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于大道上慢慢停稳，在有些别扭的摩擦声中，雨刷扫去遮挡视线的血液与肉块，露出里面两张神色不一的脸。f17TK
李炯有些喘气，但哪怕经历了像刚才那样的险境也没在他的脸上留有什么波动，老人只是默默检查着这辆车的各项设备，为之后的长途驾驶做准备。f17TK
而林落才刚从老人过度狂野的驾驶手法中缓过劲来，他揉搓着身上被磕碰到的部位，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f17TK
在沉默中，林落慢慢拾起了遗落于脚边的砍刀，锋利的刀刃在血光中闪烁，而林落那凶恶的目光已经将老人刺穿。f17TK
他咬牙切齿，对方毫无理智的决定差些把自己推上绝路，在这人人自危的末世里，导致这种危险情况的猪队友绝对会被队伍里的人打断双腿，然后扔到街边自生自灭，而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只会是菜鸟。f17TK
而不是一个习惯左右逢源的老练幸存者，一个以价高者得为标签的冷漠刽子手，或一个......f17TK
曾经竭力带领三个陌生人逃出生天，每每都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核心人物。f17TK
李炯的动作停了下来，即使身侧有个人随时会举起他手中的武器对他造成威胁，他也只是平稳地把手放到方向盘上。f17TK
“你还问我指什么？那种关键时刻自作主张，差点没让我和你一起陪葬！臭老头，我超使你的......”f17TK
年轻人狠狠地挥洒着唾沫星子，一顿臭骂几乎把老人的户口本都扬了个遍，而老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出言反驳。f17TK
毕竟同样作为幸存者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动到底有多么丧失理智。f17TK
那个戴墨镜的混蛋虽然整得神神秘秘的，不过要求倒说得挺详细，若是自己不按时抵达目的地，最后的下场只会是空跑一趟。f17TK
自己本来就因为聚集地里那些破事耽搁了，要是再不抓紧一点时间的话......f17TK
所以这可不单单是一辆汽车，它承载了自己最后一点飘渺的希冀。f17TK
“呼，呼......你果真是老糊涂了，我怎么不记得你这老混球以前是这样教我的？”f17TK
骂了有好几分钟，看这老家伙始终没有反驳自己的意愿，林落的脾气也渐渐落下来。他很累，心累，体累，精神更累。骂到最后，他摆动着手，泄了气般瘫倒在座位上，手里的刀也平放在了双腿之上。f17TK
“既然没有选择和他们两个一起走，也没有继续留下来和我待在一起，你自己心里面应该早就有数了，这不会要我来告诉你一次吧？”f17TK
“不要以为以前教了我两手，拉了我几下就可以指指点点。”f17TK
“只是教了‘两’手，拉了‘几’下吗？那感谢你看在我做了那么些小事的面子上而不继续深究我的冲动...也无所谓你怎么想，反正你马上就不会再见到我了。”f17TK
语毕，老人开始继续在各类仪表盘中摸索，而车内一下陷入了寂静，林落的面色也是如此，一下从愤愤不平变化为面带犹疑的沉默。f17TK
哪怕早就有所预料，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年轻人还是不由得心情复杂。f17TK
“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你不是在那地方混的风生水起吗?你总不能是整这些烂事来消遣我吧。”f17TK
终于检查到满意，于是李炯拧动了钥匙，并突然开始在言语上主动出击。f17TK
“看着好像生人勿进，实际上年轻气盛，冲动，感性，自以为是，练功到一半还会被人拉去打扑克，说得好听是松弛有度，说得不好听是随心所欲，独断专行......”f17TK
对这个过去又是徒弟又是朋友的年轻人，老人不带脏话地炮语连珠，对方所谓的缺点在他嘴中如数家珍。f17TK
真是熟悉的语气，熟悉到林落脑壳子都暴起了青筋——他最讨厌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了！f17TK
“我自己会判断，我有脑子，也还长着牙！听清楚没有，你个浑身老人臭，瞎说八道，脸上的皱纹比我的脚皮还厚的棺材盖子？”f17TK
林落直接了当地进行打断，语气牙关紧锁咬牙切齿又呲牙咧嘴。f17TK
“哈，放尊重点，牙尖嘴利的小鬼，我嚼过的烟叶可比你吃过的米粒还要多。”f17TK
“哦！是吗？下次吃饭的时候记得看看碗里有没有唾沫星子，说不准就是我吐的呢！”f17TK
他们争吵着，想方设法使攻击性充斥在话语里，可思绪却都默契地飘往记忆的深处。f17TK
曾经，也有四个人是这般谩骂，赌气，调侃，讲下流段子......以及欢声笑语。f17TK
又是几句对骂后，李炯开口道：“那个女孩......”f17TK
“......瞎说八道，何况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关你这个已经老到挺不起腰的家伙什么事。”f17TK
转头上下打量了眼林落，李炯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个讽刺的弧度。f17TK
林落闻言气得差点没脖子一歪，就是再怎么想保持平常心，他此时也不由得磨起了牙。f17TK
“呃嗯嗯——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遮遮掩掩的，有屁就放！”f17TK
“一时兴起是消磨寂寞的好主意，但小动物不好好养熟悉的话，可是会咬人的。”f17TK
老人这次的回答很干脆，虽然意有所指但也语义委婉，可林落却偏过头去，脸上的表情又冷了下来。f17TK
“别忘了以前发生过的事和他们两个...最起码现在的你没有资格告诫我。”f17TK
车子行驶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期间有感染者从阴影里跳出妄图追逐他们，但很快就被老人娴熟的车技甩在后方。f17TK
林落接过枪袋和弹药袋，默然地打开车门。李炯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f17TK
年轻人走出副驾驶，伸手搭住门框，在回身要将之关上的前一刻，他的动作还是停住了。f17TK
最后也没有细问老人离开的理由，可这并不代表林落不重视这老家伙的离去。终究是互相扶持，并肩前行过的人，哪怕观念相背，哪怕有过众多分歧，哪怕曾经分道扬镳，袖手旁观，甚至差点刀剑相向，可在林落心底，这曾经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的老家伙，依旧是他现在仅存的朋友，和能称作自己长辈的人。f17TK
已经有两个离开了，而最后有联系的二人，下次相见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f17TK
真是个顽固的老家伙，上年纪的家伙都这么不愿意示弱吗？f17TK
林落没有出声，但他耸动的肩膀和转动的头颅清晰表达了本人的意思。f17TK
引擎发动，年轻人那单薄的背影在后视镜中愈发遥远，空旷孤寂的道路上，很快就只剩他们一人。f17TK
窗外之景像是幕布上的电影一样倒退，车内突然显得空空荡荡的，想到之前林落的评价，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放在面前，僵硬的表情复杂起来。f17TK
他不过是个被掏空了棉花的丑娃娃，剩下的皮子就是再怎么被撕裂分割，也总是能难看地缝回去，撑不起来的娃娃套子，就是缝错了也没法丑的更多。f17TK
李炯看着照片里系着长马尾，显得青春开朗的女孩，在有着一头油亮黑发的老家伙怀里哈哈大笑。f17TK
车轮向前，疲惫叹息的引擎在老人的操控下驶向未知的远方。f17TK
林落站在原地，直到车的影子消失在视线内才愤愤地咒骂一声，然后就朝据点的方向走去。f17TK
不用像李炯一样要找地方翻进去，他只是稍微绕着围墙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专门留的后路。f17TK
从胸前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在发锈铁门的刺耳摩擦声内，林落避开自己设下的几个陷阱，走了进去。与那个丧失信任但也曾亦师亦友的老混账告别后，弥漫心中的杂乱感让他只想回家好好睡个觉。f17TK
啊，不对，手上的刀居然卷刃了，这把明明很顺手的，真是头疼啊......还是好好打磨一下放回武器库再说吧。f17TK
烦恼逐渐化开，变作疲倦，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孤身一人走到自己的屋宅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但在上手打开自家的大门前，他突然僵了一下。f17TK
迟迟没有旋转握把，林落只是静静呼吸着，眼中阴晴不定，沉默的时间内，他的面容变得愈发不自然。f17TK
大门敞开，室内的灰尘在射入的阳光中飞扬。一楼静悄悄的，和走时没有任何分别。f17TK
没有回应，也是，这样微弱的声音也没什么人能听到吧。f17TK
脚步在地板上踏落，林落在一楼的每个房间扫视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女孩的踪迹。f17TK
走上楼梯，他的脚步很轻，即使平常一直会吱呀作响的木板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f17TK
幽灵般来到窗前，面庞被阴影笼罩的年轻人僵硬地牢握着手里崩口的冷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离开前未上锁的房门内吹出不存在的冷风。f17TK
呼吸莫名急促了一下，他突觉口干又舌燥，于是不住地咽了一口唾沫。f17TK
不，我这么紧张干嘛？只是个小鬼罢了...但这种糟心的事情，还请不要......f17TK
林落的脚步声更轻了，他扫视周围，走上去背靠墙边，谨慎地朝里张望。井然排列的各类装备冷硬又沉默，看不出什么异常或缺失。f17TK
把武器库的门牢牢关紧，他最后来到瑞吉儿的房门前，停在门外，这才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啜泣的声音。f17TK
我在神经质什么？她甚至还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你不要被那老头的瞎说八道吓傻了。f17TK
她在哭啊，唉...真是麻烦的小鬼，我可不擅长安慰人。f17TK
怎么没回答?果然是我之前太凶了，真是的，这下只能好好安慰她一下，然后赶紧烧一顿午饭，接着就此揭过，然后...然后......f17TK
开始还能勉强思考，但后面的想法简直是一团乱麻。屋内还是没有声音，没办法，林落只好硬着头皮打开房门。f17TK
他眼中的是原先的书房，如今瑞吉儿的房间，女孩的入住除了让这里多出一张床铺外，没有让这里与之前有任何分别。f17TK
没有躺着柔软的床上，也没有坐在椅子上，女孩只是孤零零地蹲在墙角，颤抖得像一只离群的小兽。f17TK
她待在黑暗里，手里握着什么东西，被用来指向自己，那是......f17TK
女孩今次有了反应，像是终于听清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的颤抖一滞，接着扶着墙壁，摇晃着站了起来。f17TK
女孩上前一步，双手前握于心口，露出那张在阳光下带有泪痕的脸。f17TK
那是明显带着鼻音的声音，内里蕴含的恐惧期望有人能作出应答。f17TK
瑞吉儿不敢再靠近了，她停留在几步开外，迟迟不敢再挪动脚步。她脸上的无措和恐慌在林落眼中一览无遗，这让他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她也是这么慌乱、无助。f17TK
不过这次站在唯一去路上的不是那两个感染者，而是他自己。f17TK
得到回应后，女孩才缓步来到这个冷默的人的近前，她抬头仰望，他低头俯视。f17TK
那张黑暗中的面容现在才被瑞吉儿看清，什么从容，耐心，淡然，没有，通通都没有......有的只剩那分明想掩盖，但最终还是满溢而出的戒备和恐惧。f17TK
两人的双眼都倒映出对方的影子，以及对方眼中的自己。f17TK
绝对的沉默，完全的寂静，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个下午，但氛围更糟，情形更差......f17TK
这次对视，最先移开目光的还是瑞吉儿，她低下头，无声地垂泪。f17TK
瑞吉儿的额头抵在那件印有斑驳红点的黑色外套上，她的哭诉轻微，脆弱，仿若哀切，仿佛她抱住的不是自己的救星，而是一个可怕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即使如此，那纤细的手臂还是轻轻环在林落的腰上，轻轻的，却怎么都不愿意松开。f17TK
林落的右肩抽搐般摆动了一下，可当瑞吉儿丢弃武器抱上来的时候，他却如遭雷击。f17TK
先是空白，重压，紧张，再是茫然，接着是震惊与麻木。当女孩的哭泣传递到林落的耳畔时，某种震撼如毒蛇般从心脏处涌出，缠住了林落，使他窒息。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一直以来最深恶痛绝的东西，也是自己观念里，不论为人处世还是生存下去都最不应该产生的行为和感情——背叛与后悔。f17TK
这次却来自自己的内心，来自自己这个差点做出不可挽回举动的家伙。f17TK
林落僵硬地缓慢俯身，隐藏在身后的刀刃也后一步脱手落地。f17T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