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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我同三角怪外出觅食的冗缛之事暂且按下不表。眼下有不得不记述的要紧事。我的脚边有一颗螺帽。我应该将它捡起吗?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我的思绪在“捡”与“不捡”间来回钟摆。本能的良知告诉我应当捡起,而职权的边框却要求我不得触碰。我与众人站在舞台上。我站在台口,差不多是乐池的正上方,虽说面向舞台内侧,但仅是低着头注视着脚边的螺帽。其余各位——几位学生和老师,正互相谈笑,一边“观摩”师傅们拆台卸景。那螺帽,正是拆台师傅无意间丢掉的某颗。出于常理,我应当将那颗螺帽捡起,递到拆台师傅手中。否则当拆台完毕、一切景片装车之后,遥远的某一天,人们再次装台演戏,便会发现少了一颗螺帽。造成这件遥远的悲剧的人是我。并且,可预见的未来即是当下的一部分,可以说,是我铸成了当今世界上的一个悲剧。但是,我不能将那颗螺帽捡起来。因为它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工作开展前的会议上,组长告诉我们,身为活动主办方,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陪伴”。因此,不在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要做。到底是捡还是不捡?我在台口来回踱步。我仿佛学校门口的保安——因为想要进校卸景的车辆其报备流程出现问题,便推诿不让进校。“我没有那个权力做决定!”如此情景历历在目。我到底是为什么来做这个工作的?没有什么主动请缨。有的只是被安排,然后点头。所谓的“实习课”,不过是让学生充当学校内各个教学活动的工作人员。终日干着保安也可以干的工作。早上六点起床。先去剧场开灯。然后去校门口接卸景的货车和装台的工人。之后便是坐在台侧一整天,只要确保不发生什么安全事故便好。该帮忙的时候帮忙。但是——不在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要做。我的巴基斯坦作息被强扭为了圣诞岛作息。然后呢?我只是感受到阵阵空虚袭来。“实习课”唯一的作用,似乎是告诉我们以后进到社会,也得这么受着。可是,当规则的制定者其综合能力显然不如我自己时,他制定的规则我还必须遵守吗?为何不能由我来做规则的制定者呢?要我说,不论是大学也好还是社会也好,人们都应当构建起“放权”的观念。大胆地让大家各干各的去!别成天到晚净整一些没用的束缚人的手脚。——当然,对于我这种天才之外的人还是要多加管教,免得他们误入歧途。然而,奈我如何抗议,当下还是要屈服在这学校规则的淫威之下。我本并不是安分之人,旷课是常有之事。可旷课只需对自己负责,这“实习课”却还需要对别人负责。我绝对不能逃避这样的责任。但是,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是否真的需要如此彷徨?我真的不该去捡那颗螺帽吗?我也许只是多虑了。没人会说帮助捡螺帽是“超出职权范围之事”。我下定了决心,向那颗螺帽所在的位置走去。然而,无论如何我都没找见它。·初冬树木上挂着的零星枯叶昭示着疾病的降临,不可避免,我自然是中招。可以料想,一段时日里校园中将终日回荡恼人的咳嗽声。一开始我并不会怎么在意他们,直到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长期将我原有生活节奏强扭过来的作息,致使我免疫力急剧下降。你有见过凌晨四点多的北京吗?没有见过?那就对啦!恭喜你,你是一位作息健康的正常活人。我像午睡般睡完晚觉,沐浴在凌晨四点多的夜色中,前往校门口接车。此刻我已是头昏脑胀,间歇性的咳嗽由喉口喷涌。毫无疑问,我中了。但我还是要去接车,在这凌晨四点起床去接车。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正在做的——毫无意义的工作。前一天接到通知时,我并没有怎样切身的体会。我一贯只对涉及人类存亡等等重大议题感兴趣,我心中日常的红线是和政治红线绑在一起的。故而,我只是以一种讽刺般戏谑的目光审视那即将降临在我自身的工作——第二天凌晨四点起床去接车。尽管连组长都觉得这样的工作内容不可思议,但我仍是轻轻扬起嘴角,轻蔑地说自己可以做。我很少抱怨,也很少后悔。也许我只会抱怨一些规则将我束缚,以至于我不能去做显然更加正确的事情;也许我只会后悔自己没能冲破一些束缚,将那些更加正确的事情付诸实践。当然,我不会抱怨诸如堵车之类的无聊琐事,也不会后悔自己因为懒而错失良机。当下的自我由过往无数的选择所造就,我很满意现在的我,故而对我自身,我从不抱怨或后悔什么。——在我舒展在暖和的被窝里时,我是那么想的。要说我为什么不抱怨或者后悔,那是因为我把我抱过的怨和后过的悔都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要说抱怨,我现在当然是抱怨的。要说后悔——这倒没什么好后悔的。后悔有什么用?总而言之——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吗?我走到剧场前。无需等待,他们已将车停在了剧场门口。我只需要做我后续的工作——引导他们卸景、进景。我像往常一样告诉卸景师傅,无论各位来得多早,按照大赛规定,进景八点半才能开始,装台要等到九点才行。随后剧场的值班老师诧异地打断了我。“怎么回事?为什么八点半才进景?”“比赛的要求啊。”“谁要求的?”“……团委?”“学校没给你们通知吗?”“什么?”“这一组不用等,直接开始装台。”“懂。”“——不要犯政治错误!”老师转身回办公室前补充了这么一句。院长先生亲自担任艺术顾问的戏,当然要开绿灯啦。但是,如果院长本人不能接受自己的戏和其它作品处于同一起跑线的话,那这领导当的也太没有胸襟了些。我相信——大概院长先生不会那么没有胸襟吧。所以说,某些不公,并非由当权者本身所致,而是因为盘根交错的体系自身孕育出如趋光般趋权的执行者。于是,不能过度放权,但也不能过度集权。发展中亘古不变的课题,便是如何平衡好天平的两端。我又该如何平衡好病原体与抗体的天平?不,不应该平衡。应该消灭全部病原体才对。晚上十点,终于结束最后的工作后,我回寝室安然入睡。随后,浑身的疼痛使得我丢失了第二天的记忆。整栋宿舍楼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大家都病了。42v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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