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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符华半卧在药堂的睡椅上,长发肆意地在身后铺开,手指敲点太阳穴,一副专注思考的神情,而黑暗中只有昏暗的能量火光闪烁不定,为这本就古怪的屋子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屋内不知何时弥漫起了股淡淡的有什么烧焦了的气味。是要等到明天,还是主动出击呢。她起身走到门口,目光向外环绕了一周,在还未入夜之前,符华出去调查了一番,这里是个画风类似清明上河图的小镇,江南风光,小桥流水人家,各色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小贩有节拍的一声声吆喝伴随着撑杆泛舟的姑娘唱起的吴侬软语小调,清水绿波依着一片青浅的杨柳岸,在朦胧烟雨中忽隐忽现,如一幅泼墨染下的国画,没错,并不真实,跟在外面的现实景象相比,真的就是一幅画景,自己在这里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而且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画景小镇,兜兜转转只能回到起点。找不到出口可能会一直呆到七老八十…符华看着这片奇异的景色,其实这是她喜欢的日常生活风格,如果不是想把无故卷进这场意外的琪亚娜安全带出去,她倒是不介意自己多呆一会儿,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符华怔住了。不禁苦笑,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她的求生欲就这么低吗,手放到胸口,细微的心跳声空洞回响,声质跟敲木鱼似的,太过平静了,难有波澜,她很早就发现自己这个问题了,情感缺失,从有记忆开始,所接触的一切人事物,都是入得了眼入不了心,她其实从来不知悲欢喜乐为何物,却要因为不让周围的人感到担忧而演出微笑或悲伤的样子,现在与外界与世隔绝了,倒是格外轻松,没有一点留恋或不舍,就像她这二十几年的现实生活,只是一场又长又短的梦。现在也是梦吗,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抬手想擦眼睛,却偶然发现眼前的景象随着被手遮住的视线而愈发模糊,符华心下一动,闭上双眼封住听力,进入内观状态,人心好静,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杂念慢慢掉落,黑暗中落下一片赤羽,停在她的掌心,略微发烫,突然一些修炼的记忆快速掠过脑海,几千年,几万年的量,一时之间充溢了她的每根神经,从滚烫的指尖经过胸腔,再入丹田,引发了极为瘙痒的神经痛。“啊——”全身上下怪异的体感让符华不禁惊呼了一声,随即肉体瞬间感受到了某种被觊觎的毛骨悚然,此时她不用睁眼也能看到,本来身边那些看上去正常的画中人,体内都有染血的类人黑影,正四面八方地凝视着她,准备着伺机而动。她蹙眉,手比大脑反应更快的凝聚了一股赤焰向脚下站着的地方重重拍去,瞬间拍散了一股从下向上袭来的黑液流体,似乎还带有腐蚀性,不,这是活的,像万千只蚂蚁啃噬活物,过境寸草不生。符华握拳加大了火力,整个人被火光笼罩,很快脚下的暗影被火葬场一条龙服务了,而她的模样也发生了变化,几段红白挑染上了原本的发丝,瞳中也似红日灼烧,给原本柔和的五官增添了一些凌厉。一群孽障!对于冒犯到跟前的魔物,符华一时气血上涌,手指捏的咔咔作响,不知是不是受了能量更迭的影响,她觉得自己现在出奇的暴躁,破坏力极强,几欲要上前抓住最近的画皮人儿,暴力撕开对方伪装的皮套,再用烈火焚噬殆尽,再一举冲破这副奇怪的画中幻象。【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找到出口悄悄离开】正要发作之际,寒雨的嘱咐在心中响起。想到还没有找到琪亚娜,符华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将要爆开的能量收敛了回来。再睁开眼,恢复了平常,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她内部想象出来的。但这不是想象,她指尖挑起自己染色的发丝,身体的变化很明显,更轻盈流畅了,而且,她摊开掌心聚力,四周的气流漩涡般汇集,到了一个极点就发烫,直至点燃火焰,看来是可以开始把这股力量收放自如了。她背起手,目光轻轻扫了周围几下,转身走向药堂,每一步都走的极稳,极沉,又干脆利落,气场强大的已经不似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了,过多的意识还在这个年轻的躯体上加载,她需要先缓缓,感受到背后那些暗中窥视,她却不觉得有什么威胁。这些魔物,无论是一个,两个,还是成群结队,在她手下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化为灰烬。只是它们的行动轨迹,有些捉摸不透,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操控,让这些东西画个皮跟她演一出拙劣的无事发生的戏,还有一种可能是,它们在等待。它们在等待什么?布似江南却毫无诗意的景,穿着栩栩如生的人皮套却毫无生气。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似精密策划过,一笔一笔地编织着“似乎真实”、“好似日常”。魔与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灵,之所以谈魔是“生灵”,并不因魔有“生”,而是它千变万化,是能动的。长年累月与天地周旋的经验在符华身体里慢慢涌出,她自然而然地就获取了信息。凡有所谋,其后必有所图。只有先陪它们演着了。符华简单直接地做了决定,反正自己死不了,但如果自己不好过,它们也别想好过,要事是找到琪亚娜。琪亚娜,你在哪?符华的内心不自觉地一直在盘旋这个问题,焦躁得心头好似起火,却使得她面色更冷峻平淡。仿佛她自己已经踏遍寰宇,寻她千万年,碧落黄泉,何处能相见。不是仿佛,自己的确已经找了许久,宛如无穷的过去,心如死灰的现在,唯一期待的也只有不要再有那么多找寻的明天了。原本符华还单纯地以为,是因自己,琪亚娜才被卷入这一系列无端的怪事,现在直觉告诉她不是。正在她还在自己的世界沉浸之时,几声敲门声响起,俏丽的女声传来。“小郎中,上次说好给我家夫人开的保胎方子呢?忘了不成?”哪来的人?符华即刻收敛了自己外放的焰息,什么人会在半夜来,不是说好了明天吗。诡异的沉默自屋子到屋外泛滥开来,门外又咚咚传来几下敲门声,纠缠着她的注意力,到底要怎么选,她并不害怕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是思虑自己如果随意行动可能对还在同一处幻境的琪亚娜和寒雨造成不良影响,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是尽量不要出手好了。“咿呀,怎叹那良辰美景大囍日,满园姹紫嫣红开遍——无人问,郎不归,娇娘怨——”屋外的女声自顾自唱起了尖锐的戏腔,回声绵密地3D环绕,魔音贯耳,钩子一样抓起头皮往上提,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地想继续听,音量忽大忽小,像在试图控制屋内的人开门,只是符华根本不为所动,身体保持戒备的姿势杵在原地,甚至嫌起屋外的鬼叫太吵。过了好一会儿,门外的东西似乎是丧失了耐心,乱抓了起来,敲门声变成嗞啦的刮捞,弄得本来看上去就不结实的木门掉了几片木屑,仿佛外面再用力一点就要冲开了,而唱戏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几乎是要顶到嗓子眼,符华干脆捂住耳朵,盘腿坐下。她猜想,如果不主动开门,这东西是进不来的。果不其然,又折腾半小时后,外面似是发现拿符华没办法,重重砸了一下门,整个屋子都抖了抖,几秒后便彻底恢复平静。符华冷笑了一声,就这?这年头的妖魔就只有这点能耐了么,各方面的青黄不接啊。既然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那就先老实地梳理下有什么剧情和线索吧,可能跟玩密室逃脱差不多。符华开始在屋内巡视起来,屋内的摆设并不多,装横分外老套,一排排阵列的药柜,看上去像复制粘贴出来的,她试着打开一个,里面都是化成粉末的药草,又陆续打开剩下的,发现有一个从内被锁住了,她用力往外扯,拉出一条缝隙,看到一张黄布纸,上面画着潦草的红色符文,疑似有人用血快速画完之后封住了这个柜子,她向内探进一个指节,在和符纸接触的刹那,一股极冲的力道将她弹开,让她后退了几步,眼见符纸发出烛火微光舒展开来,浮到她面前,她这才看清屋内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贴着类似的小符,跟随这张大符忽明忽暗。这就是那些魔物进不来的原因吗。符华端详了一会儿,这撰写符箓的人倒是很有水平,只是时过境迁,符上的能量随着岁月流逝已经稀释的所剩无几了,估摸也就能撑到明晚,所以明天,是一个节点,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捏住这张飘在空中的符,食指点了点眉心,带出一束红光,旋即变成一片透明的红白羽毛,融进了这张年岁斑斑的符里。她的视角来到画这张符的人身上,是个青衣道士,看到此人对着一块大石作揖,石上刻着:青城派,拜完便准备要下山,后方来人叫住了他:“师兄,师兄,等一下,哎你等等,你当真要别了师门还俗?”“小师弟,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未入门之时,自幼便有了婚约,那人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师傅说我虽有仙缘,然尘缘未断,此乃缘劫,修真,顺则凡,逆则仙,本就是一条逆天改命之路,再修下去,结了孽缘因果,我与我那未过门的娘子,就非一人魂飞魄散而不可断了。我本打算修有所成便回去与她完婚,分她气运提携她与我远凡胎疾苦,共享长生,如今怕是不能两全其美,罢了。”师弟听急了:“那师兄就甘心从此只做一名凡夫俗子了?!凡人蹉跎百年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仙缘难得,得道后脱胎换骨,少说几百年,多则几千年的寿数,再者放眼中原天下,东十四州仙门百家内也不乏佳丽,师兄不说顶尖也算一流的青年才俊了,还不够你另寻一位门当户对的仙家道侣么?”“呵,门当户对?”师兄笑了下,语气轻松又有些严肃:“我出身贫寒,岳翁与家父交好,酒后趁兴定下婚约,然家父家母早逝,只留下一家药堂予我安身,娘子是大户人家千金,醉时一纸戏言,娘子家族本是不允的,娘子那时尚幼,却铁了心闹着非我不嫁,又得岳翁怜恤,婚约才未作罢,接济我吃穿用度读书习武,我才有机会在赶考的路上巧遇师傅幸得仙缘,若是那时谈门当户对,定会弃我不顾,幼儿懵懂无力,我可能早就饿死了,那今日能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这……抱歉,师兄,是我不懂事,说错话了。”师兄拍了拍他的肩:“知道小师弟是为我考虑,但我去意已决,而且啊,你还小,还不懂何为情深意重,春去秋来佳偶再难得,我自幼失亲,视我如己出的岳翁也在几年前仙逝,娘子便是我在世间唯一放不下的牵挂,这天上玉京太远了,高处不胜寒,你也知道你师兄我其实胸无大志,还不如别了青山,回我的来处,佳人在侧朝朝暮暮,一世平安喜乐。”“我只是可惜,师兄这般心性,仙门中亦难得,假以时日必有大成,多少人梦寐以求,今个儿却因尘缘自断前程,唉。”符华心中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修行,应是修魂魄,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出入者谓之魄,魂即元神,指生灵的个体精神可脱离当下的肉体而独立存在,承载更高纬的意识和能量,凝炼元神破开凡胎,重新塑形,可成金丹仙体,化为仙人;魄即识神,依附于形体而存在,魄之能为用,能动能作,痛痒由之而觉也。简单通俗点说就是人体外部的一切活动,皮肤能感觉冷热,眼睛能左右看,手和脚能正常活动的现象都是人体魄的在外表现。凡人从平常的修炼到修真有一个难以逾越的门槛,那就是从魄到魂,识神修成元神,抛开起决定性作用的先天灵魂体质因素,一般有个入门程序:外修形体,引气入体,即炼气,打通气脉作为运输能量向外发力向内蓄力的通道;內修神心,以心入道,即炼神,神是指意识,识海通心,心作为个人意识最有力的凝聚点在内运转控制提炼能量。修体的方式多样且大同小异,难在修心,有人一辈子随外界沉浮,气魄无主,飘来飘去乱成一团,别提修炼了,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都难如登天,而有的人天生道心,心境澄明少有杂念,身由神主,神随心动,万般皆由我心,修行起来也自然得心应手,这个师兄就属于后者,确实是个好苗子。“哈哈,师兄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我只是些许懒散,该想的想,不该想的别想,人活一世,贵在俯仰无愧于心,我是有好好想过的,我根本不想也不可能放下娘子,人算不如天算,要是再进阶下去,娘子出了什么事,我定会道心破碎,届时赔了夫人又折兵,才教悔不当初,师傅也是看明白这点,让我自定去留了。话就说到这里,小师弟,就此别过。”道士拱手作礼,便毫不留恋地下山而去,画面一转,就到了画中的镇上,他忙碌着自家药堂的事,闲暇之余倒腾符箓,练剑打坐,倒是没将功夫落下,时而看着簿子上勾画的日期偷笑,还有半个月,就是他和心上人成亲的日子了。只是近来,镇上天色总有些阴沉,可以的话想在一个春光明媚的良辰吉日正式迎娶她,他站到窗边,望向屋外,傍晚时分,还剩半截残阳,只是天空乌云密布,剩下的暮光勉强只透出几分,看的他有些忧心,作为名门修士,他的除魔直觉十分敏锐,他自下山回家之后,就用所学在这一带布满了辟邪阵法,尤其是自己家和娘子家,更是一处不落,不论中原其他地带,东十四州有仙门百家把守,在有人区已经近上百年没有邪祟肆意横行了,时有精怪,也能很快得到处理,不会造成太多伤亡,自己经常巡视,更是没发现半点魔气,只是这种心头的不安……他皱眉,提起佩剑,决定增加夜间巡逻的时间,和娘子的大婚将近,可不能出差池。符华见他出去,本想跟上视角,却见着他在夕阳下的倒影,有哪里不对,本来暮光如此稀薄,影子应该是轻透的,怎么看上去有点浓稠,符华瞬间想到白天那个管家,影魔——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的意识从回忆中出来,回到了幽暗的封闭的药堂内。符纸的光又暗了几分,气若游丝地带着她的手指向那个之前被锁住的柜子的方向,她走上前去,看到了一幅合上的古画卷轴,两端被尺寸较长的符纸死死缠住,旁边放着一大片残破的衣袖,像是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记录的纸卷,只能用自己的衣服代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古文,笔迹暗红,看的出来是一篇血书,只是上面的血迹都干涸许久了。符华是考古专业出身,这里的古文虽然相比现代白话晦涩,但解析起来也不算难事,她一边看一边读道:“癸卯年三月十四,致后来道友,鄙人师出青城派,要事相报,遇魔,吾不知其为何物,十四州仙门档案录亦闻所未闻,此魔状如影,故唤影魔,无相无味,亦无魔气,极为诡谲狡诈,入人身皮囊潜伏,被附身者毫无知觉,缓缓将魂魄消食殆尽以增益其身,完全替代此人,期间与常人无异,傀儡身死魔消,平常修士亦难觉察,吾觉时已晚,此城已为影魔腹中之物,知其断不能外扩,吾能力不足,血战无果,走投无路之际,只得献祭此处还残留的生魂启封魔大阵将其锁于卷中,白卷成画,此阵一开,阵内生灵魔物心识魂魄耗尽之前皆不得往生,此乃不得超生同归于尽之法,非吾道心不可破阵,若道友偶入此阵,特此警示。癸卯年三月十七,致后来道友,今日鄙人状况不佳,怕是难以为继,吾知封印绝不能开,只是吾有一妻,唤娇娘,吾心悦极甚,不免生得私心,所修丹元道心皆暗藏于妻身,若道友可解影魔之患,于画中寻得吾妻,取道心入画,得破阵之机,万分感念。癸卯年三月二十,致道友,吾神智愈发不清,决意焚身自戕,不留祸患,又闻吾妻身有孕,定乃妖魔诡计,吾不能……”后面的字迹就潦草的看不清了。符华感觉心情跌到了谷底,从字迹能看出书写者有多心急如焚,又冷静的绝望。郎不归,娇娘怨。线索都指向了明天要去送药的地方,影魔估摸是把这的生魂都吃完了来给自己续命,只剩下了道士的娘子,用来寻找破阵机会,跟来人演戏是想套出道士的破阵之法,不知道对方现在实力如何,那便会会吧。符华攥紧了衣布,眼神暗了几分,瞳底燃起火意,她不打算找到出口就默默离开了,等和琪亚娜寒雨汇合,把她们送走,她就留下来对付这个影魔,让它死无葬身之地,彻底消亡在这座被人们遗忘的小城里。40zF2



  ps:阿符在本系列文设定是战力天花板之一,代表着一种绝对力量,吃瘪?不存在的,虽然目前心碎失忆,精神残血,丝毫不影响她一路开大,给各种妖魔鬼怪寸颈开颅教做人,导致我想写恐怖场景但根本营造不了恐怖氛围,往那一站就太有安全感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