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城知府宅邸，会客厅之中，有几人相对而坐，手捧茶盏。其中一人便是与苏谨科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小李大人，依旧是一身便于行走又暖和的平头百姓打扮。另一人则是那王知府，满脸陪笑。第三人则是那金发碧眼，却作道姑打扮的西淮子。随行的小道童荷莲则侍立身后，双目低垂，不言不语。439X9
小李大人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道：“国师平日足不出户，怎么大老远跑到向阳城来了？”439X9
西淮子笑道：“贫道夜观天象，见经州之地，将有大灾发生。又听闻李大人要来勘察络水堤防，便想着过来告知李大人一声，另外再出点力气。”439X9
小李大人闻言，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神色凝重，道：“……巧了。国师与我，看来看到的是同一件事了。”439X9
昔年老李大人尚在时，父子二人在蜀中治水，老李大人修堰之时，也上表请奏先帝，发蜀地能工巧匠，花费数年，以红砂岩雕刻了五只“辟水金睛兽”，也即犀牛，每一只都重一万八千斤。这五只辟水金睛兽石像，两只放在了成都城南北，一只放在了成都城里的龙江桥下，还有两只，则在嘉凌与龙江两条大江之中。自那之后，蜀中便再无水患。这其中固然有都江堰巧夺天工，但那五只辟水金睛兽，作用绝不次于都江堰。439X9
小李大人子承父业，自然知道，江河湖海之中皆有水精。而这一次络水泛滥，天象之中，显出的便是“蛟龙走水”这四个字的批语。439X9
其一，便是“瞎眼阎罗”苏谨科苏大侠跳下城头，“撞死”了向阳城守将吕成。其二，便是清河巷子里失踪半年的谢家，宅子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院里有金光飞腾，更有人说看见了朱雀自院中飞出。其三，便是有一男一女两位神仙白日飞升，从城里飞过向阳城城墙。向阳城的城墙高六丈有余，人非禽鸟，焉能飞的如此之高？只能是神仙了。439X9
西淮子喝了一口茶，挑了挑眉毛。这是黄山的毛峰，还是雨前茶，算得上相当不错了。再好一等就是明前茶，别说寻常人，知府都喝不到。西淮子自己倒是在皇宫里蹭过几次。她放下茶盏，道：“若在数年前，李大人自然不需要我出手相助了。但是今日起，一切便不同了。灵气现世，修行人、山精野神，都不再是传说故事了。”439X9
小李大人叹气道：“我可不是那魏征，能梦中斩龙。国师，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李兆感激不尽。”439X9
西淮子笑得更开心了，道：“《释厄传》里面的‘灌江口杨二郎’，虽然姓杨，但这‘二郎’，可是那吴先生把你写进了书里。”439X9
小李大人脸上微红，拱手谢道：“惭愧惭愧，我承父业治水，却不是要为了名垂青史，更不打算受什么香火啊。”439X9
西淮子笑道：“这李大人你可就错了。”说罢，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拂尘一挥。439X9
一旁的王知府今日是亲见了陈浅川四象加身，本以为再没什么能惊到自己。但见这道姑一挥拂尘，仍旧是差点被惊得从椅子里跌在地上。但见那道姑拂尘过处，半空之中登时显出一副山河图来。这图丈许见方，由道道金光勾勒而成。其上各州、县，山川、沟渠，湖泽，无不详细。小李大人也站起身来，神色激动，道：“国师，好神通！这图形与我大胤山河实际情形，差别有多大？”439X9
西淮子笑道：“不敢说分毫不差，但只要是有人之处，便绝无差错。因为此图的来源嘛……”439X9
那山河图的一角，忽地现出四个字，是“搜山捡海”。这四字一出，小李大人与一旁王知府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毕竟一说起搜山捡海，为官之人，第一个想起的总是成祖靖难前前后后的事情。439X9
她又接着说道：“此图正是以气运绘成。李大人，你想必也听说，今日在向阳城府衙内，那位陈御史的女儿，陈浅川陈小姐，凭空唤出了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圣加持，调兵遣将捉拿苏谨科了吧？”439X9
西淮子道：“一朝，一国，便如巨轮行于海上。气运便是载舟之水，送舟之风。然而能与气运共生，甚至于调集气运为己所用的，便是这一朝一国的文武百官，当今圣上。”439X9
她伸出拂尘柄，轻轻在那山河图上一点，点在了北方那山海交界之处，京师之所在。图上缓缓浮现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列东西南北。四圣兽之上，又隐约浮现出一条五爪金龙，其中四只爪子分别握着青色、白色、红色、黑色四枚宝珠。西淮子指向那四圣，道：439X9
“四方之气运，是代表万民之气运；在此之上，加上中央的‘黄龙’，便是五方之气运，乃是‘统御天下’之气运。当然，这份气运自然不是我等所有，乃是当今圣上所钟。”439X9
小李大人若有所思，道：“国师言下之意，便是说……我李某人，也能有四方气运加持？”439X9
西淮子却不回答，悠然道：“李大人，你是官居四品，是吧。”439X9
王知府点点头，陪笑道：“我的功绩自然是无法与李大人相提并论了。”439X9
西淮子拂尘一摆，笑道：“李大人，聪慧如你，想必此刻已然明白，文武百官上下有序，气运这东西，按照品级来分高低，才是最合规矩。九品的芝麻官，身上的四方气运，不过十刻。升至八品，便是二十刻。七品为四十刻，六品为七十刻……以此类推，李大人、王知府两位，身上的气运该当是一百六十刻。”439X9
李大人摸摸下颌胡须，道：“这四方气运，有何妙用？”439X9
西淮子道：“今日陈家姑娘捉拿苏谨科不成，却顺手驱了个恶鬼。缁衣卫与六扇门、大理寺等等都属‘执法’，以气运驱鬼，阴间之鬼交由阴间管，这便是气运的一种用法。至于李大人你……”439X9
说到此处，西淮子故意卖个关子，哈哈一笑，道：“李大人，三日之后，向阳府必然再降大雨，到那时络水泛滥，蛟龙现身，届时我与两位大人同往络水边，与那蛟龙盘盘道路。那时两位大人自然明白，四方气运之说，其真实面貌究竟如何。”439X9
小李大人沉默片刻，道：“我李二郎在朝中的风评一般，便是因为我狮子大开口，要钱治水要得比较多，二来也是因为我有话直说。国师，你是求仙问道的人，圣上这些年从没断过问道的心思。那求道之人，为何如此关心红尘俗事？”439X9
西淮子伸出一根修长玉指，摇了摇，道：“李大人，我家乡有一句俗话，‘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以贫道之见，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上帝只能负责救赎死后的灵魂，人在尘世间的幸福还得让执政者来带领大家共同努力。贫道虽然已经拜了三清祖师，盼着有朝一日肉身成道，但这句景教里的话，贫道一直觉得很不错。当今圣上想要成道，道已然在他眼前了。他若是能把这大胤的气运调理的通畅，哪还有悟不成的道？”439X9
王知府在一旁心里暗道，当今圣上对这西淮子“和颜悦色”，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因为这西域美人妥实是国色天香。你敢如此不客气批评圣上治国的水平，换个白胡子老道，比如乾元山的掌门冲虚来说这话试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439X9
西淮子笑道：“李大人客气。”便把茶盏放在桌上，道：“我这该商量的也商量完了，向阳城再下雨的时候，咱们就在络水渡口边见面吧。”439X9
说罢，便施施然径自离去。那小道童也紧跟身后，两人霎时间无影无踪。439X9
小李大人眼见的西淮子走了，这才直起身来，摇摇头，道：“道理说的真是振聋发聩。但是这位西淮子大国师，每日里和圣上谈玄，可不是这般说辞罢？”439X9
王知府依旧唯唯诺诺，心中暗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不是人人都会的本事么？439X9
这时，小李大人转头过来看向王知府，忽地失笑，道：“李某一时糊涂了。观其行，不必听其言，该是如此啊。”439X9
王知府心中一冷，仿佛自己的心思竟被这灌江口李二郎看穿了一般，然而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陪笑道：“李大人，尚有两三日，还是先把这有关气运的消息送递京城罢。”439X9
李大人道：“说的正是。”随即神色一肃，道：“倘若真的有什么蛟龙现世，它又冥顽不灵，王大人，向阳府的红夷大炮，有多少？”439X9
府邸之外，西淮子停下脚步一怔，随即捧腹大笑，全然不顾形象，花枝乱颤，一边伸手抹眼泪，一边笑道：“这李二郎当真是个妙人。他老子治水靠修堰靠辟水金睛兽，他是靠红夷大炮，要把那蛟龙挫骨扬灰！”439X9
那小道童荷莲眉头紧锁，道：“这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现在那道祖体系里的绝艺、技能不就是以人类的技术水平为衡量的么？”439X9
西淮子总算忍住笑声，边走边道：“前装滑膛炮，可还没厉害到那种地步。更何况向阳府中只有五门，除非他也能如同那陈浅川一般，无师自通武官的气运用法。”439X9
荷莲的目光黯淡下来，道：“这次的蛟龙可是距离走水化龙一步之遥，那就没办法了。这位李大人……唉。”439X9
西淮子拂尘轻轻摆动，道：“不过凡事终须有第一次。机缘总是会有的。行了，不说这些，先去看看陈浅川那小妮子如何了。昨天我没看清楚，但是那小妮子领悟南明离火的时候……”439X9
荷莲重重咳嗽了一声，道：“大人，不是你说的不能近距离接触道祖传人么？”439X9
西淮子一扭头看向向阳城南方，道：“我觉得，这南明离火，大概不是道祖传给陈浅川的。”439X9
荷莲神情一动，沉声道：“那……果然还是那一位的转世？”439X9
西淮子眼珠一转，道：“说不好。毕竟如果真的是又一个‘魔法之神’要转世了，那道祖肯定最先就要出手。不过，不管是谁……此人天然就值得拉拢一番。”439X9
荷莲叹气道：“大人，你觉得道祖与以前的‘魔法之神’有什么不同吗？”439X9
西淮子的脸色慢慢变冷，道：“我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这一个也会和之前一样。”439X9
络水边的渡口，苏谨科正与黄不雨等待渡船，一边在心中与系统交谈。439X9
“关于宿主尝试以念动技能飞行的问题。”系统的语气似乎都显得愉快了一些，“在查询数据库之后，本系统可以作出结论：宿主的行为纯属‘重新发明轮子’，或者‘闭门造车’。”439X9
“但是我不也出门合辙了么。”苏谨科漠然道，“眼下我需要做的无非是把这个过程变得省力一些。”439X9
苏谨科今早醒来，久违的神清气爽，兴致大发，与黄不雨两人吃了早饭，便寻了一处僻静所在，想要把以“念动力”飞行之法教给黄不雨。439X9
然而一试之下，却产生了许多问题。苏谨科首先以念力托起自己飞上半空，却发觉自己看不到地面，所见的只有八丈方圆的空气。苏谨科自然不敢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下飞的太远。他把自己的高度限制在六丈左右，再次尝试。439X9
这一次虽然他能记住方位方向，但更多的问题又随之出现。439X9
苏谨科已经发现，如同朱雀的“南明离火”，念动之术在解析之后，也是一种由阴阳二气组成的特殊图形。苏谨科也因此确信，念动之术是可以通过自己与黄不雨的连接直接灌顶的。一试之下，黄不雨也当即学会了念动之术。不过黄不雨初学乍练，顶多能让眼前的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树枝浮上半空片刻而已。439X9
而以念力飞行，需要瞬时对自身施加各种不同方向的念力；飞行速度变快之后，迎面吹来的风便如刀割斧斫，甚至于空气逐渐如同粘稠至极的液体，无法穿越；需要急转弯时，苏谨科的脑子都会略微眩晕，仔细观察自身之后，苏谨科发现，是由于血液被甩离头脑，供血不畅导致。如是种种，都是以念力飞行带来的问题。以苏谨科被天赋折磨十二年锻炼出的心念，这一切自然总有解决的方法，但对于黄不雨，如此飞行就过于艰难了。439X9
系统悠然道：“调用数据库：宿主目前所在地区西北方向就是乾元山。乾元山传承的道家、武道两方的传承应该也已经产生蜕变了，如同那白莲教的武功一般。并且，预计同样会出现陈浅川、黄不雨这一类天骄，也就是说，宿主有机会借助系统观察到以‘御剑术’、‘腾云驾雾’为代表的成熟术法。”439X9
“乾元山啊。”苏谨科摇摇头，“我跟慧明寺、乾元派的关系说不上好。何况……我感觉，向阳城的事情还没结束。”439X9
“共享宿主的感知，”系统立刻做出反应，“检测到络水中央有异常的水元素能量反应。”439X9
在他的视野里，能“看到”的那一小截络水的水流之中，有某种巨大的身躯一闪而过。鳞甲狰狞，色作漆黑。439X9
苏谨科想起了昨日与陈浅川交手时，自己使出的“负能量水球”。那个时候的苏谨科出于本能，选择了能够与朱雀之火对冲的方式。但他对“水”这种能量类型，并不是很理解。说的再直白一些，他不过是“观想”了煞气的形态，再将之塞到了一团水球里。于是他开口对黄不雨道：439X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