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夜晚已经过了一大半，整个庄园里仍然回荡着巨兽沉闷的吼声，在夜里这声音是如此嘹亮刺耳，而且整夜未停。lhRcG
二班长阿加莎翻过身来，接着月色看到了隔壁床的四班长伊尔加炯炯有神的黄色瞳孔，在这昏暗的环境下，那双眼睛反射出的微光令人联想到黄金。临时营房里半数以上的床都是双层床，地位较高的士兵则会优先选择人气更高的上铺。在现在，上铺正好能让视线越过栅栏，望向训练场的方向。lhRcG1
那里点着几根长火把，在火光照亮的地方能看到受伤的玛格，以及盘腿坐在草地上和它对峙的杨文熙。他看起来那么小，玛格仿佛只要伸头张嘴就能把他吃掉，即使旁边有手持长矛的庄园卫兵，但这场面依然让人感到不安。lhRcG
玛格是无法被驯服的动物，它是天空的王者，高傲而凶猛，绝不会向人类低头……lhRcG2
阿加莎这么想着。一个来自异乡的巫师，他的每个举动都在挑战人们的认知，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巫术，还有他脑中的知识。阿加莎和这里其他人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但是杨文熙不一样。在训练的过程中，他提出了很多精妙的想法，但是在大家赞美他的时候，他却说这只是书上看来的而已——杨文熙的谦逊令人惊讶，这在崇尚夸耀力量的士兵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他认为不是自己发明的东西，那功劳就不在自己身上，将其认为是‘自己的东西’会让他感到愧疚。lhRcG1
何等高尚，有很多身居高位自视甚高的贵族都没有这种高洁的品质。而在大家眼中，光是【知道】【曾经见过】就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事情了。更何况，他所表现出的弓箭，战术，队列，还有休息时教的算数的能力，都不是他口中‘只是知道’‘稍微懂一点点皮毛而已’就能说得通的，想要达到那种程度常年的学习和练习，以及付出的精力和汗水必不可少……lhRcG5
他明明那么年轻，为什么能学到这么多东西？甚至包括这个……驯服巨龙。好像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lhRcG
阿加莎望着火光中影影绰绰的剪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命运没有放弃尤古多拉希尔，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恐怕此时这里所有夜不能寐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吧。lhRcG
正在这时候，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两个负责庄园守备的卫兵打着哈欠走了进来。这些卫兵是从周围的村庄征募过来的，驻扎在这里负责庄园的防卫工作，并不参与每日的训练。因为年龄和工作的关系，这些人很早就和来这里训练的弓手们熟络了起来。看到换班的卫兵回来，伊尔加翻了个身：lhRcG
名叫德莉尔的卫兵平日是个干练的人，但这时候也因为疲劳朦朦胧胧：lhRcG
“他要你们快睡，那边是卫兵的工作，明天还要训练呢。”lhRcG
“我也是，那可是在驯服玛格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lhRcG
“这个时间别提吃东西的话题！”lhRcG4
本来就没睡的士兵们小声闹腾开了。大家开始讨论起驯服玛格的用处来。lhRcG
驯服玛格有什么用呢？是让人坐在上面飞到天上对敌人发动攻击吗？可是玛格的力气没有大到能够提起巨石的程度，在上面射箭也极难命中目标——骑在驰鸟上用弩的命中率就已经比站在地上低不少了，这再加上一个在空中颠簸以及至少是驰鸟三倍的速度，想也知道不可能射中……不过，如果是杨文熙的话，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使用方法的吧。lhRcG4
而被大家报以信赖的杨文熙，此时正在和面前的大型翼龙大眼瞪小眼。lhRcG
“喂，吃点东西吧。”他用长矛插着肉伸到这只被唤作玛格的翼龙面前“吃一口嘛。”lhRcG
但是翼龙根本不领情，它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吼声：lhRcG
“吼！”lhRcG2
在它吼叫的时候，杨文熙睹见那巨大的喙里成排的牙齿——和鸟类的硬质喙不同，它在内侧仍然有着牙齿的结构，最前面的牙齿还带有明显的倒钩，这或许说明它不仅仅捕食大型猎物，那些带着倒钩的牙齿是为了在捕捉小型猎物时避免对方逃掉准备的。如果是濑户灿在野外被这东西袭击，一口咬上就再也跑不掉了。lhRcG1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礼貌的东西？】lhRcG1
【没，我只是想到了一张以前见过的古生物复原图而已，你多心了。】在脑中回答濑户灿的质询，杨文熙顺手把左手放在鱼头上【安心安心。】lhRcG1
【不是翼龙抓鱼的复原图？】lhRcG1
【不……不是，看翼龙看翼龙。】lhRcG7
对峙时间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最开始非常闹腾的玛格已经显露出明显的疲态。这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对峙所带来的压力，还是因为箭伤带来的出血和体力流逝，侵入伤口的杂菌正在伤口内增值，引起感染和炎症。如果是一般情况，受了这种伤势的玛格只有死路一条而已，而面前的这一只如果不在事态无法挽回之前屈服，它也会走上符合自然界传统的结果。它显然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缓慢的走向死亡，它的焦虑和恐惧清晰可辨。lhRcG
动物不是人类，无法谈判，也无法说服。你不能和它讲清楚你把猎物赶到我家里来把我家冲的一塌糊涂，你自己还被我打翻在地，所以你就要听我的不然我弄死你这件事情——它们并没有能够理解这一切的知能，只能依照原始的本能进行战逃选择，甚至可能引发强烈的应激反应。比如一些羚羊和小型鹿类，宁可撞死也不屈服，那是它们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吗？lhRcG
当然不是。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习惯给动物赋予人的情感，但其实它们连尊严的概念都没有，仅仅只是因为胆子小而已。对外界刺激极度敏感，这是它们在野外养成的求生本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根本没有去分辨的闲暇。lhRcG2
弱小的草食类倾向于逃，强大的草食类和凶猛的肉食动物则会倾向于选择‘战’和‘威吓’，这通常能给它们带来更多的生存机会，不管是在野外，还是在陷阱或者笼子里——因为战斗和威吓首先需要观察对手，如果它们的注意力恰好从面前的‘敌人’身上移动到‘敌人’手里拿着的肉上，那‘驯服’的第一步就完成了，拥有群居习性的动物在这一步的成功率会更大一些，因为它们的本能中更擅长‘交际’这一方面。lhRcG3
不过，眼前这翼龙似乎并不是那种会成群结队行动的类型。lhRcG
它是否能从现在的应激状态中脱离出来呢？杨文熙并不清楚，他能做的只有时不时的把肉伸过去，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至少到现在为止，这种努力只能说是收效甚微。lhRcG
“我已经再让它感受善意了，你看这么大块肉。话说穿越小说的主角不是都可以立刻驯服野兽吗？”已经和玛格对峙十几个小时的杨文熙觉得自己困得一笔，濑户灿能让自己不把自己弄死，但是对抗睡意却得靠意志力，以及濑户灿时不时在自己背后戳来戳去的手指头了。他小声嘀咕道“非要是美少女才行吗？”lhRcG2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基本上就是美少女的定位。”lhRcG4
“啧……可是龙不认啊。找瓶酒来试试？我记得和龙一起喝酒之后能让龙当妹抖……”lhRcG4
“你可别。那肯定不是酒的原因而是小林自己的原因啊！”濑户灿绕到杨文熙身后，伸手摁住他的太阳穴使劲“你是不是快睡着了？我来给你提提神！”lhRcG
这鱼的手劲儿意外的很大，她使劲的瞬间，杨文熙就感觉自己的脑袋上了台钳——lhRcG4
“痛痛痛！轻点轻点！我要是喊出来会吓着龙的！不能给它增加压力了！”lhRcG
“吼？”这阵骚动让龙的注意力从带来威胁感的杨文熙身上转移到了正在迫害杨文熙的鱼身上，它曾经在岸边见过不少类似的东西，小时候也在水里抓过，可是在岸上跑的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当然没什么威胁，可它却没有被他们攻击……龙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一切，它望着那条鱼，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巨大的喙开开合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一直被恐惧所压抑住的饥饿感再次出现了。lhRcG
而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莉蕾姆眼中，又完全是另一幅模样——lhRcG
少年正在火光的照耀下，手持长矛与受伤的巨兽对峙，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雾正沿着地面翻滚，弥漫的雾气围绕这对峙的双方。lhRcG
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精神的对决，是人与兽之间无关身体能力的对抗，是智慧与野性的碰撞，是一场残酷的意志较量。双方在过去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没有吃一点东西，喝哪怕一口水——他正在对峙中逐渐剥去玛格的野性，令它惧怕自己，让它知晓双方的实力差距，让它彻底臣服。长矛上穿刺的肉块便是人与兽之间的契约，此时它悬而未决，但最终会落下。如果神殿的教士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花重金请最好的画师将其描绘下来吧。lhRcG1
在那古老到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过去，先民们极有可能就是像这样在漫长的对峙中驯服了第一只驰鸟，然后用它的双爪来丈量大地。lhRcG
这是莉蕾姆一生所见过的最震撼和神圣的画面，就连那个没有信仰心可言的海德，在夕阳落下时都忍不住对神祈祷。lhRcG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因为认知问题导致脑子里想的东西几乎是完全相反的……lhRcG
忍着头部的剧痛，杨文熙开始觉得奇怪。刚刚不知道为什么，龙好像突然放松下来了。有什么东西转移了龙的注意力——大部分动物无法进行多线程的思考，当注意力集中到一件事上时，就会忘记其他的事情。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宠物医院给动物打针时用食物堵住它们的嘴，以及用苹果和奶换走熊猫怀里的小熊猫。lhRcG5
而现在，龙不再与自己对视，它的目光在濑户灿和长矛上的肉之间来回移动。lhRcG
杨文熙来不及问，他小心地站起身来，将长矛往前伸了伸。之前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了，每次，这翼龙都会发出恐吓的吼声来把自己逼退。lhRcG
可现在，它只是晃了晃头，冲着自己背后的濑户灿叫了两声，然后一口咬住了长矛上的肉。lhRcG
“濑户灿，你做了什么吗？”杨文熙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他没有继续用长矛，而是伸手从盆里抓了两块带骨的肉，直接丢到翼龙嘴边。它也没含糊，直接张口就咬，咔擦咔擦的把骨头咬碎，一起吃了下去。lhRcG
“我什么也没做啊？是不是已经到极限饿得不行了？”濑户灿也觉得有点惊讶，她能看出这龙虽然已经衰弱，但距离极限还有段距离，它干脆地开吃让人觉得很奇怪。即使是生命之神的使者，她也猜不出这种动物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它忙着吃东西没啥敌意。”lhRcG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叫奈落休斯的药剂师说，就像有人在你头上挠痒痒。”濑户灿化作带着荧光的绿色烟雾渗入杨文熙的身体，一张小号的脸（⊙▽⊙）出现在杨文熙的额头上，看起来就像绯红之王似的“所以不用担心啦。”lhRcG4
他的思维就在这一刻被打断了——杨文熙觉得仿佛有七把左右的镰刀重击了自己的头，然后镰刀尖在脑中一分为七，总计四十九个尖刺向四面八方穿刺。lhRcG7
那种恐怖的疼痛感险些让他失去意识，那一瞬间他连叫都叫不出来，猛然绷紧的下颚肌肉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lhRcG
【你特么？！这叫挠痒痒？！】lhRcG1
【啊？怎么会？！】濑户灿先是一惊，然后想起来药剂师奈落休斯本身就承受了十九道改造手术，还扛过了生命之神的直接祝福……这种人的挠痒痒和杨文熙的挠痒痒可能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事到如今这事儿实在是不好承认了，于是她决定把锅全丢出去【可恶！奈落休斯竟然骗了我！等之后我回亚空间找人打他给你出出气！】lhRcG3
杨文熙本能的觉得可能有什么问题，但此时他的大脑也无暇去思考那么多了：lhRcG
【把你的头摁在它额头上！】lhRcG4
啊？！去碰一个正在吃东西的翼龙？我特么被咬了怎么办？但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他仍然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个比自己身高还长的脑袋。lhRcG
在那一瞬间，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这或许来自己自己的紧张，或者这头被自己抱住的翼龙因为被吓到出现的挣扎，杨文熙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意识的回声在这个巨大的空洞中来回震颤。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翼龙的意识，那种感觉很难描述，那个意识没有色彩，也没有形状，自己也不是通过眼睛去看见的它，用耳朵去听到的它，但它就在那里，漂浮在这个空洞之中。lhRcG1
杨文熙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士兵们，房间里的仆役，还有远远眺望这边的莉蕾姆她们，她们的意识在这片空洞中发着微弱而美丽的光芒。但是这翼龙不一样，它的意识晦暗又混沌，规模远远不及它的体型那么庞大，如果不是如此之近，恐怕自己都注意不到。如果这明暗代表的是思维活性，那么这头龙恐怕远远不及一个幼童。lhRcG2
老实说，这可是最难的事情了，简直像是牙医在开钻前和你说的那些没用的安慰似的。他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是程度并不高，甚至不如小时候不小心撕到手指甲壳旁边翘起的皮，但是这种疼痛并不来源于肉体，而是来自……自己的意识或者……灵魂？接下来杨文熙看到的东西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一团细小的磷火似的光芒从自己身上飘走，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没入翼龙的意识团块之中，随后，绿色的火花便在这团晦暗的云雾中闪烁，宛若雷雨夜不时被照亮的乌云。lhRcG3
少年抱住玛格的头颅，而玛格恰恰在这时候抬起了破损的双翼，仿佛要挣脱他的双臂逃向空中。可是它的动作停在了这里，锐利的吼叫变成了温和的咕噜声，鼓起的双翼收拢回身侧，它低下头颅，宛如一只驯服的家雀。而戏剧性的是，朝阳也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它跃出地平线，绽放出积攒了一夜的光芒，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周围的晨雾仿佛燃烧时升腾的烟雾，整个大地在这光芒下被照得容光焕发。lhRcG6
在这光芒中，那些插在玛格身上的箭矢纷纷落下，可怕的伤口也在数秒钟内结痂。少年松开了他的双臂，而玛格则高昂起了它的头颅张开双翼，濒死的巨龙就在这璀璨的晨光中，仿佛沐浴火焰而重生。lhRcG4
以及重申一遍，因为认知问题，所以此时这一幕的当事人以及围观者的脑子里想的东西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完全不同……lhRc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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