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特城唱诗班街278号的宅邸，住着一位名为古斯塔尔·诺基恩曼的老人。他虽已年过七旬，却仍嗓音洪亮、健步如飞，双目炯炯有神。若年轻人在他面前称赞督政官会议，他一准会脸色涨红、双眼圆瞪，气得晕倒在地。41u30
诺基恩曼年轻时曾是国王身边的大臣，因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获封勋爵。在保守而又落后的内陆小国达武荷武，能或封勋爵即是无上的荣耀，可惜这份荣耀还没被享受多久，就随着国王退位、王朝的终结而随之消散。取代国王的督政官们不承认过去一切旧贵族的头衔，好在老爷子当贵族时有那么些积蓄，这才多少保住了一点体面的生活。41u30
老爷子膝下仅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婿曾在推翻国王的战斗中立下战功，成为督政军的重要骨干，后在与保王派的战斗中丧生。“这是我的家丑。”那老爷子总是这样说。41u30
老爷子的女儿在她丈夫战死后移居州饶生活，留下她的儿子和老爷子一起居住。诺基恩曼每次对那孩子说起话来总是吹胡子瞪眼、凶巴巴的，可了解事实的人们都知道，小外孙在老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有时甚至超过了他多年没回过家的女儿。41u30
在诺基恩曼的授意下，外孙每年给他在州饶的母亲写两封信，那种信其实也就是为了应应景儿。诺基恩曼收到信后，总是以孩子的名义和口吻给女儿写回信，但从不把信给外孙看。41u30
有些时候，老爷子也会根据女儿的来信，给孩子讲起他妈妈在州饶的生活。年幼的外孙总是忍耐不住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询问着，“外公，外公！在州饶的小孩每天能玩的都是无所不能的、像人一样聪明的仿生玩偶，是真的吗！”41u30
每当这时，老人就会摘下他那副金丝边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外孙，摸摸他的头，然后呼唤家里的女仆或者帮工给他拿一支雪茄来抽。41u30
每当诺基恩曼用他沙哑的嗓音喊出这几句话，不出两分钟，点着的雪茄就会递到他手上。很多时候，这件事都是由管理库房的帮工约瑟夫来做的。41u30
约瑟夫是老诺基恩曼最信任的帮工，是典型的乡下农民，来自达特城附近斯布罗卡郡的某个村子。老诺基恩曼是在某年需要修缮厨房时遇到他的，出色的识人经验让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面目和善、双手像树根一样粗壮、勤劳朴实的乡下人，而约瑟夫干活也从未让他失望。老勋爵十分信任他，设法把他留了下来，将最重要的库房钥匙也交给他保管。41u30
老勋爵每天除了喝茶读书、教育小外孙，偶尔也和下人们聊聊天，了解些外面发生的事情。从几次和约瑟夫的闲聊当中，诺基恩曼了解了他的生活状况。41u30
其实就年龄来说，约瑟夫也不比老诺基恩曼年轻多少，他的大女儿虽然一直没有结婚，但也早到了可以做母亲的年龄了。41u30
约瑟夫祖辈上一直生活在斯布罗卡郡乡下，世代以务农为生。到他这一辈似乎也理应如此。41u30
大战爆发之前几年的冬天，天灾导致乡下田地歉收。约瑟夫夫妇只能靠当小学教师的大女儿埃莉塔的工资，全家四口勉强维持生活。约瑟夫在一个大雪天到达特城谋生补贴家用，就在唱诗班街遇到了招揽帮工的诺基恩曼的管家。41u30
“我记得你近些日子总是听你念叨家里的情况，约瑟夫。是你听说了奥列罗瓦那边的什么麻烦了么？”41u30
“劳烦您惦记，倒不是村子出了什么事情，只是.....”41u30
约瑟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好像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但老勋爵很不喜欢别人对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41u30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留在乡下那母女三人。我妻子总希望来城里帮我的忙，但独自留下那姐妹俩，我会更不放心的。”41u30
“有俩聪明懂事的女儿，你多让人羡慕！”老勋爵吸了口雪茄徐徐一吐，“以前你说过，当年有了埃莉塔之后很想再要个小子，甚至把名字都提前起好了，结果生出来还是个丫头。......不过那也好！老二要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像他姐那样，让她也好好读书，将来未必没有出息。”41u30
“吓！怎么不记得！她现在在哪儿教书来着，还在村里的小学么？”41u30
“是的。......不瞒您说，老爷。我准备让老二学她姐，做个小学老师就好啦。这样子就不必像我和他妈一样，种了一辈子地，到头来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口袋里留不下几个子儿。”41u30
“你啊，想的还是不够远。......”老勋爵把手里熄灭的短雪茄按在烟灰缸里。“现在不比国王还在那时候了，督政官会鼓励聪明的孩子到先进国家留学，比如去琉息太尼、州饶或者阿坎迪亚。哼，这倒算是我唯一一点赞同他们的地方。......你们家老二书念的怎么样？”41u30
“说实话，老爷。我最开始也不觉得她能有多聪明。但她确实比她姐姐埃莉塔更会读书。”41u30
“你看看，这不是很好吗？去外面念了书、见了世面，有了傍身之技，将来就是城里人了，就能过富裕体面的生活了！”老勋爵揉了揉略显浑浊的眼睛，接过女仆倒给他的热茶，吹了吹，简单喝了一口。“这丫头现在多大了？有托尔年龄大吗？”41u30
托尔伯特是老勋爵外孙的名字，但老勋爵一般简单地叫他“托尔”。41u30
“托尔现在十六......这混小子一转眼也成大小伙子了，可他根本不是个读书的料。”谈起外孙，老勋爵总是用一种宠溺又无奈的语调说话。“我老是跟他说，‘你瞧瞧人约瑟夫老伯的孩子，人家多会念书！你一天除了摆弄你爹留给你的几管破猎枪之外，还会干什么？'可这小子，他从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41u30
“您不必太过费心，凭借您的声望和地位，小少爷一定也会有好前途的。”41u30
“托尔这小子......他能顺利活到我这岁数，就算神明垂青他了。”老勋爵说，“说回来，念书念到十八岁，念得好也真该进大学了，正好也是可以去留学的最大年龄。现在留学都以他们督政官的名义出资，约瑟夫，你应该让你小女儿去试试。”41u30
老勋爵的话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约瑟夫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包括写信问过埃莉塔后，约瑟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一决定得到了诺基恩曼的肯定。41u30
约瑟夫本想让埃莉塔先去试试水，但因她年龄早已超过督政官会议规定的留学年龄而作罢。靠着埃莉塔支持妹妹的一笔钱，外加督政官会议给本国留学生的出资，再加上老勋爵的一点点资助，约瑟夫终于把以优异成绩从中学毕业的小女儿送上了去阿坎迪亚的火车。41u30
去阿坎迪亚的那天，老勋爵破例也来到车站送行。他没有戴往日出门戴的绅士帽、穿着显示身份的燕尾服，而是只穿了一身朴素的旧外套，但站在粗布衣衫、目光依依不舍的约瑟夫夫妇身边，还是显得气度不凡。41u30
“约瑟夫，你要把小罗塞送去哪儿留学来着，啊？我一不小心又给忘了。”41u30
“噢！对！斐大学费不菲啊。”老勋爵听后点点头，转头冲透过车窗向外挥手的罗塞喊道，“记得好好念书、别到处拈花惹草，小丫头！听见没有！这是你老爹老妈、还有你姐对你的期待，也是我的意见！”41u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