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马路起伏不止，像是贴在海浪上，我驾着车在路上行驶，像是驾着一艘船。可我的记忆q却是从“连一人也看不见”的丛林开始的。43ak0
难以遏制住一种极限的困意，口鼻像是被火焰燎过一样，干渴中混杂着废气和血液的甜腥味，还带着一种陈腐的芬芳，那大概来自于腐殖质，混合着破碎植物散发出的清香。43ak0
这是怎么了，眼珠尽力地在眼眶里寻找可以观测的角度，或许是因为大脑的疲惫，身体的其他感官就显得特别敏锐，哪怕只是眼前高大的乔木，明明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仅仅用目光注视却像是在抚摸，用眼睛抚摸。43ak0
我这才意识到眼眶的疼痛，像是被什么擦伤了一样，这不仅让人联想到用眼皮抚摸树皮的愚蠢。脖颈似乎还是可以移动的，我的视野拓宽了大概一倍，看到了在灌木中散落的后视镜，借着碎成几片的镜片，我瞧见了已经被火焰吃透，熏得乌黑的车辆框架。43ak0
大抵是遭了车祸了，可为啥车祸会发生在原始森林中？滴在脸面上的水很快告诉了我答案，纷繁的藤曼爬满了高架桥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在半空中凝蓄着水滴，承载不住的就砸在我的脸上。43ak0
这里是庞大的公共交通系统的极小的一地，自然让出了一部分，作为绿化带，但已经布施着自己的伟力，对于我而言，这里是人生的无人岛。43ak0
真的，好困啊，身体好像无法挪动了，可我为什么会醒过来？对了，还有一处声音，一处不自然但我又熟悉的声音，附近不知道哪一处土层在光亮的角落抖落出极细碎的土渣，像是心灵手巧地甜品师，将巧克力粉末洒在光洁的盘子上。43ak0
那应该是我的手机，现在还在响。手拂过表层的土质，上面是熟悉的电话号码。43ak0
“今天又要加班吗？昨天到底去那里了？”妻子焦虑的声音通过电波从千里之外传来，我想象着她用脑袋夹着手机，尾巴焦躁着扫着地面。43ak0
“出，车祸了……好像，现在，绿化带……”手机尽了最后一份责任，在我手中偃旗息鼓了。43ak0
她会过来吗？我记不起车祸的细节，旁边经过的打车似乎扫了我一下，我就倾倒在丛林中了，在这样的路上，会不会有人关注也是一个问题，不然我也不至于在密林中醒来了。43ak0
我想象着等到霞光满天的傍晚，丛林中应该会暗得更快，有个穿着居家厨裙的女子，像她昔日冲刺终点一样向我奔来，她蹚过流淌着积水的小沟,来到了这块灌木和乔木的天地,一直走到了我面前。43ak0
她会搀扶起我，可毕竟在那里躺了很久，然后才能慢慢地爬起来，我爬起来时很艰难，因为每动一下全身就剧烈地疼痛，那些痛感早该在意识清醒时回馈给我。但我还是爬了起来。我被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走到汽车旁边，那汽车的模样真是惨极了。它遍体鳞伤地趴在那里，我知道自己也是遍体鳞伤了。43ak0
天色完全黑了，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遍体鳞伤的汽车和遍体鳞伤的我。我无限悲伤地看着被熏黑的内饰，我伸出手去抚摸了它。它浑身冰凉。43ak0
那时候应该起风了，山上树叶摇动时的声音像是海涛的声音，这声音使我恐惧，使我也像汽车一样浑身冰凉。43ak0
我就在后座里躺了下来。我闻到了一股漏出来的汽油味，那气味像是我体内流出的血液的气味。外面风越来越大，但座椅上漏出的海绵絮让我开始感到暖和一点了。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身体自发地发散出一种暖意，这让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43ak0
和内恰结婚以后，我一直为了寻一处温暖的住处奔波，可谁知道我一直寻找的去处居然就在这里。43ak0
我躺在汽车的心窝里，想起了那么一个晴朗温和的清晨，那时的阳光非常美丽。刚起床的小天资还不太愿意在带着倦意的晨光中就餐，这让提前起床准备早饭的内恰有点小小地恼火。43ak0
我收拾好上班的公文包，她顺手帮我打开了玄关的大门，我在愉悦中走出家门，她顺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就像中山竞马场打开的闸门声响，我同那个永远年轻的她一样，兴高采烈地奔出家门来。43ak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