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此前曾多次回忆自己的人生，直面自己的过去，但从没有一次能像现在这样直观，这样具体，这样让他无法自抑。lqdc0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当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或遗忘的，或难忘的，或假装遗忘的，或想忘忘不掉的记忆都像全息影像一样再次在他眼前浮现时，lqdc0
那些埋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刻在细胞DNA里的记忆和感受，伴随那些画面、声音、气味一起，重新感到疼痛，欢欣，喜悦或悲伤。lqdc0
那片勾连完整记忆树叶已被林蔚捏碎，失去钥匙的链接，那些构成完整记忆的信息重新溃散成无法分辨的色彩、图像、声音，汇散在那片茫茫的海洋之中，来不及追索就已经再难找寻。lqdc0
而被记忆所唤醒的，那一直存在于林蔚心底的恶魔，却没有随着记忆的退潮而沉寂，反而一直在咆哮，需要林蔚用更多的力气去安抚，直到让它重新安静。lqdc0
“让你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当陪我看几出好戏吧。”lqdc0
林蔚兴致勃勃地走在前边，在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随意行走，一边目标很明确地在找什么东西，一边随手从黑白的无色海洋中捞起一两块碎片，要么啧啧称奇，说原来还有过这么个事儿；要么苦思冥想，死活想不起这块碎片应该属于哪个拼图。lqdc0
律者就跟在后边，看着林蔚像一个孩子摆弄心仪的玩具一样兴奋，一会儿自言自语，大呼小叫，一会儿兴致勃勃地举起一块拼图跑到自己身边，然后哈哈大笑地说起自己当年的黑历史，lqdc0
看他那副眉飞色舞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而不是他自己的黑历史一样。lqdc0
自己确实翻阅过林蔚的记忆，但那是有目的性的查阅资料，对于自己不关心的内容最多匆匆一撇，或者干脆直接撇在一边，所以今天经历的，看到的这些记忆画面，以及现在像一个孩子一样兴奋的林蔚，还有刚才像一个恶魔一样疯狂的林蔚，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看到的东西。lqdc0
林蔚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了解他。这次栽得不……lqdc01
跑得老远的林蔚手里兴奋地挥舞着一个什么东西，大老远地冲她大呼小叫。lqdc05
林蔚见律者不搭理他，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腆着一张脸就往律者身边凑，把手里一个小东西举到律者面前，神神秘秘地又说了一遍，lqdc0
这下不能假装看不见了。铃疑惑地低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居然是一条橘黄色的小裙子！lqdc0
“你从哪偷的？还是偷小女孩的裙子？林蔚你还有没有点素质！有没有点道德？猥琐！下流！卑鄙无耻！”lqdc03
律者彻底破防，装冷酷算是装不下去了，干脆新仇旧恨汇合一起，直接破口大骂。lqdc0
当然，五万年前的律者，素质还是高的，骂人的词汇库都干净得不行。lqdc0
这下林蔚不愿意了，你可以说我不是好人，但你不能说我是个流氓，你这是污蔑！lqdc0
林蔚赶紧出言解释，为自己所剩不多的名誉再努力一把。lqdc0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相当荒唐的经历，不过蛮有意思的，所以拿来给你看一看开心一下，谁知道你竟然不领情，还污蔑人？真是让人伤心呀……”lqdc0
林蔚展开手里的橘红色小裙子，那是给四五岁小女孩穿的童装。拿它作为开启一段记忆的钥匙，愤愤不平地要向律者证明自己的清白，洗刷自己的冤屈。lqdc0
好怪哦，再看一眼。lqdc01
记忆画面是在一间卧室，一个小男孩踮起脚拉开衣柜的大门，吃力地翻找第二天早上要穿的衣服，然后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一看就是女孩穿的，红的，黄的色彩鲜艳的衣服，印着各色可爱图案的裙子。lqdc0
小男孩很纳闷，自己难道有个姐姐或者妹妹吗？于是随手拿起一件橘黄色的小裙子腾腾腾地往妈妈的卧室跑。lqdc0
“啧，当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是护士出产房时说错了话，还是守在产房外边的姥姥姥爷听错了护士说的话，总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家上下一大帮子亲戚都以为我爸妈生了个女儿……”lqdc0
林蔚神色诡异，也不知道他是愤愤不平，还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玩，总之语气很古怪地说清楚了前因后果。然后伸手一拉，切换了另一幅画面。lqdc0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一条天蓝色的裙子在左邻右舍汇聚的大院子里跑上跑下，甚至还跟领居家姐姐炫耀自己的蓝色小裙子看起来比她的漂亮。lqdc05
画面外的林蔚羞愧的仰头望天，一只手“啪”得一声盖住双眼，lqdc0
“就是这么个情况，一帮亲戚给我们家送了一大堆小女孩用的衣服、玩具，甚至还有头绳皮筋……啂，那边半个柜子塞得都是。”lqdc0
林蔚又把画面拉回刚才的卧室，指了指那扇被打开的衣柜。lqdc0
然后感觉自己都说清楚了，乐子也给铃看了，人也丢得差不多了，龇牙咧嘴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裙子，很晦气地把它往记忆画面那边丢。lqdc0
裙子一脱手，就和记忆画面一起消失，重新变成混乱的信息流汇入大海。lqdc0
刚刚看了这么一出活喜剧，律者感觉自己不开口说话都有点对不起这个有些欢脱的气氛。lqdc01
律者不确定，但却不想多想。因为她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lqdc0
他明明应该和自己一样才对……lqdc04
可是之前林蔚明明说过他共情了自己。而且之前突然爆发的宛如实质的疯狂杀意也明显不是假的，这又怎么说？lqdc0
律者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这次她不再抗拒，也不再假装听不见，她想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混蛋的灵魂。lqdc0
林蔚好像真的把这一行当成了冒险，兴致勃勃地出发前往下一个目标。lqdc0
她原本不应该对一个区区人类的过往经历产生好奇才对。lqdc0
但林蔚不一样，她无法忽视这个奇怪的人，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的的确确无可争辩地打败了她。正因如此，她无法忽视探究他灵魂的机会。lqdc0
正在往前走的林蔚，突然被余光中一朵跳动的火光吸引了注意。他轻咦一声，然后转身向那个方向走去——lqdc0
反正都是在探究自己的记忆，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都没有意义的记忆洪流中，往哪里都都是一样的。lqdc0
林蔚无声地淌过了无数无色黑白的记忆碎片，眼睛一直盯着那朵温暖的烛光，它跳动不息，像一个孩子一样欢欣雀跃，因此是那样的引人注目，林蔚感觉自己的内心也随着这朵火光一起跃动。lqdc0
他走到火光身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lqdc0
林蔚能感觉到，从这里开始，就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了。lqdc0
随着林蔚的伸手触碰，那一朵火光也不再是火光，而是变成了一个插了八根蜡烛的生日蛋糕。lqdc0
毕竟是记忆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由信息构成，会由一块碎片变成一整个相对完整的记忆整体，并不如何奇怪，所以林蔚也只是看了一眼手中物品的变化，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眼前出现的画面中了。lqdc0
那是一间房子的客厅，此时已经是夜晚，房间的灯光也全部关闭，但却并不阴暗，因为在屋子的正中间摆了一个大大的桌子，上边摆满了各色好吃的，又零食，有水果，有丰盛的饭菜；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上边插着八支小蜡烛，跳动着温暖的橘色火光，将整个房间照的虽然昏暗，却无比温暖。lqdc0
周围满满当当地挤了十几个长辈，大家都像众星拱月一样围着坐在中间的最小的身影，那就是小小的林蔚，此时他打扮得盛装出席，头上带着纸围成的王冠，坐在所有人的中间接受长辈们最诚挚的祝福。lqdc0
但小林蔚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愉快，反而苦着一张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显得非常格格不入，还显得好像很委屈。lqdc0
他哭丧着脸，对着隔着桌子正拿着相机拍摄的舅舅。然后随着相机灯光一闪，小林蔚突然揉了揉脸，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笑得非常得意。然后伴随着舅舅“再来一张”的呼喊，又马上苦起一张脸，挺着身子面对镜头。lqdc0
一旁的姥姥在林蔚拍完照片后轻轻地哄着孙子，有点搞不明白这小家伙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lqdc0
“嘿嘿，所以我才这么做呀！姥姥你想嘛，等我长大了，把这些照片翻出来给别人看，别人肯定会问‘你这张照片怎么这副表情’？然后我再把前因后果告诉他们，他们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玩！”lqdc02
“哎呀呀，到底是小蔚，这小脑袋瓜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大了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lqdc0
画面外的林蔚安静地看着这温馨的家族聚会夜晚，一言不发，神情恍惚，宛如回忆。lqdc0
当年的自己多天真啊，以为家人很美好，世界很美好，未来也会很美好。lqdc0
那些说好了要留到未来的照片，已经一张都不存在啦！lqdc03
看着画面中那个小小的自己正捧着分给自己的那块最大的蛋糕，仔仔细细地刮掉盯上的奶油，将它嫌弃的分给其他人，林蔚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端起自己手中的那块蛋糕，和当年自己的那块一模一样。lqdc0
林蔚想了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总是嫌蛋糕的奶油甜的发腻，所以一直只吃下边干巴巴的蛋糕。lqdc07
林蔚长出了一口气，一边仔细体会着自己那颗悸动的心，一边对跟到自己身边的律者笑着开口解释，lqdc0
“我这人天生脑回路比较清奇，总会涌现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所以从小就看着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我是爸妈的独生子，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而我又是所有亲戚的孩子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所以哥哥姐姐们也都会让着我。加上我小时候又比较懂事，虽然调皮但不怎么捣乱，所以比较引亲戚长辈们喜欢……”lqdc0
林蔚指了指身后那副温馨的画面，却是没什么再回头去看的兴趣。lqdc0
他又“唉呀”地叹了口气，然后对律者笑着说，“你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原来我小的时候是这么幸福的呀！”lqdc0
那是毫不掩饰地嘲讽，像是在嘲笑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又像是在嘲笑世界的虚伪本质。lqdc0
铃的文学素养不差，她知道“欲扬先抑”或者“欲抑先扬”，毕竟故事的走向往往都是如此。lqdc0
“所以，你的父母呢？”lqdc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