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过树荫洒落在草地上，像是淡金色的碎屑飘荡在空气中。天空蓝的深邃，浮云随着微风缓缓飘动，如海浪浮浮沉沉。42vF71
这是天气极好的一天，仿佛连同五十年前出现密布天空的裂痕，似乎也在此时变得柔和了。42vF7
老说书人江辰拄着手杖走在后边，身前孩童们嬉戏追逐。42vF73
江辰的武功并不算太高，虽然后来修炼了《人道经》，但进境一般，能活到这个岁数，连中州的一流武夫听了都要追问他长寿秘诀。42vF74
可他终究是老了，气血已衰，跟不上前边嬉戏的子孙们，只拄着手杖行到前边的树荫下憩息。42vF7
江辰是听潮楼说书人的泰斗人物，传下的家族人丁也算旺盛，前边跑着的是他的玄孙们。42vF7
被随行的长辈们呵斥，这些孩童才又重新聚拢，凑到江辰的身前听他说话。42vF7
“孩子们，要说这今朝木已成林，也全仰赖前人的栽种。”42vF7
“自五十年前的大崩坠中止之后，九州陆沉大半，诸天成墟，诸世界不再孤立，万族并立，万类霜天在这废墟纪元的诸界中竞自由...”42vF7
“我族能在这诸界中存活至今，也仰赖昔日那位为诸界开辟生路的人族共祖。”42vF73
“说起那位人族共祖嘛...”老头子江辰如以往一般絮絮叨叨讲述起了从前。42vF7
他虽然曾经是听潮楼的说书人泰斗人物，但毕竟年纪大了，总将陈年往事翻来覆去地讲，小孩子也早就听腻了。42vF7
没多久，便有轻轻鼾声起，那几个小豆丁在树荫下小脑袋不断点头，眼看着快睡着了。42vF71
“睡什么睡？老爷子说话，认真听好了！”旁边有长辈生气呵斥，让这一群小豆丁一下清醒，眼珠子努力睁圆，但没半晌又开始渐渐眯起来了。42vF7
“当今的后人不必承担那些沉重的公义、历史、国仇家恨，前人若泉下有知，只怕不会责怪，反倒会欣慰。”42vF721
“我说不必了。”江辰拄着手杖站起身来，看着身前犯困起来的小豆丁们，独自缓缓向着旁边山坡上走去。42vF7
山坡上绿草如茵，远望山林成涛，确实惬意，有难得的放松感。42vF7
“当初九州通天河逆流，乔家人消失五十年，你就说了五十年的书；现在又五十年过去了，你还在讲.....都一百年了，还没烦啊？”42vF73
他身后有二人走来，一个是眉心有一道浅浅横纹的中年人，正是千里眼。一个是容貌如玉的白面书生，听潮楼楼主念潮生。42vF7
他是超然人世之外的混血妖王，世上潮起潮落他只笑着听，唯独楼里养的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们，让他心中有所挂碍。42vF7
江辰是少数楼中的纯血人族成员，寿命太短，能如此长寿其实有他这个神眼通天楼主的暗中干预。42vF71
“大崩坠之灾后，尚有少量的仙界真仙存活。”42vF72
“只是他们既然知道大崩坠已经中止，自然就恢复了原先的体面，不再狰狞，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他们的洞府。”42vF72
“但也一些古老的真仙判断，大崩坠其实并没有中止，它只是被延缓了。”42vF72
“至于如何延缓，延缓到何时，是否真能无限拖延下去...这我就不知道了，哪怕是最古老的真仙只怕不能推算，不敢推算。”42vF7
旁边千里眼也叹息：“常言道覆水难收，更何况是大崩坠.....或许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历史会不断重复。”42vF71
同为听潮楼实事派的泰斗，江辰一直在讲述乔家人的真实故事，而千里眼自从走出了百里大漠之后，则专注于时代浪潮背后的历史。42vF7
此时江辰不禁问道：“楼主，若是没有大崩坠，真仙没有回归，人间的武夫们经历五十年的曲折，在衍神道仙门将最后的仙门覆灭，从此之后会如何呢？”42vF7
“那自然是...九州界迎来一场圆满的结果，炎太祖继续当起了甩手掌柜，武平帝让大炎王朝经历和平演变，开起了他蓄谋已久的议会，最后九州界再无仙人，也无内乱，最后咱们所有人凑一块一起包饺子------”42vF720
“其实按当初地元仙人的说辞，最后那一战时，那一位年纪已经超过两千万岁，也不知他最后一次入归墟时有何际遇..”念潮生思索道：42vF7
“以他无限的生命，换来当今诸天一界废墟纪元的短暂安宁，这值得么？你说是不是亏了？”42vF71
“与两千万年的极漫长长度来对比，不论这大崩坠之灾拖延到何时，只怕都是亏了吧？”42vF7
江辰扭头看向念潮生，注视着这个依旧面如冠玉的白面书生。42vF7
漫长岁月过去，念潮生模样依旧如江辰初见时一般，毫无岁月的痕迹，而他已经垂垂老矣。42vF7
千里眼与念潮生都是妖人混血，只是念潮生血统更为强大，初代始祖乃是谛听神兽。42vF7
“楼主，你活的太久了，坐得也太高了。”江辰直言不讳。42vF7
“哦？此话怎讲？”念潮生挑眉。42vF72
“如真仙这般过于强大的长生者，视角太宏大了。”江辰说道：42vF7
“真仙们与天地同寿，他们以天地为一朝，亿代为瞬息，人间沧海桑田不过是他们的一次回眸。”42vF7
“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将无限去换有限，这自然不值得。”42vF7
“但若是以短命的凡人来看。”江辰拄着手杖，看向山坡之下。42vF7
下边的孩童们之前还在打瞌睡，这会儿又开始疯玩嬉闹了，也不知道草地上跑来跑去追逐有什么意思，可他们却不亦乐乎的。42vF7
“拖延五十年有五十年的价值，一百年有一百年的价值，五百年有五百年的价值。”42vF7
但知道是一回事，念潮生这样的人物，哪怕知道一切，只怕也难以理解乔木的想法。42vF7
作为第一个被乔木拯救的“美人”，江辰记得乔木最初的本名，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讲乔家人的故事，从风华正茂讲到垂垂老矣，他太了解乔家人了。42vF77
“他可一直都不对后世抱有期待....不，不算悲观，当然也并非乐观。”42vF7
江辰说话到这，似乎回想起了过去历史中乔木的一场场死亡。42vF7
有时人们称赞他，有时人们并不理解他，辱骂、冷眼、误解、千夫所指都是有过的。42vF7
“哪怕知道这诸世界终将覆灭，一切对抗大崩坠的努力都是无用的，换来的安宁只有一千年、五百年、一百年，只怕也不会动摇他的决心。”42vF7
神话结束了。42vF72
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42vF79
当今诸界相连万族并立的废墟纪元，又能够安宁多久呢，大崩坠真的能无限拖延下去么？42vF7
“有一个人说了与你类似的话。”念潮生开口道：42vF73
江辰不自觉睁大眼睛，身子也开始微微的颤抖，作为听潮楼的说书人，他在此时已经仿佛听见了世事大潮起伏的声音。42vF7
香火道观已经不存在于九州，如今的这座破败道观，只是他的临时居所。42vF7
“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确实有明知徒劳、也还会踏上绝路的人，我不理解，但也不会试图阻止了。”42vF7
“他们是可以将故事传颂下去的说书人，只是来做一场见证，免得死后无名无人知。”42vF7
他推开身后紧闭的主殿大门，门后事物一下显露在江辰等人的视线中，让后者顿时瞪大眼睛。42vF7
在这座道观的主殿中没有神像，而是足足一百具乔木的过去肉身，容貌如一，肌肤仍有血色，似未死去。42vF7
让真仙们保持理智，不再狰狞的，除了中止的大崩坠之外，也与这不知所终的一百具肉身密切相关。42vF73
“乔木的一百具过去肉身，他已经修成无缺无漏武道真身，每一具肉身几乎相当于自成循环的小世界，多年过去也不腐不坏。”42vF72
“而这些年，我一直在钻研他留下的《无法无念功》。”42vF7
“无法无念功是将身体交给武道本能，由执念来驱使自身行动的奇功。”42vF7
“不过乔木还是保守了些。”武奇正说道：42vF74
武奇正缓缓道：“而我不需要人性。”42vF74
这反应让武奇正笑了笑：42vF71
“以武圣人的《饕餮吞天功》为基，以乔木的《无法无念功》为纲，改写肉身本能，将执念深深刻印，驱使肉身行动。”42vF78
“就在今日，我将成为武圣人毕生也成为不了的...”42vF7
一百具乔木的肉身如潮水一般涌来，将武奇正淹没其中。42vF71
江辰等人腾腾腾倒退，却见血肉如泥潭淹没这座破败道观。42vF7
“没有我之为我的自我认知，自然就没有私心。”42vF75
“以圣人心作为执念驱使这具百身合一的血肉神人。”42vF75
“乔木，这便是我最后的圣人变----”声音渐渐消散，高大的血肉神人的脸上，属于武奇正的面孔开始模糊。42vF716
此时身后传来响声，念潮生与千里眼回头再看，却见江辰坐倒在地，眼中生命的火不知在何时起已经熄灭了。42vF7
临死前见证武之圣人的诞生， 他双拳紧握，面上只有淡淡的安宁感。42vF71
“他也死了。 ”千里眼开口，他走上前，轻轻合上江辰的眼皮。42vF73
“历史总是重复，历史永不重复。”他轻声念道。42vF75
所有的火，在最后都会烧成一团灰。42vF72
但在黑夜到来之时，依旧有人会举起火炬，即便这也只是短暂的光亮。42vF73
此时如此，彼时亦然。42vF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