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只是透过我那面冷冰冰的镜子，才偶尔能看到一些未来之事的零碎影像。要是我果真聪明，就不会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3YJDK
五年前，我进宫时，她还不满十岁。小公主从来不和我们一起进餐，我那时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方用膳。在宫里住了几个月以后，有天晚上，我才在塔楼里看见她。3YJDK
那时我正在观察夜空里的星座，一转头，才看见她躲在那里。3YJDK
她一言不发，只是慢慢点头。她的头发像夜空那么黑，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她的嘴唇如血般艳丽，肌肤如雪般洁白。3YJDK1
“我听见你走路的声音。”她回答，神情和其他好奇的小孩没什么区别，“而且我好饿。”3YJDK
那时正值隆冬，新鲜食物像和煦春晖一样难得。不过我这边有许多施法用的苹果。于是我取了一只递给她。3YJDK
秋天是晾晒与储藏的季节，是采苹果、把鹅喂肥的季节。冬天是饥饿、白雪和死亡的季节，但也是女巫们开冬至宴会的季节。每逢这个时候，我们会把鹅油涂抹在猪身上，用秋天的苹果塞满猪的肚子。然后，我们把它拿到火上用叉子转着烤，趁它仍吱吱带响，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3YJDK1
我对这位公主一向没什么兴趣。然而那一刻，我心头却涌起一丝怜惜，便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看着我笑了——很害羞的笑。3YJDK1
……对于来收债的人，这冷笑话可就不好笑。阿娅首先就有点忍不住了：“公爵阁下，您不觉得自己应该把女儿看好，并且在我们收债的时候主动准时交上来，才叫做‘还债’么？”3YJDK
雷奥也不禁吐槽：“您女儿失踪了一个月，您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急啊。”3YJDK
“但这边也有各种问题——我有领地要运营，有国家要保卫，成千上万的人民每天都需要我解决他们遭遇的各种困难。我是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守土之臣，家事为轻，国事为重。岂可丢下正事不顾，把重心放在女儿逃家失踪这种小事上？”3YJDK
多么伟大的说话！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阿娅的嘴角已经开始抽搐了。雷奥也认真考虑着，直接把公爵捉拿起来“访问”的可行性——不过，先不说能否做到，这毕竟是考试。3YJDK
芭芭玛莎整天叫俩徒弟要注意行事手段，若真把公爵拷打了，她恐怕又要念叨。还是换个思路吧。3YJDK
想到这里，雷奥伸手按捺住阿娅，开口说：“公爵，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对导师汇报。你不介意我们检查你的城堡，搜索你逃跑的女儿吧？”3YJDK
这样的要求对一个正在招兵买马，恐怕心怀不轨的公爵来说，应该是绝不能轻易答应的。3YJDK
然而出乎雷奥甚至阿娅的预料，埃尔塔尔公爵居然点点头说：“可以理解。我会命令卫队让你们随意进出城堡。”3YJDK
这也太随便，太轻易了。雷奥和阿娅面面相觑，明明有了进展，却感觉像是被摆了一道。这公爵到底在耍什么心机？3YJDK
“我们希望能进入您女儿的闺房。”阿娅接着雷奥的话往下说，“我们可能会施法占卜您女儿现在的所在位置，需要她日常使用的东西作为媒介。”3YJDK
要求越来越多了，但公爵仍然点头：“当然可以，但我不觉得这会有效。我现在的妻子克劳迪雅是正式女巫，已经占卜过我女儿的行踪，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3YJDK
克劳迪雅，显然就是那个在城堡门口迎接两位学徒，给城堡施防护咒，脸色十分阴郁的女巫。3YJDK
“我不懂魔法的事，而且今天还有练兵和会面乡村代表的计划。”公爵继续说，“接下来的具体事情，就请你们和我妻子详谈吧。”3YJDK
几乎是话音刚落，简直就像闪现一样，公爵夫人就在两个侍女伴随下走进帐篷来，沉着脸望向俩学徒。3YJDK
自己是顶尖的骑士，一个正式女巫妻子，至少数千的精兵……这位公爵阁下力量实在不小啊。3YJDK
阿娅向雷奥使了个眼色，然后露出笑容：“那就劳烦前辈女巫了。请问我们怎么称呼您？”3YJDK1
巫团组织有秘契主义的传统。外人也就罢了，内部之间反而很讲究称呼、头衔、职位、巫名之类麻烦的东西。像阿娅雷奥这样的学徒，在巫团组织结构里属于最低阶，和正式女巫说话都得注意一些。更别说随便顶撞或者反抗了。3YJDK
“我曾经蒙前代首席女巫青眼，得授‘银镜之克劳迪雅’的异名。”公爵夫人淡淡地说，“不过现在我就只是埃尔塔尔领的公爵夫人，不需要用巫团的规矩称呼我。”3YJDK1
哎呀，别看公爵夫人这阴沉沉的外表，没想到性格还挺随和——雷奥随随便便地想着，转头一看阿娅，却发现她表情有点奇怪，好像有些惊讶，有些发愣。3YJDK
“怎么了？肚子痛？”雷奥只好拿手轻轻戳她，找机会偷偷问。3YJDK
“你才肚子痛呢。”阿娅反击，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我想点事而已……话说，你觉得这公爵靠谱么？”3YJDK
“我从来不相信那满口说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国，都是要献给国的人。跟这种人打交道，一定得多留个心眼。”3YJDK3
于是就这样，兜兜转转，两人最后还是被带进公爵的城堡里去。3YJDK
既然是要找人，这一次雷奥便更加仔细地将这座城堡打量一番。其窗户为玻璃，双层的。而且不知为何，墙体的许多部分都是红砖。这红砖看着实在很眼熟，让两世为人的雷奥不禁有些怀念。3YJDK
这座城堡应该是埃尔塔尔在他成为公爵之后才兴建的。北境因为冬季严寒和飘雪需要取暖，所以尤其容易失火，有着优良的隔热性与耐火性的红砖确实很适合这里。而且红砖之红，更证明了其材料含有大量的铁，这也意味着它利用了附近铁矿开采时所挖出来的土砂。在木材丰富的北境，炼制砖瓦所必须的柴薪也比较容易得到。3YJDK
某种意义上，这座城堡背后确实有着十分合理的背景……甚至有些太先进了。3YJDK
公爵夫人和两个基本上只是摆设的侍女，带着雷奥和阿娅前往公爵女儿的房间，一路往城堡的高处走，一直走向最上面的小塔楼。说实话，住在这种地方可真是不方便生活。3YJDK
一路上，公爵夫人都没说话，俩侍女当然也更不可能主动开口。场面变得十分寂静而尴尬。所以最后，还是阿娅先说：“公爵夫人，能否告诉我们小公主的芳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要素来施法追踪。”3YJDK
“可以。”公爵夫人冷淡地回答，“但我不建议你们尝试。”3YJDK
这话说得俩学徒面面相觑。然后阿娅又问——她毕竟才是俩人之中更负责玄秘魔法的那个：“您已经尝试过什么样的占卜术呢？”3YJDK
公爵夫人就算不肯细说，阿娅其实也拿她没办法。不料阿娅话音刚落，公爵夫人就伸手从城堡的石墙里召出一面绚丽的镜子，一片一人高的背面镀银的圆玻璃镜。3YJDK
这下比起占卜术，反倒是她以元素来保管法器的巫术让阿娅更加吃惊：“哇。”3YJDK
“我的占卜是用魔镜灵视，而且我之前已经尝试过。但我的继女似乎受到某种力量保护，对她占卜反而会伤到你们自己。”3YJDK
“她的名字叫作白雪（Schnee）。白雪·索菲娅·冯·埃尔塔尔。这里的人都管她叫白雪公主。”3YJDK2
阿娅看见雷奥在发愣，虽然不知道他愣什么，但还是猜到一点，随即解释：“公主在帝国其实很多的。”3YJDK
说来可能让人有些不习惯，但“公子/王子（Prinz）”和“公女/公主（Prinzessin）”这两种称呼，在米德加德姆帝国是很泛用的。3YJDK
公子（Prinz）不一定是国王的儿子，只要是在帝国的制度里，达到侯爵及以上级别的贵族，他的儿子都叫“公子（Prinz）”。也就是说，侯爵、公爵、王公、皇帝的儿子理论上都享有这个头衔——只要他是一定级别的贵族的儿子，而且自己还没有实际开始进行统治，就可以叫作“公子”。3YJDK
女性的“公女/公主（Prinzessin）”也是同理。3YJDK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格林童话》里的王子公主如此之多——这本质上其实是语言差异，其实是翻译问题！3YJDK2
可惜，与他的惊讶不同，公爵夫人和阿娅都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反而都一脸奇怪地看着雷奥，看着他大惊小怪。3YJDK
雷奥只好，呃，随机应变的演一下：“白雪公主！——好夸张的名字！怎么说，居然还真有人叫这种名字？会不会有点太造作了？”3YJDK
“别乱说，这很正常的。”阿娅赶紧解释，“虽然这样的名字在中部确实比较罕见，但在北方可是相当普通的。”3YJDK
但是一个叫白雪的公主，和她手持魔镜的女巫后妈，这组合也太不寻常，让雷奥怎么也得提起一些兴趣。3YJDK
公爵夫人冷淡地向他们示意，大有随便你们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3YJDK
阿娅赶紧拉着雷奥进房间，关门，然后怒：“你搞啥呀！”3YJDK
“刚才大惊小怪是我的错，但你不会懂我的笑点的。”雷奥仰起头，一脸沧桑，“你不会懂的。”3YJDK
“真的吗？”阿娅狐疑地看着他，“雷奥，我知道你有时候抱怨我藏着秘密不说。但你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3YJDK
正在雷奥思索如何回应这个意外的反驳时，阿娅已经转过身，环视一周，开始检查确认这所谓的公主房间。3YJDK
将公主的房间安排在城堡最顶上的高塔，这显然就是想把这位高贵的小姐关在里面，不用说，谁都非常清楚。这样的地方生活宜居性一般不会很高，但这个房间弄得却还算华丽。首先大小就已经足够让十个人居住，第一眼就能看见十分精致的天花板壁画，用浓厚的色彩描绘着北方神话诗篇中，光明神巴德尔被檞寄生射杀的景象。3YJDK1
房间深处放着一张覆有巨大帷幔的床，在这大床上似乎怎么翻来覆去都没问题。床边的衣橱大得可以塞进两只阿娅，柜子上摆着盛满了水的大银壶。3YJDK2
唔姆，公主失踪了一个月，还一直继续每天给她的饮水壶换水么？阿娅想了想，伸手在银壶里沾了一下，舔舔。3YJDK
与此同时，雷奥打开大衣橱，里面摆满了根本无法靠一己之力穿上的衣服——说到底这些闪亮亮的昂贵服装让他完全不想触碰。光是第一件边缘装饰着白貂毛的黑连衣裙，胸前处用银线密密麻麻地绣满花朵，花心上点缀着小粒宝石，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日三餐吃一年吧。3YJDK
旁边的二层橱柜上摆着香炉和梳妆盒。涂漆的梳妆盒虽然缺少装饰，但品质应属上等——可是，所有这一切，无论华丽的衣服还是首饰，全都落上了灰。多么昂贵的衣物，看起来却几乎都没穿过。3YJDK
“嘿，要说是鸟笼，也还是挺华丽的鸟笼了。至少物质条件挺充裕。”雷奥摸摸下巴，给出愉悦的评价，“至于小鸟喜不喜欢，我觉得还挺明显。”3YJDK
阿娅舔舔壶里的水，打开香炉瞧一瞧，却是若有所思：“鸟笼，但是防什么的鸟笼？雷奥，你看这水，是加了地黄的汁，而且每天都换新的；香炉里烧的是罗勒、乳香、迷迭香和芸香。即使公主已经不在了，也还是天天都在熏香。”3YJDK
“驱魔香。”雷奥点点头。他虽然不擅长魔药，大概这辈子都学不到多好，但在芭芭玛莎门下苦读，起码死记硬背了一肚皮药方，“地黄也是驱逐精灵妖精的药草。”3YJDK2
薰衣草会吸引妖精，地黄会将它们赶走——这是连很多非正规的乡土巫师，很多农民，很多老太太也都知道的小知识。3YJDK
高深玄奥的巫术只有巫团才掌握，但有些简单的小诀窍其实很多民间人士也知道。而且，这种土方子往往还真的挺好用。3YJDK
雷奥转身打开房间的窗户。尽管这是塔楼的窗户，外面却仍然装着铁栏杆，而且都是寒铁。3YJDK
这不是防止公主逃出去的鸟笼，虽然它肯定也包含这个功能……但阻止精灵、妖精等等灵界存在进入，恐怕才是它的主要目标。3YJDK
但为什么呢？3YJDK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