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这里，这里！”3tVx93
八寻循声过去，来到一处屋檐底下，还没说话，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便伸了过来，捏住她的袖子，晃了两下。3tVx9
女孩儿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大姐姐，我刚刚就看到你了，是彦五郎哥哥带你来的对吧？”3tVx9
八寻在心中为痛失马甲的某人默哀了三秒，随后便将其抛诸脑后，柔声答道：“没错，就是他带我过来的……小妹妹，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3tVx91
说话的时候，左手的拐杖“乓”一下敲到了什么物事，空心的，像是竹子。3tVx9
她又拿手摸了摸，大概猜出这是一抬简单的轿子——说是轿子，却不是前世电视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有椅子可坐的经典造型，而是日本这边的魔改版：3tVx9
一根粗竹竿，底下悬着一个大筐，里面应该还铺了一张凉席。向她搭话的女孩儿就坐在筐里，小小一只，倒也不嫌逼仄，眨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八寻。3tVx9
轿子在这儿，周围却感觉不到轿夫的气息，只有女孩孤零零一个人。3tVx9
“对呀，这个村子太偏僻了，很少有外人过来，尤其像大姐姐你这样被彦五郎哥哥与小黑招待进来的，我更是第一次见到——哦，小黑就是那匹马儿，因为很黑，所以叫小黑。”3tVx9
小女孩解释了一下，又问，“我叫初芽，大姐姐你呢？”3tVx9
“八寻。”3tVx91
“写成汉字的话，就是天地八方的八，寻……寻是寻觅觅的寻。”3tVx9
口中一边说，她一边用手指在女孩的掌心上草草写了一遍。大概是有点痒吧，女孩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像是有些不服输一般，也跟着接这个话茬：“那初芽就是初……初……初芽的初，芽就是初芽的芽！”3tVx94
“初芽也是这么觉得的！”被夸奖的小女孩笑得两眼弯弯，“这名字是父亲大人取的，我最喜欢父亲了。”3tVx9
她的嗓音又脆又甜，听在耳中，莫名让八寻想到了一颗红通通的小苹果，十分诱人——虽说这种描述好似有着一点点歧义，但少女可以怼天发誓自己的内心一片澄明，绝无半点邪念。3tVx93
比起小萝莉，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真正意义上的“大”姐姐。3tVx94
算了，不想这些了……八寻摇了摇头，按下心底突如其来的些许复杂与悲伤，缓缓蹲了下去，左手持着拐杖，右手却径直伸了出去，在初芽的小腿上捏了几下。3tVx9
女孩的双腿细得出奇，甚至有一瞬间会让人觉得自己接触到的并非人体，而是半截枯木残枝，稍一使劲就会“咔嚓”断成两半。3tVx9
“就是大姐姐你想的那样。”小女孩的语气似乎没什么波澜，反而还带着些钦佩，“话说大姐姐你好厉害呀，明明眼睛看不到，却能马上明白我的腿脚有问题……哦，是因为轿子对吧？”3tVx9
有心询问，却见八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指尖沿着膝盖一路往下，直到小腿。3tVx9
这个动作本来多少应该会带来一丝痒意，可初芽毫无所觉，仿佛这条腿不是自己的一样，眨巴着双眼，好奇地看着八寻。3tVx9
“没用的，大姐姐，我的脚一直都是这样……好像在很小的时候不是，但隔得实在太久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3tVx9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大家以前和大姐姐你一样，都会问我这个问题，然后又是要我喝药，又是用针扎什么的……虽然药很苦，不过初芽已经是大人了，一点都不怕苦……是真的哦！”3tVx9
生怕别人不信，女孩刻意又强调了一遍，身体力行诠释着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3tVx9
八寻也不戳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让小初芽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3tVx9
笑着笑着，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可试来试去，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兄长他们很难过，我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会跟着难过……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再想着要好起来了。”3tVx9
言语中带着一种故作的老成，然而在更深处，八寻似乎还听出了一丝女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暗藏着的期盼。3tVx9
她摇了摇头，并未立刻说些什么，只是将手指一寸寸往下移动，指尖摩挲过女孩细腻的肌肤，偶尔用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3tVx9
片刻之后，八寻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的某个疑惑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龙宫童子——或者说彦五郎和他的同伴们笃定自己有办法可以帮助这个女孩子。3tVx91
脑中思绪飞转，手上动作不停，找准了某处穴位，使劲一按：“疼吗？”3tVx91
如此这般，一问一答间，八寻连着按遍了七八处位置，皆是相同的回应，初芽原本隐隐约约的一点期待，也随之越变越少，几乎要彻底消失了。3tVx9
但女孩将这些情绪控制得很好，明明眼前之人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她依旧保持着甜甜的笑容，将所有失落都藏进了心底。3tVx9
只当做八寻与先前兄长找来的那些人一样，对自己的情况毫无办法，担心对方可能会因此觉得沮丧什么的——毕竟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初芽甚至还反过来主动安慰道：“没事的，大姐姐，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了……”3tVx9
她微微皱起眉毛，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女孩不由一怔。3tVx9
“有点麻烦”与“无法可施”两者之间，可谓是天差地远。3tVx9
“大姐姐，你的意思是……莫非……”本已将将熄灭的期望，蓦然又涌了上来，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发问。3tVx9
“初芽，你身上的这个问题，我确实有办法解决。”八寻朝着她点了点头，但表情仍有几分犹豫，“不过……直接做的话可能会有点痛，要是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另想它法——”3tVx9
不等她说完，初芽已急声打断道。一直表现成熟的小女孩，在这一刻终于也展露出了符合年龄的一面，“我不怕痛，真的……大姐姐你真的能让我重新站起来吗？”3tVx9
而考虑到龙宫童子一帮人请自己过来的目的多半就是这个，又得到了当事人的同意，八寻便也不再迟疑，左手一动，拔剑出鞘，明月照耀之下，一泓清澈剑光，映在了女孩黑如点漆的双眼之中。3tVx9
女孩“嗯”了一声，但双眼仍然睁得极大，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八寻手中的利剑，生怕看漏了哪个步骤，又或者稍一眨眼，好不容易出现在面前的这根稻草就会消失无踪一般。3tVx9
八寻也不再劝，左手持剑，右手拐杖驻地，倾着脑袋，侧着右耳，似乎正在聆听着远方的某些动静，心思却正一点一点沉进某一段遥远的记忆当中。3tVx9
她坐在四处漏风的小屋里，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在自己周围踱步走个不停，对方身上一阵阵的奇异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弄得她脑子里总是有些晕乎乎的。3tVx9
唯有那风风韵韵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进心间：3tVx9
“……这门奇术名唤九神锁命针，最早是由唐国一位荆姓奇人所创，集合医术与奇门遁甲的精妙于一身，玄妙非常，后来随着鉴真小和尚东渡传进了这个国家，又历经数百年沉浮颠簸，如今也已濒临失传。3tVx99
“你既然决定了要与你的父亲一样，走上这条刀剑杀伐的道路，总归要有一些救命的手段傍身……3tVx9
“所以我今天将这套技艺传授于你，虽说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但对于某些特定的危急情况，例如当你不小心被人所害，中了什么难解奇毒，一时片刻又找不到解药的时候，便是这一招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嗯，首先是口诀，且听好了——”3tVx93
言犹在耳，过往种种再度浮现心头，八寻默默调匀着气息，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丁点晃动。3tVx9
初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长久的失望与期待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躁动，而眼前这柄狭长锐利的剑锋，又为此情此景增添了几分冷意。3tVx9
风中竟还有着一个粗鲁的大嗓门：“初芽，俺回来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村口谁都没见着，俺就说嘛，武流大人不可能那么快回——喂，你是谁，想对初芽做什么！”3tVx9
话音在中途一转，可能是注意到了这边明晃晃的长剑，对方的嗓音忽然变得又是焦急，又是气愤，大踏步往这边冲了过来。3tVx9
对方来得极快，由远及近，转瞬即至，八寻只听见身后风声呼啸，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直直抓向自己的肩膀，那人一声大吼，恍如平地里打了个惊雷，轰隆隆的作响：“赶紧滚开！”3tVx9
八寻倒是不怪对方，毕竟将心比心，在不知情的第三方看来，自己当着小姑娘拔出长剑，接下来十有八九就要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了，急着赶来阻止也是理所当然。3tVx9
理解是理解，就是麻烦得紧。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做法，随即右手拐杖一翻，由下往上，杖尾赫然停在了那人的眼前鼻尖。3tVx9
只这一招，便让对方猛地刹住了脚步，眼睁睁盯着那陡然挡在眼前的半截木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3tVx9
身后那人见状目眦欲裂，正要不顾一切冲上来阻挡，却又被八寻拐杖一敲，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一面踉踉跄跄往后退，一面又看见那狭长剑尖如水摇曳，一刺九穴，剑光错错，竟将初芽整条左腿都笼罩其中。3tVx9
“……履天英兮归天任，青灵垣兮高立丁。步天柱兮拥天心，从此度兮登天禽……”3tVx9
耳边那曼妙的声音一句一句，如吟如诵，八寻剑尖一递，刺进肉里，却瞧不见半滴鲜血流出，反倒是女孩表情一变，竟露出一种有些惊讶，不可置信的神采：“这……”3tVx91
“倚天辅兮望天冲,入天内兮出天蓬……有了！”3tVx92
八处浅刺，来到第九处位置时，少女的力道陡然变大，一剑刺去，终于有鲜血迸溅而出，然而这血却非是鲜红，而是一种黑中泛紫的诡异色彩。3tVx9
少女早有准备，在黑血溅出的同时，她已经横过长剑一扫，带起的劲风直接将那几滴血拍飞了出去。3tVx9
初芽下意识望了过去，她的眼力极好，即使是在这蒙蒙夜幕之中，借着月光，依旧一眼就看到了地上一根细如牛毫的短针——这针居然也是通体漆黑，斜斜刺进地里，兀自震动不休。3tVx9
这一连串变故皆在兔起鹘落之间，那个被叫做大藏的青年刚被一杖打到踉跄后退，脚步还没站稳，就看见随着八寻长剑一刺，一捧黑血洒了出来。3tVx9
就算他再怎么知识浅薄，也明白人的血应该是红色的，眼前这一幕显然极不寻常，正在惊疑不定，忽的又听见了初芽呼痛，一时间又焦急起来，握紧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找这个古怪的陌生少女拼命。3tVx9
“等一下，大藏哥哥，我是脚痛，左脚很痛！”初芽慌忙阻止。3tVx9
“是啊，你都被她拿剑捅了，左脚肯定会痛啊！放心，俺这就狠狠打她一顿给你报仇——”3tVx92
双拳握紧，几步正要冲上，八寻听着动静，右手拐杖再度蠢蠢欲动，只是这一回没等她出手，青年就蓦地停住了脚步。3tVx9
好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3tVx92
“没错，脚痛！”听声音是真的很痛，女孩俨然已经带上了哭腔，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3tVx9
她一只手捂住刚才被剑刺中的伤口，黑血正从指缝间泊泊而出，但不到半分钟的功夫，颜色渐渐已由黑变红，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3tVx9
“你……你的脚怎么会痛，还有这血怎么是黑色的……”那青年独自手忙脚乱了一阵，忽的恍然大悟，“对了，我想起来了，彦五郎说了会请一个人过来帮初芽丫头诊断，还说这是大姊的主意，让咱们都要客客气气一点……原来就是你……”3tVx9
他话音一顿，斟酌了几下，改口道，“就是您老人家吗！”3tVx912
这还不如不改口呢。3tVx92
八寻的微笑差点没绷住，强忍住直接将对方一剑封喉的冲动——毕竟她又不是平一指——转身背对着这个嘴特别甜的青年，以此表示自己心底的不满，一边不忘提醒道：3tVx9
“先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第一步，距离行走自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在这之前，先替小姑娘包扎一下吧，免得待会失血过多……要我帮忙吗？”3tVx9
“不、不用麻烦您老人家，俺来就好！”青年急忙道，“您只管休息，好好休息，别让身子骨累着了！”3tVx9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八寻咬着牙齿，缓缓将剑收回拐杖，这才将杀意按捺了下去。待到回过身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位……是叫大藏先生吗？我……”3tVx9
“不用加什么先生不先生，俺就是个粗人，您老人家直接叫我大藏就好——”青年单膝跪地，一边撕下自己的袖口，为初芽包扎伤处，一边回过头，冲着八寻憨厚地笑道。3tVx92
感受着周遭越发不妙的气氛，一时间就连左腿陌生的痛楚与酸麻也仿佛消弭不见，初芽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先别说话，好吗？”3tVx9
……3tVx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