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怒，可怒啊！碰到这种不讲信义道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卑劣之徒，真真可怒之极。居然还想要灭口老子，那句话叫啥来着……对，礼崩乐坏，人心不古！”3uuwd1
夜幕深深，山影绰绰，加藤段藏大步前行，嘴里兀自愤愤然骂个不停，只是声音却不怎么大，恰好是能让身边之人听清的音量。3uuwd
他右手怀抱着初芽，小姑娘所中的迷烟效果仍存，虽然经历了好一番颠簸，此时尚在呼呼大睡，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好梦，整个人乐呵呵地笑着，嘴边还挂着一行晶莹口水，在月色下闪闪发亮。3uuwd
左手却粗暴地拽着一条大粗腿，走动间，赫然是将那个衣着精致的男子当做死物，往地上拖行了一路，尤其还是脸部朝下，与砂石泥土摩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直线没入远处的稀疏树林之间。3uuwd2
只从这一天一地的对比待遇，也能稍微觑见“飞鸢”内心的滔天怒火。3uuwd
话虽如此，但在八寻看来，他这脾气发得着实没有什么道理——对面固然是想要翻脸灭口，可加藤段藏自己同样好不到哪去：3uuwd
先前在屋子里的时候，两人一拍即合，几句话就敲定了之后的计划。3uuwd
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加上少女对初芽这个小姑娘印象颇好，既然得知有人要对她不利，自不会袖手旁观。3uuwd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无论要做什么都难免缚手缚脚。与其整天提心吊胆地等着敌人出手，八寻更习惯将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掌中。3uuwd
好巧不巧，加藤段藏又在这时撞了上来，她于是将计就计，以初芽作饵，准备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网打尽………本来是这么想的，谁知临了还有其他收获：3uuwd
“……幸好小老儿有先见之明，早早看出他们肯定不会乖乖遵守约定，索性抢先卖了他们一手，勉强算是五五对开，谁都不吃亏。这才是聪明人做事的办法，小鬼你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哩。”3uuwd1
另一边，加藤段藏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咱们不是说好了由你直接出手将人擒下的么，怎么打了这么半天都没拔剑，莫非……那个叫三岛独步的浪人很厉害？”3uuwd
“人家都差点……阿嚏……差点一刀鞘将你当场打死了，你还问……啊……他厉不厉害？阿嚏！”3uuwd
“哼哼，不是小老儿自夸，这世上能打死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哪怕随便去农地里拉个普通的庄稼汉，一拳头过来也能把我打得只有进气没出气，算不了什么本事！”3uuwd3
“当然，术业有专攻，小老儿一身本事都在轻身腾跃上面，论飞檐走壁，偷鸡摸狗，伊贺三忍十一家加起来都碰不着我的衣角！哪里像小鬼你，又练剑又学医，忍术也学诗文也背，年纪轻轻就折腾这么多东西，小心贪多嚼不烂，白白耽误了这大好年华。”3uuwd
“……你还是老样子，一颗烟玉出去能砸没自己半条小命，我估计对面那个叫三岛的家伙现在都不如你凄惨。”3uuwd
加藤段藏止住话语，有些傻眼地扭过头，看着一会儿擤鼻子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又在不停打喷嚏的少女，只感啼笑皆非。3uuwd
“谁让……阿嚏……谁让这东西味道这么冲，呛……呛死我了……”八寻百忙之中扁了扁嘴，抱怨道。3uuwd
“可我之前……被百地丹波养的忍犬追了一路，它们的反应也没……阿嚏……我这么猛啊。”3uuwd1
“这不正说明了小鬼你的鼻子比狗还灵么，偷着乐去吧。”3uuwd
加藤段藏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不过放在这种语境场合之下，其实也相当于回答了。3uuwd
少女恨恨地磨了磨牙齿，要不是现在腾不出手，她非得像以前那样一剑削了对方发髻，让这个惹人厌的老头再当一段时间的“披头士”不可。3uuwd
“不过这样看来，感知敏锐也不全是好事。虽然小老儿平时挺羡慕你耳朵能听这么远这么清楚，但还是有利有弊的嘛……话说回来，要是碰到打雷或者有人在旁边敲锣打鼓，是不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3uuwd
“这倒不一定……”她擦着眼泪，又一点淑女形象不讲地擤了擤鼻涕，闷声闷气地回答，“师父当年专门给我特训过这方面，对于巨大的响声或多或少算是有点抵抗力……阿嚏！”3uuwd
“……当我没问。”也不知道究竟回想起了怎样的过去，加藤段藏脸色大变，缩着脖子，整个人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3uuwd
“算了，算了！咱们既然都已逃出生天，就不提那个可恶的老太婆了！说回正题，这件事情好像比你我想的更加复杂，甚至还牵扯到了你爹——你对他们说的宝物有了解吗？”3uuwd
八寻摇了摇头，“父亲当初……啊……到家的时候就带着……阿嚏！带着一身重伤，没说几句话人就没了。后来叔父得知了消息，带人上门，想要趁机掳走家母和阿姊，然后就是……”3uuwd1
她并未把话说完，然而加藤段藏自然明白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禁有些沉默。3uuwd
过了有大约半分钟，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所以，你对那帮人在找的所谓宝物一无所知。”3uuwd
“但那帮人大概不会信你。既然小鬼你已经暴露了自己，又没能留下那个叫三岛独步的浪人，接下来除了天智家的这对兄妹，他们肯定也会对你做些什么，自己留神着点，别阴沟里翻船了。”3uuwd
“我省……省得。阿嚏！师兄知道……这帮人是、是什么来历吗？”3uuwd
“详细的不太清楚，他们藏头露尾，狡猾得紧，只知道领头者好像是骏河那边的人。”3uuwd
加藤段藏答道，“现如今掌控着东海道的那位可不好惹，他手下虽然没有像武田透波，北条风魔之类大名鼎鼎的忍者集团，不过这等人物，哪有可能不养狗的，当年那场花仓内乱，中间可是没少看见咱们‘同行’的身影。”3uuwd1
他顿了顿，又嘱咐说：“总之你自己提防着点，实在不行咱就把这烂摊子丢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虽说小鬼你逃命的本事远不如我，一般人轻易倒也留不下你……记着，别人的命终究是别人的，不值当为此牺牲太多。”3uuwd1
“好，那正事就差不多说到这，正好差不多也到天智兄妹那个村子了，时候还早，你可以先睡一觉，小老儿则是先去审一审这位想要黑吃黑的蠢蛋，要是问出什么要紧的东西，会尽早拿过来与你分享——”3uuwd
加藤段藏把左手一抖，那个像死猪般被拖着走的男人顿时又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惨叫一声，迷迷糊糊就要醒转过来。3uuwd
不过醒到半截，立马又被老头一脚踹在后脑勺上，又晕了回去。3uuwd
他将初芽送了过去，看着少女很是吃力地抱住对方，摇了摇头，又咕哝了两句什么平时该多吃点饭，小胳膊小腿上到战场上没杀几个人就该累趴下了云云，听得八寻直撇嘴。3uuwd
“什么吃不胖，就是你吃得还不够多！想想要是你一天能吃一石米的话，还会是现在瘦骨嶙峋的样子吗？反省一下！”3uuwd
这话就纯粹是在抬杠了，八寻撇一撇嘴，没有再接这个话茬。3uuwd
加藤段藏好似因此觉得自己赢了一仗，得意无比，仰天打了个哈哈，随即左手一挥，将那个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人径直抛了起来，扛在肩上，身形一晃，像一头怪鸟般朝着远处飘了过去，几个起落，早已消失不见。3uuwd
即使武力稀松平常，这轻身功夫却确实如他所夸耀的一般，就连伊贺三忍十一家，当世最顶尖的忍者也难以企及。3uuwd
少女小声嘀咕了一句，若有所思，她侧着脑袋，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的嗅觉，倏然间又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一种烧焦了的，火焰的气息。3uuwd
山风如浪如潮，隐隐约约的，更能听见火焰烧灼时发出的噼啪声音……3uuwd
而最令八寻惊讶的，还是这些声音与气味，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赫然是从天智兄妹所在聚落方向传过来的。3uuwd
她蹙着眉头，下意识仰起脸来，可惜眼前依旧只是那一片持续了十多年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声音越发清晰，噼里啪啦，仿佛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火星子迸溅的细微景象……3uuwd
蓦地衣袖破空，老迈身影去而复返，加藤段藏从天而降，落在了少女身边，也不废话，开口就问：“看到了吗？”3uuwd1
“……没看到。”八寻窒了一窒，没好气地答道。3uuwd1
加藤段藏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问你听到了没有？”3uuwd
“大概是，小老儿在这边也能看见火光通天，看这火势旺的，估计差不多整个村子都被烧毁了……怎样，要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吗？”3uuwd
八寻毫不犹豫，敲着拐杖就往前赶，“不说别的，我衣服什么的还留在那儿呢！”3uuwd
“那我觉得，多半已经来不及了……”加藤段藏耸了耸肩膀。3uuwd
一路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没能将她包袱里那几件换洗衣服抢救下来。3uuwd
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在古代还没有工业化生产的时候，衣物都是由人手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对于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少女而言，这几件又破又旧的衣服几乎是她与今生家庭仅有的联系了……3uuwd
“几件破衣服而已，你又不是没钱做新的。大不了随便去哪个放高利贷的恶德商人家里逛一圈，随便拿点什么，都够你换十件新衣服了。”3uuwd
加藤段藏蹲在一旁，看着正在黯然神伤的八寻，很是不解。3uuwd
“因为……因为测量尺寸的时候不是要被别人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嘛！”3uuwd
女孩子家的清白乃是一件大事——虽说严格意义上她自己估计只能算半个女孩子，而且之所以犹豫抗拒，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相反，八寻是感觉占了别人的便宜。3uuwd
所谓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曰更胜十倍，如果更进一步，把灯一关，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无论对方真实样貌如何，在八寻心中，都能凭借着那软软的小手，香香的味道，脑补出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出来，然后自顾自害羞到不行。3uuwd1
尤其裁衣量尺寸，那更是近乎坦诚相见，对于一个上辈子连小妹子手都不曾摸过的职业大魔法师来说，这般刺激委实太强烈了一些。3uuwd
正因如此，她即使是在最阔绰的时候，也宁愿将一两件旧衣服翻来覆去穿了补补了穿，轻易不肯去买布料做新衣……无他，唯社恐耳。3uuwd
某种意义上也多亏了少女这辈子长得够矮，基本上就没怎么长过个子，所以才能几件衣服凑合穿这么久也不用大改尺寸。3uuwd1
可惜这些伴随了她多年的“好伙伴”终究也离她而去，待到八寻与加藤段藏匆匆赶回村落，原本的房屋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她摸索着找到了初芽住的房子，发现不知有意无意，四周烧得格外干净，包括她刚做好的扑克牌，统统化作飞灰，无处可觅。3uuwd
但奇怪的是，她与加藤段藏两人又在附近找了一会，发现这火虽然猛烈，却没有任何伤亡，整个村子的人像是都提前离开了一样，空空荡荡，找不见半个人影——3uuwd
要知道，彦五郎他们带出去寻找天智武流的人手最多不过村落的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多是妇孺，仍旧留在村里。3uuwd
至少在八寻跟着加藤段藏离开之际，她还能听到或远或近，周围几栋房子里的动静。3uuwd
大致探查过一遍之后，再碰头时，两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猜测。3uuwd
“看来……这把火是这里的村民自己放的。”加藤段藏首先开口。3uuwd
“所以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他们为什么要放火，第二，这些村民们现在在哪……”3uuwd
话音未落，加藤段藏忽的话音一停，目光所见，被八寻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睫毛微微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3uuwd
“唔……哈欠……八寻姐姐，这是……我们怎么在外面？好好看的月亮和星星……”3uuwd
仿佛还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初芽的声音软乎乎的，语气也是飘来飘去，她一边说话，一边挪了挪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随后才好奇地看向旁边这位陌生人。3uuwd
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八寻想要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3uuwd
加藤段藏已经又露出了他惯常的那副促狭笑容，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地残垣断壁，示意初芽去看：“小丫头，看，这里本来是你的家，现在被人一把火烧没了。有什么感想么？”3uuwd1
初芽呆呆地看了看那边，眨了眨眼，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动静。3uuwd
八寻一颗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只等着万一小姑娘露出任何要哭的迹象，就第一时间把她丢给加藤段藏——3uuwd
如今自己就只剩下这一件衣服了，绝不能再粘上眼泪鼻涕什么的！3uuwd
但出乎她的意料，多半也超出了加藤段藏的预想，过得片刻，只听初芽慢悠悠地晃了晃小脑袋，用一种充满智慧的语气，由衷感叹道：“是呀，一把火烧没了……这次烧得好干净耶。”3uuwd2
“……啊？”3uuw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