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源平两家争斗多年,人称九郎判官的源义经在其父义朝战败自尽之后,由于母亲求情幸免一死,辗转被送到了京都的鞍马寺学习,后来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异人青睐,将一身本事悉数传授。43Hvq
“成年后奔赴奥州,辅佐兄长赖朝大败平氏,一报父仇,更为此后一百多年的镰仓幕府奠定了基础,名留青史,功在千秋。43Hvq
“而关于那位鞍马异人的身份,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鞍马山的乌天狗,有人则信誓旦旦说那位异人名唤鬼一法眼,乃是住在一条堀川的阴阳师,文韬武略皆精,亦是京八流的创派祖师云云……43Hvq
“至于九郎判官具体学艺的经过,同样说法不一。既有两人是正经师徒的说法,也有一种说法是源义经借由欺骗他的女儿,成功盗走了鬼一法眼传世的兵书,以此成就了几场大胜,终于覆灭了平家大军。”43Hvq
“一卷兵书而已,哪有这么厉害?”听到这里,八寻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43Hvq
“确实,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故事了,有些夸张不实的地方在所难免,但世上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总是少数,免不了有那些扑烛的飞蛾,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心头蠢蠢欲动,直想效仿九郎判官旧事,在这乱世大展拳脚,斩获不世功名……要说的话,小姑娘,你的父亲曾经也是其中之一啊。”43Hvq2
说话的这人却是一位慈眉老僧,年纪五十上下,体格不算高大,然而呼吸绵长,心跳的声响沉稳有力,一听便知绝非是什么老迈羸弱之辈。43Hvq
他披着一件灰色的法衣,盘腿坐在禅房的地板上,对面则是次郎法师与八寻,没有彦五郎的行踪——对方送完信函就赶忙离开了,毕竟信中内容是要用南溪法师的宝物去交换天智武流,是否同意属于龙泰寺的内部事务,他留下反而尴尬。43Hvq
其实八寻本来也不想跟过来的,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次郎法师自己去请教南溪大师如何定夺,谁知一去一回,莫名其妙又把她拉了过去,刚一坐下,先被老和尚科普了一段历史往事。43Hvq
这位老僧自然便是龙泰寺的现任主持,南溪瑞闻。曾经一杆朱枪挑遍四国五畿东八州的枪术名人,如今虽已修身养性多年,在常人看来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可此时此刻,光是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谈话,少女便已经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压迫感,竟让她有点喘不上气来。43Hvq
但她明白这并非南溪和尚有意施压,甚至八寻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在有意收敛气势了,无奈她不仅常规五……四感,就连冥冥中的第六感同样敏锐过人,鼻翼翕动间,好似能从对面这具瘦削身体上嗅到一丝经久不散的血腥味,那是只有经年累月,手上沾过无数血腥之人才会具有的味道。43Hvq
同样的气息,她此前只在廖廖熟人,例如自己的父亲,或者老太……师父大人身上感觉过,这种人绝对都不好惹,所以八寻端坐得格外老实,与平时混熟之后松松垮垮坐没坐相的模样截然不同,让一旁的次郎法师频频侧目。43Hvq
不过听到老僧的最后一句话,她侧了侧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大师的意思是,这卷兵书是我的父亲从谁那里抢来的么?”43Hvq
“不是抢,而是窃,或者用吾郎施主自己的话讲,‘不告而借者也’……罪过罪过。”43Hvq1
大约是觉得这个说法有违佛门戒律,南溪随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这才接着说道,“具体的缘由与经过,老衲实则不太清楚,只是数年之前,吾郎施主突然趁夜来访,行色匆匆,将一个匣子交给了老衲,相托代为保管一阵……”43Hvq
“吾郎施主为人磊落,知道老衲心有怀疑,当时便曾展示过匣中物事,乃是一本书籍,记载了不少行兵布阵之法。根据吾郎施主的说法,这即是九郎判官曾费劲辛苦偷来的兵法书——虎之卷。”43Hvq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叹息,“老衲与吾郎施主相交多时,虽知这部兵书背后必然牵扯着一桩事端,仍是应允了下来……谁知没过多久,便听说了吾郎施主遭受奸人所害,死于非命的消息,不仅如此,就连其他的天枫族人也一并……”43Hvq
老僧望了一眼八寻,没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只含糊带过,“如此一来,这本书也就始终留在了老衲手中,如今已有数年了……但追本溯源,既然小姑娘你是吾郎施主的女儿,此物理应归你所有。至于今次的事情,老衲已是闲散之身,不理俗事,具体如何做法,是否要同意那边的要求,以书换人,就由你们二人商议定夺吧。”43Hvq
没想到这口锅丢来丢去,最后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少女表情古怪,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老僧把手一推,已经将一个木匣子递了过来,“次郎,好生照顾客人,勿要怠慢了。”43Hvq
次郎法师双手撑地,鞠了一躬,又扯了扯八寻的衣袖,后者稍慢一步,也跟着行了一礼。43Hvq
知道老和尚这句话的意思相当于委婉逐客了,她不再多言,伸手拿起木匣,与女子一同退出了禅房,走出一段距离,又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轻叹,其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意味,一时间竟是难以分辨。43Hvq
八寻掂量着手里轻飘飘的木匣,心情同样复杂。本以为这是别人家的问题,自己最多就是帮忙助一助拳,谁知一转头又和那个便宜父亲扯上了关系。43Hvq
正如老和尚所说,这部兵书倘若真是源义经当年窃来的真品,那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烫手山芋,而即使是后世的手抄本,光是名声摆在这里,就注定了同样会引来各种觊觎与算计。43Hvq
尤其再想到天枫吾郎在将这东西交托给南溪和尚之后,没过多久便惨遭杀身之祸,时间如此巧合,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她父亲之死,或许与这部兵书有着某种直接或间接的联系。43Hvq
千丝万缕,如同一团乱麻,搅得少女有些烦闷不已,若不是顾及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她真想直接将这个匣子远远地丢出去,管他里面是什么呢,反正自己又看不见——这其实才是最气人的。43Hvq6
要是换成名刀可以斩铁切菜,换成茶具可以拿来痛饮美酒,哪怕换成一件名贵的绸缎衣裳,穿起来起码也比较舒服,现如今却是一本书,管他是什么九郎判官还是鬼一法眼,什么惊世兵书什么传家宝物,书页上又究竟记载着怎样珍贵的学问知识,这些统统与她一个小瞎子又有什么关系呢?43Hvq1
然而身旁一声致歉,如同三伏天里空调遥控器的一声轻响,很好地抚平了八寻内心越来越盛的焦躁之情。43Hvq
把锅丢给自己的是你师父,又不是你……这句话她在嘴边转了两转,到底没说出口,实在是此时尊师重道之风仍然盛行不衰,当着别人的面说其师父坏话,属于极其严重的冒犯,某种意义上和说父母是非差不了多少,脾气再好,难免也会有所介怀。43Hvq1
就像她和加藤段藏两个人凑一块叽叽咕咕拿老太……师父大人开玩笑可以,但若是真有外人这般骂法,不说八寻自己,想来便是那个战斗力连野兔都不一定能打过的黑心鸢都会气得直跳脚。43Hvq2
对她的这番心理活动毫不知情,次郎法师稍一停顿,苦笑一声:“这书明明是你父亲的遗物,如今我却想要劝你用它来交换一个陌生人的性命,站在儿女一方,总是心有愧疚。”43Hvq
八寻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那句“抱歉”指的是这个意思。43Hvq
“这一点的话倒是无所谓啦。”她摇了摇头,表示次郎法师不用在意,“父亲留下的遗物又不止这一样,便是这支拐杖,其实也是他曾经用过的。你看——”43Hvq
一面说话,少女一面停住脚步,拐杖一伸,将杖头送到了女子面前。43Hvq
离得远时没怎么注意,此时几乎凑到眼前,次郎法师微微眯起双目,发现在手握的边缘处居然留有一圈小小的缝隙:“这是……”43Hvq
“这拐杖算是伊贺流的秘传忍具,不仅中空藏剑,两边还都有特制的机关,父亲当初用的时候里面藏着毒针,只要一按机括,激战中飞针取命,往往能够反败为胜……”43Hvq
“……不用怕啦,我觉得这种鬼祟伎俩有些胜之不武,所以请师兄动手,将这支忍杖稍微改造了一下……你看。”43Hvq
八寻口中说着,手腕一翻,竟将拐杖的一端凑到了自己嘴边,随即指尖用力,按下了其中一处不易发现的微微凸起。43Hvq
随着这声弹簧脆响,杖头陡然长出一截,一股清冽香气弥漫,只见透明的液体汨汨而下,全数灌进她的嘴里。43Hvq4
久旱逢甘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八寻正想抬手拿袖子擦一擦嘴,不过想到身上这是别人的衣服,就换成手背抹了两把,冲着旁边的女子嘿嘿一笑,“看,很方便对吧?”43Hvq
次郎法师脸都黑了:“你这是将本来杀人的机关,改造成了……酒器?”43Hvq1
“倒也可以用来装水应急,不过我更喜欢酒——哦,等等,在寺里不让喝酒对吧,那我这就是水。”少女临时改口。43Hvq2
“我这是上等的好水,香味自然与众不同。法师大人要来尝一口么?”43Hvq7
见八寻把拐杖又一次递了过来,女子表情莫名,又往后退了几步,尽量正色道,“好意心领……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43Hvq
一番插科打诨,让她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八寻“笃”的放下手杖,“总而言之,我是想说,不止这支忍杖,家父还留下了许多物事供我怀念,不差这一本书。如果能用它来救一条人命,乃是天大的好事,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43Hvq
“什么忙,只要是我能做到的……”43Hvq1
听不得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少女连忙打断:“不是什么大事,大可不用这么严肃,只是听南溪大师将这本书的来历讲得如此玄乎,不免有些好奇书里都写了些什么,是不是真有那么神乎其神。在拿去交换之前,能不能先请你将书里的内容读给我听一遍?”43Hvq1
“不是难处,主要是……这毕竟是你父亲的遗物,又是一部无比珍贵的古籍,这般轻易让我阅读其中内容真的好吗?”43Hvq
“既然这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当然有权利决定谁可以读,谁不可以读。”八寻说着,将匣子抛了过去,“有劳法师了。”43Hvq
抬手接住,次郎法师更不拖泥带水,当场取出了其中书籍,八寻只听见沙沙的翻页声响起又停下,停下又响起,对方还“咦”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诧异,却又迟迟没有开口。43Hvq
只听见次郎法师的心跳有些加速,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用一种有些不敢相信的语调,念出了其中的一句:“兵分三处,令军前军,深沟增垒而无出,列旌旗,击鼙鼓,完为守备……这……”43Hvq3
越念越是吃惊,一句念完,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少女。43Hvq
“虎之卷……原来是这个意思?”43Hvq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