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一缕曙光，颜色难看得就像积着淤血的紫红肿块。爱丽丝像个幽灵似的在屋里走动，她点上灯，把玉米饼放在平底锅里煎，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kX3QR
昨晚，当她告诉佣兵需要了解的一切后，他发疯似地和她缠绵。她感到这是分手的预兆，因此尽力地给予自己的全部，像个十六岁不知疲倦的姑娘，绝望地反抗着黎明的到来。kX3QR
但是早上起身后，她看上去如此苍白憔悴，仿佛又快到绝经期了。kX3QR
她一言不发地给他和克雷恩端来食物。他吃得很快，有节奏地咀嚼下咽，每咽一口就喝口热咖啡把食物带下去。kX3QR
克雷恩仍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或许在小教堂里见到的那一幕还让他惊魂甫定。kX3QR
爱丽丝走到酒馆门口，呆呆地看着天边，看着那些沉默的，慢慢移动的大堆云朵。kX3QR
“难道你对什么事感到过意外吗？”她讥讽道，转过身看着他佣兵拿起帽子。他把帽子放在头上，轻轻一拍，走过她身边时微微擦到她。kX3QR
“有时候。”凯文说。此后他只再见过一次活着的爱丽丝。kX3QR
当凯文和克雷恩赶到希尔薇娅·匹茨顿住的棚子时，风死寂般地停住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kX3QR
凯文在沙漠地带住的时间已经够长，凭他的经验，他知道这种无风安静的时间越长，风暴就会来得越猛烈。亮色的天穹古怪地罩在万物之上。kX3QR
棚子的门仿佛劳累得站不直了，门框上钉着个木制的大十字架。kX3QR
他敲敲门，等着。但是没有响声。他又敲了一阵。没有回应。他往后退了几步，套着靴子的右脚狠狠地把门踹开。kX3QR
门里面的一个插销迸开来，门撞在铺着木板的墙上，发出的响声吓得老鼠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希尔薇娅·匹茨顿坐在厅里的一张巨大的铁木做成的摇椅上，她那双深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克雷恩，仿佛当他这个佣兵不存在似的。kX3QR
这种受人轻视的滋味，让凯文十分恼火，于是拔出了腰间的短剑。kX3QR
汽灯的影子落在希尔薇娅的面颊上，形成一种说不清的颜色。她围着个大披肩。摇椅发出轻微的吱嘎声。kX3QR
“你永远也赶不上魔女。”她说，“你走的是条邪路。”她的话是对佣兵说的，但眼睛却瞥向克雷恩。kX3QR
“还上了我的床。她跟我用魔女的语言说话。高等语。她——”kX3QR
她没有变色，视线越过来势汹汹的凯文，落在了克雷恩身上。“你走的是条邪路，克雷恩。你站在阴影里。昨天晚上你就站在圣地的阴影里。你以为我没有看到？”kX3QR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克雷恩感到浑身发抖，这种肆虐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与锁链魔女重叠在了一起。kX3QR
“为什么她要治好诺特？”凯文挡在克雷恩的身前，冷冷地说。kX3QR
希尔薇娅龇了龇牙，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这看上去狂野可怕。“魔女告诉我你会跟着他。她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她还说你是个异教徒。”kX3QR
她慵懒地朝他一笑。“她说你会想和我睡觉。是不是真的？”kX3QR
“我肉体的价钱就是你的命，凯文。魔女让我有了孩子。不是她的，而是一位伟大的帝王的骨肉。如果你侮辱我的话……”她让自己慵懒的笑容完成了未说完的话。同时，她动了动那厚实如山的大腿。它们伸直在裙子下，就像无瑕的大理石柱子。这一动让凯文感到头晕目眩。kX3QR
凯文摸到自己的弩弓。“你身体里的是恶魔，女人，可不是帝王。不过别怕。我可以帮你拿掉它。”kX3QR
这句话瞬间就产生了效果。她往后一缩，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神色。“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你胆敢动诗寇蒂的新娘！”kX3QR
“你要打赌吗？”凯文问。他朝她逼近。“就像赌棍那样，当他放下圣杯和魔杖时说，看我的。”kX3QR
她那巨大躯体上的肉开始抖动。她的脸看上去就像幅恐怖的壁画，她手指交叉成天眼的形状，把假想的天眼朝他掷去。kX3QR
“你永远也不会赶上她！永远不会！不会！你会被烧死。魔女告诉我的！”kX3QR
“我会追上魔女。”凯文说，“我们俩心里都明白。沙漠那边是什么？”kX3QR
他朝前滑了一步，跪在地上，抓住她的大腿。但她的两条腿如同老虎钳般夹得紧紧的。她发出奇怪的，充满迫切欲望的声音。kX3QR
她在椅子里摇晃，地面都开始震动。她的嘴里不断念着祷词和含混不清的经文。kX3QR
他把弩弓朝前一塞。他可以感到她猛吸进了一口气。她的双手砸着他的头；两条腿像捶鼓那样狠敲着地面。同时，她巨大的躯体试图要把入侵者整个吸进去。屋外没人注意到他们，除了青紫色的灰蒙蒙的天。kX3QR
“魔女停下来……在山的另一边……亲爱的诗寇蒂啊！……来恢复她的力量。沉——沉思。你懂吗？哦，……我……我”kX3QR
这大山似的躯体突然向前向上拉紧，不过他很谨慎，不让她的肉体碰到他。kX3QR
她的身体好像突然萎缩变小了，她抽泣着，双手摊在膝上。kX3QR
“好吧。”凯文站起来，说，“恶魔已经被解决了，不是吗？”kX3QR
“滚出去。你杀了血王的孩子。但是你会付出代价的。我放下我的手表，以它担保。现在，给我滚出去。滚出去。”kX3QR
凯文在门口停下来，回过头，用充满怜悯的眼神望着她。kX3QR
就在这时，克雷恩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对着女人简短地说：“没有什么孩子。没有天使，王子，也没有恶魔。”kX3QR
当两人到莰讷利那儿时，北方的天边出现一层不祥的黑雾，克雷恩知道尘暴逼近了。麦德村还是被一片死寂笼罩着。kX3QR
莰讷利的谷仓地上铺满了细秣，他在那儿等着克雷恩。“上路了？”他朝克雷恩谄媚地咧嘴一笑。kX3QR
“这风可比骑着骡子的任何人来得快。在空地上，它可会要你的命呢。”kX3QR
“当然。”但是莰讷利并没转身，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找话题好继续说下去。他还是咧嘴笑着，一副奴颜媚骨，但微笑中充满着憎恨，他的眼睛眨了几下，目光落在克雷恩的背后。kX3QR
凯文意识到危险，朝旁边跨了一步，同时一转身，苏比手里抡着的烧火棒重重地击来，在半空中嗖地划过，只擦到他的手肘。kX3QR
她甩的力量太猛，烧火棒从她手里飞脱出去，砸在地上。连高高的鸟棚都受到了震动，一群家燕忙不迭地飞出去。kX3QR
女孩迟钝地看着他。她的胸部高挺着，似乎要挣脱出洗得褪了色的衬衣。一个大拇指被衔在嘴里，她像梦幻般缓慢地吮吸着。kX3QR
目睹这一变故后，克雷恩立即拔出短剑，正在犹豫是否要在此危局中使用魔神之轴的力量，以及是否能够承受住使用此等禁忌之力的沉重代价。kX3QR
凯文转向莰讷利。他还保持着讨好的笑容。他皮肤蜡黄，眼睛不停地转着。“我……”他开始低声讲话，但似乎喉咙里都是痰液，无法继续讲下去。kX3QR
“当然，当然，当然。”莰讷利低声说，他的笑容表明他对自己还活着感到难以置信。他拖着脚步去牵骡子。kX3QR
凯文走了几步，站到看得见莰讷利的位置。马夫牵着骡子过来，把缰绳递给凯文。“你进去，看好你的妹妹。”他对苏比说。kX3QR
凯文离开他们朝外走去。他们俩仍然互相瞪着，站在积满灰，堆满细秣的谷仓里。他还是带着那个让人觉得恶心的微笑，而她还是那愚钝呆板，一脸不屑的神情。kX3QR
凯文一如既往走在前面，而克雷恩牵着骡子紧随其后，两人走在大街中央，靴子踢起阵阵尘土。kX3QR
克雷恩的水袋灌满了水，显得十分肿胀，牢牢地拴在骡子的背上。kX3QR
凯文在酒馆门口停下来，但爱丽丝不在那儿。整座房子空无一人，窗户都已经用木板钉起来以防风暴。但是昨夜的垃圾还未被清扫干净。这地方充满了啤酒发酸的臭味。kX3QR
在凯文的授意下，克雷恩用背包装满了玉米片，晒干后烘熟的玉米，还从厨房里拿了剩下的半个生牛肉卷。他把四个金币叠在一起留在柜台上。kX3QR
爱丽丝没有从楼上下来。席伯的三弦琴默默地跟他道别，发黄的琴弦突然让他想到了席伯满嘴的黄牙。kX3QR
克雷恩走出门外，把背包紧紧地绑在骡子背上。他的喉咙突然哽住了，让他那一刻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kX3QR
他也许还能避开魔女设下的陷阱，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kX3QR
克雷恩跟随凯文经过那些都钉上窗板的房子，感觉到一双双眼睛都从裂缝里盯着他，等待着他。kX3QR
魔女在麦德村扮演了诗寇蒂的角色。她允诺给他们一个帝王的孩子，一个红色的王子。这体现了一种喜剧感，还是她的绝望？kX3QR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尖锐愤怒的叫喊，所有的门都猛地打开。人影朝他冲来。陷阱就在眼前。kX3QR
身着肮脏的粗布衣服的男人；穿着宽松长裤，或是褪色裙子的女人；甚至是孩子，也紧紧跟着他们的父母，跌跌撞撞地跑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粗木棍，或是一把刀。kX3QR
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反应，完全是不假思索的，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反应。kX3QR
凯文早就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弩弓，弩柄捏在手里显得很沉，给他心定的感觉。kX3QR
爱丽丝，当然也只能是爱丽丝，朝他走来。她的脸都变形了，额上的疤痕在变暗的天色里显出可怕的紫色。kX3QR
他看清爱丽丝是被当做人质了；席伯那张狰狞的脸在她的肩头晃动，活脱脱像个被女巫使唤的妖精。kX3QR
这一刻似乎所有事物都冻结住了，周围一片寂静，他听到她说：“杀了我，凯文，杀了我！我说出了那个字，七，我说了，他告诉我了……我受不了了——”kX3QR
她想要的，那双训练有素的手很容易便能给她。凯文是他那族的最后一位幸存者。kX3QR
弩弓发出轰响，就像不成调的音乐。她的嘴抖动了一下，身子瘫了下去。又是两声弩弓响。她最后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感激，或是满足。席伯的头向后一甩。他们俩一起倒在尘土中。kX3QR
他踉跄了一下，尽力挡开那些武器。一条木板上斜插着一枚钉子，猛地滑过他的手臂，扯起一块皮。kX3QR
一个胡子拉碴的粗壮汉子，衣服腋下满是发黄的汗渍，他笨拙地抓着一把厨房的钝刀，朝他奔来。kX3QR
凯文向他射了致命的一弩箭，他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下颚磕在地上，嘴咧了开来，假牙飞出去，落在土里。kX3QR
短剑翻飞，血线溅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克雷恩高超的剑术以及冷酷杀意让凯文这个久经沙场的佣兵都要暗中惊叹。kX3QR
一切皆如黑塔的占星师莉莉丝所言，这个男孩根本不是一般人。kX3QR
“入侵者！”另一个声音高叫着。木棍如雨点般朝克雷恩飞来。一把刀击中他的靴子，弹了回去。kX3QR
凯文连忙赶去援救，他朝人群中央猛扫一阵，朝着众人倒下形成的空当跑去。他的手轻而易举地选择着目标，射击的精准度令人不寒而栗。kX3QR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倒了下去，他从他们留出的空间里穿过。kX3QR
克雷恩跑在前头，众人追着，就像狂热的游行队伍，穿过大街，跑向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是村子里正对着席伯酒馆的百货店和理发店。kX3QR
凯文也被迫开启了熟悉的大逃亡，他跨上街沿，转身对着冲来的人群发射弩箭，用完了弩弓里的箭矢。在人群身后，席伯，爱丽丝，和其他人躺在飞扬的尘土中。kX3QR
尽管凯文发射的每一弩箭都击中要害，尽管那些人可能从来没有见到过弩弓，但没有人犹豫或是退缩。kX3QR
他朝后退，像个舞者那样扭动着身躯避开飞来的“陷阱”。kX3QR
他一边倒退，一边装着箭矢，速度奇快，这明显是手指已经驾轻就熟的动作了。kX3QR
他的双手忙碌地在弩弓带和箭膛之间穿梭。众人也踏上了街沿，克雷恩走进店堂，把大门闩上。右边巨大的玻璃被打得粉碎，三个壮汉爬进来。kX3QR
他们显得那样狂热，但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的眼睛也充满了茫然的火焰。kX3QR
克雷恩砍倒了这三个壮汉和跟在后面的两个人。他们倒在窗口，插在尖凸的玻璃上，堵住了这个临时的入口。kX3QR
在众人的压迫下大门开始剧烈地晃动，发出隆隆的声响。克雷恩听到她的声音：“杀手！你的灵魂！魔神现原形了！”kX3QR
铰链最终被挣断了，门直挺挺地倒下，发出一声巨响，震起厚厚的尘土。kX3QR
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朝他和凯文冲来。唾沫和烧火棒一起横飞。kX3QR
他退到理发店里，推起一个面粉桶，朝人们滚去；他看到一锅沸腾的水，里面还煮着两把折叠式剃刀，他抄起煮锅就向人们泼去。kX3QR
但是众人仍然迎头而上，口里尖叫着疯狂的词句，但听不清到底在讲些什么。kX3QR
他把箭矢推进滚烫的弓膛里，闻到理发店惯有的剃须理发的气味，也闻到他自己的气味，原来是手指尖上的老茧碰到弓膛烧焦了。kX3QR
克雷恩被杀戮支配，鲜血溅射在他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他推开后门，叫喊着佣兵，让他一起走到游廊上。kX3QR
沙漠现在就在他的身后，无情地拒绝着这个蜷缩在它边上的村落。kX3QR
他们看到克雷恩，也注意到克雷恩正看着他们，在凯文的弩弓像割草机割草般将他们扫倒的前一秒，他们的笑脸僵住了。kX3QR
一个女人跟在他们后头，嚎叫着。她块头很大，席伯酒馆的常客都管她叫米尔大妈。凯文的箭矢让她朝后倒下，两腿分开，裙子褪到大腿根，样子猥亵不堪。kX3QR
他走下台阶，后退着进入沙漠：十步，二十步。理发店的后门被甩开，人们鱼贯而出。他隐约看到希尔薇娅·匹茨顿夹在人群中。kX3QR
他挥剑。魔神之轴的黑色符印遍布了整条手臂，弥漫着的黑雾散发出不祥的气息。kX3QR
人们成群倒下，有的向后仰倒，有的倒在游廊的扶手栏杆上，翻过去摔在沙土里。kX3QR
在这怪异的紫色日光中，人们没有影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喊叫。他从一开始就在喊叫。他的眼睛好像裂开的滚珠轴承，腹部收得很紧，腿就像木头，而耳朵就像烙铁。kX3Q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