KcG
“之后便是弱不能战者，残疾者、受伤者、病弱者绝食。女人同样如此。”43KcG
李文素没有说孩子，他们不以孩童为两角羊，只是百姓之中各家难免易子而食。张子扬几度来回于江都邢阳，其实也送了些男孩出去，替一些家庭留后，现在那些孩子也由李文素等人出钱供养。43KcG
“殿下，若是没有这些愚昧草民、粗鲁兵士、仁义大儒，你等不到我的。”43KcG
“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个。但是，请务必听我说完。”43KcG
李文素之所以还愿意与楚语嫣说，还愿意与她讲道理，是因为她至少听了还会觉得难受，是因为在说出那些百姓如她一样有家人的时候，她会短暂地把他们当做人。43KcG
“再想想之前桌上的那个男人。山穷水尽之时，那个男人之所以会感恩戴德地引颈待戮，是因为他还有孩子。他的两个孩子之所以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任由宰割，是因为他们也会有孩子。”43KcG
“若是有朝一日，像钱家那样的人都死绝了，像桌上那个男人一样的家庭全家都不见得能活一个的时候，他们之中就会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亡命之徒。我们不会伤害你，那他们呢？”43KcG
那日，马车坏了，那些叛军赶了上来。然后车夫和护卫都死了，青云也被拖走了。她死命抱着马脖子，那马上颠簸得她吐了一次。43KcG
她睁眼看到山坡上一个年轻书生在对着一个老将军比划着什么。43KcG
这句话听起来很天真、很幼稚，但确实是楚语嫣的心声。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甚至不曾接触过底层百姓，不知民间疾苦再正常不过，至少她没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43KcG
李文素仿佛讲课的老师，对楚语嫣敦敦教诲，他喝完林熙月倒的酒之后，对林熙月说道：“倒点茶给我吧。”43KcG
林熙月九岁时就被送进宫中，她本是生于官宦之家，只因家中父亲为官正直，遂遭陷害。判罪之后，她林家家产悉数被抄，家中男子皆被发配充军、苦役，女子尽数为奴为婢。43KcG
入宫后，林熙月因为长相上佳，又懂诗文礼仪，于是便被派去服侍楚语嫣。她也算是从小陪伴楚语嫣长大，但还是第一次见楚语嫣能这么认真听一个人教训。以前那些请进宫中教课的大儒被她气走了不知多少个，别看那时她整天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但课是一点不听，上一个月课能有十多天生病请假。而皇帝皇后又宠她，那些老师是一点办法没有，毕竟打不得骂不得，人家又很乖巧，就是上课走神、整天请假。43KcG
“殿下若是得了这天下，就必须要懂得民间疾苦，懂得如何治这天下。否则，皇帝的位置是会要命的。”43KcG
楚语嫣食指无意地卷着鬓间的几缕发丝，她盯着桌面，轻缓地说道：“淮国公他，以前是我的老师。”43KcG
“以前我不听课，他拿戒尺打我的手心，还不让我请假。那个时候我很讨厌他，还偷偷说他要遭报应。”43KcG
看楚语嫣十分自责的样子，李文素笑道：“这世间哪有什么报应，否则坏人不就死绝了吗？淮国公会死，不过是因为灾难来临之时，往往爱国者、勇敢者、良善者先死，懦夫小人继续苟活。”43KcG
“钱家全家上下没有人苟且偷生，其男丁为护家乡力战而亡，女子煮饭医人宁饿死不愿食人，那样子的一家人，凭什么就该死绝?”43KcG
“还不是因为，他们那样子的人，是不会苟活在这乱世里的。”43KcG
“邢阳一战，有林贺阳、钱博文、张国均、郭子盛等人。那死去的五万人里，包括投降进城的叛军，尽皆英豪。”43KcG
邢阳战时，杀稻人还有一种最不得已才用的办法。那就是自己让稻人抓了，然后等稻人将其吞咽时，用手中刀剑从内部伤其喉咙。这几乎是必死的行为，因为即便真的完好无损地到了稻人的喉咙里，还成功伤了稻人，但依然很难逃过被吞进肚子的结果。43KcG
活生生地感受被稻人体内粘液包裹的窒息感和被胃酸腐蚀的痛苦，几乎没有人愿意这么做。43KcG
第一次成功的案例是由张国均这个昔日守城门的小军官做到的，他从稻人的喉咙里爬出来了。43KcG
可第二次那稻人要把他咬成两截才吞进去。盔甲被咬得凹陷，随后骨骼断裂、筋肉绷断。他最终被咬成两截，但那稻人吞进去他的半截身体后却依旧痛苦不堪。43KcG
后来李文素专门刨开那稻人的尸体去找张国均的上半身。他们没在稻人肚子里找到他，而是在喉咙那找到了。43KcG
张国均用剑扎在稻人喉咙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他至死不肯放手，剩下的半截身子就吊在剑上。43KcG
李文素说过，杀一个稻人，便让张子扬带那人的一个孩子出去。43KcG
于是那天那个父亲用命换了第二只稻人，换了他第二个孩子的命。43KcG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