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当A终于有些空闲时间，他决定回去看看妈妈。一般来说A一周会回去看望M两次，但是自从昨天开始他就隐约感到胸闷，并不是工作堆积无法做完的感觉，而是一种由内向外的闷痛，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发生了。lrERP
A检查完所有应该做完的事，大概已经知道胸闷的原因。只是……他需要亲眼确认。lrERP
于是他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面无表情。他不知道需要用什么表情来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的脚步也没有以前踏进来时的坚定和欢快。他看见两个围在妈妈身边的家用机器人，它们茫然地守了一天，不知道缺少了主人的命令需要做什么。lrERP
A缓缓拨通一个电话，随后的几个小时，这间不大的屋子便热闹起来，七个全套黑色礼服的人收拾着屋子主人留下的物品，把所有的书籍、照片都分类收到箱子里，把每一件桌子椅子都套上和他们一样颜色的罩子；五个穿红棕色工作服的人打扫着这间屋子连带这外面的小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容易活的蔬菜，处了这些蔬菜，他们把最后留下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外面有路人疑惑地扫了几眼，他们所能知道的最多只是一个权贵家庭的老妇人在这天去世了。lrERP
A像不同寻常地保持着他的沉默，好像是妈妈的死给他的冲击太大，他一直站在屋子里。无论是黑衣还是红衣，或许是因为忙碌，又或许是不敢，没有人向这位刚刚失去母亲的男人搭话。lrERP
然而A也一直在思考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对于他自己，妈妈的死或许是一个信号，指向他的家庭。不过他所处的地方不仅仅关乎于他的家庭。lrERP
他知道，在妈妈生前一直有人忌惮着她作为前领导妻子的身份，尽管在大统一之后她再没有参与任何关乎政治的讨论。他也知道，那些所谓跟着爸爸一路征战的士兵长官大部分是瞧不起他的，甚至有人自诩有能力代替他。原因可以简单，一个没有真正参加过战争的人难道能仅仅凭借是某某人的孩子的身份就可以登顶权利？lrERP
他自从执政以来就没有过一个领导意义上的动作，他需要这样一个大动作，无论是对于民众还是那些不服气的人。那么应该要怎样做呢，他见过父亲的领导力，那还是在战火里，士兵们激昂的冲向战场。他需要号召力，就如同发号施令时的爸爸，然而这是不容易做到的，甚至就连修补几个旧得不行的水坝都会被人质疑劳民伤财。他渐渐懂得了这些反对的声音代表了什么，又或许是那些不敢出面的人在想什么。他需要冲突，然后解决冲突，最坏的情况就是媒体群情激奋、百姓议论纷纷。但是只要他们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解决危害，就会很快鼓起掌来，这种公信力难得一遇。lrERP
假如没有冲突，就需要制造冲突了，那样恐怕会很麻烦。lrERP
A盼望着，劳尔或潘科拉塔会给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他想得到的，橙星和绿星上的危险就是一种冲突。lrERP
爸爸，你曾经说我是时代之子，看看这回会不会应验吧。lrERP
他是幸运的，至少在他所期望的方面是这样——劳尔传来消息，他说J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在屋子里做些什么。A知道弟弟的习性，没有要事是很少出门的，但是他也不免有些心机在里面。于是A叮嘱劳尔找一个机会进入J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异常。至于房间密钥之类的，他早就给过劳尔。lrERP
至于如何让J出门留下空挡，A突然想起自己准备在橙星的高层会议的演讲稿用不上了。蓝星都快成为橙星的附属了，反正只是需要有人到场而已，本来就不想离开太远，干脆就让J去得了，想到这里时A突然有些想笑，J在橙星上，可不就是一个危险吗？lrERP
也是在当天晚上，几个军团长来向他表示哀悼。A深沉悲痛地回应了他们，一阵不着调的寒暄后他们拿出一条来自徘徊客的消息。lrERP
这条信息说，他们发现了一个生长过速的“植物”，在三天内长了将近五十米。甚至还有图片，那上面从森林突兀探出来的像是巨树一般的东西竟然还闪烁着微微的荧光，怎么说都不会觉得那是什么稀有的植物吧？那分明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塔！lrERP
但是信息中也提到，根据橙星专家的分析，它很可能是一种草本植物，因为它不具备建筑学上的对称美lrERP
那些橙星人居然愚笨到了这种程度，竟然会觉得这是一株植物！可笑啊可笑。A兴奋地想着。lrERP
“各位，我认为绿星上肯定存在文明。但是文明程度高低还有待确定。”卡诺尼用手指着图片上的高塔说道。lrERP
“文明程度高低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第二军团长梅里斯说，“橙星那些家伙都不需要知道绿星上文明的善恶，甚至可以随便登陆绿星。不过重点是，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登陆绿星。”lrERP
“据我所知，橙星人在蓝一、蓝二轨道上都提供了太空站，但是一直运送采矿机过去。”第四军团长鲍尔说，“他们如果不放心我们，大可以把矿机直接运送到绿星上，我们没有能力拒绝。只是他们好像不是很想这样做。”lrERP
鲍尔这一句话说的很对，以蓝星的科技程度来说，橙星人没有理由担忧。另外一点是，橙星人对于绿星的态度其实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蓝星战乱的时候，他们没有趁人之危，对于蓝星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温和。lrERP
梅里斯说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常常自称需要绿星上的资源，难道我们就不需要了吗？但是原本，我们的飞船可以登陆绿星，规模和能带上的装备都仅仅到可以开采资源的程度，现在又多了一个未知的文明，这个险还是让橙星人去冒吧。”lrERP
接下来几声“同意”表达了几位到场的军团长的立场。但是A还没有发话。lrERP
“不同意。”A面对几人疑问的眼神说道，“我认为各位的想法保守了一些。我们凭什么认为绿星上的文明对我们没有威胁呢，况且橙星人做过的事大家都知道，如果他们选择帮助绿星上的文明……想想这几年的变化吧各位，后果会是什么样的。”lrERP
然后A摇摇头嘲讽道：“置之不理？我想，各位是嫌弃蓝星做橙星的附属太短了？”lrERP
几人没有想到A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惊又怒。“你说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证据吧？”卡诺尼问道，“何况我们一直以来和橙星只是合作关系。”lrERP
“你作为一个领导人，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橙星和蓝星的关系。”梅里斯接话道。lrERP
“抱歉，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一直欺骗自己罢了。橙星人是怎么和我们合作的？他们自己享受干净的环境、高效的技术，结果用剩下的东西才会一点一点塞给我们！你们不会不记得以前那些跟随你们的士兵吧，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在工厂里面得了肺病、眼病，可是他们的工资加上退伍保障连一小时的医疗护理都支付不了。好，这是橙星人口中过快发展的代价，但是那一场只用了十年的统一战争难道就不是过快发展了吗？这就是雪球效应啊，从橙星人插手我们的战争开始，我们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lrERP
“A，你不要因为你母亲去世就丧失你的判断力啊。”鲍尔想要反驳他，说：“这次绿星上的事我们根本没必要，也不需要插手。因为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另外一点你说的，提早结束的战争也同样减少了伤亡，至于到现在这些事……”lrERP
“我们也没有能力，是吧？”A有些自嘲似地笑了起来，“是不是这样得来的和平太安逸了？咱的喉咙可是被铁索链住了，你们可别说从来没有想过橙星人反悔的一天。”lrERP
“还有，”说着，A便用手指着鲍尔，“我要告诉你，这些话就是我要说的。仁慈？现在可不是我们有选择的时候，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当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快，届时橙星人会怎么看待一个即将要追上他们的文明？难道会微笑着来分享他们的资源吗？”lrERP
几位刚想要反驳A的军团长顿时冷下脸来，他们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事情？lrERP
“够了！”梅里斯站起来大声呵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要是再这样冲动，我想你也不用再做这个领导人了！”lrERP
面对梅里斯起身发难，A浅浅冷笑，“你们当然可以再多想想，不过时间可是不多了。”随即起身送客。lrERP
再说说徘徊客上的情况吧。从潘科拉塔到这上面的第二天开始就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像是做完实验后心里凉凉的，却想不起来缺少哪一步的感觉。为此他反复翻看第二天的摄像图片，但是一无所获。lrERP
格赖姆先是有些好奇的和他一起检查图片中的内容，但是很快变成一种无所谓的消遣。“这些东西翻来覆去也就是那样，难道你还期望绿星文明把文字留在相片后面不成？”lrERP
“能做到那种事情，恐怕要比橙星都厉害得多啊，是吧。”维利奇嬉笑道。lrERP
“你别说，也许人家是文明程度高到连地表的自然环境都尽数修复了！”塔索捂着嘴忍笑说道。lrERP
但是这两人听到这句话后笑得更大声了，“高——级文明！”格赖姆大声喊着，“那这，这就是我的不对咯！”lrERP
一阵前仰后合过后，他们三人都离开了记录室，留下潘科拉塔一个人。说不上是寂寞还是失落，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有用的信息，可就没有办法去给那些领导们邀功了。要不要试试自己做一点手脚？他不禁想到卡诺尼肥厚的脸庞。照理说他不应该期待绿星上有文明，但是既然他们这样期待了，那就不妨出现一个文明。lrERP
第三天开始，潘科拉塔就开始准备他的计划。他所想的是直接在图片上“编造”出一个像是建筑的影子，然后利用摄影的精度和角度来隐藏自己做的手脚。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第四天的 57号图片让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57号区域原本在观测角度的边缘，因为徘徊客转动角度的原因，本来那里的森林少说也应该相比之前的矮一些，但是其中有一棵“树”很突兀地凸出来，并且他翻看完前前三天的纪录后，没有发现高度能够与之相比的“树木”。lrERP
那东西倒是更像是一座塔。潘科拉塔这样想着，一边请来徘徊客上唯一一个懂得建筑学的专家塔索来看看新发现。但是后者仔细端详精细处理的图片后却摇摇头说“这东西根本不符合建筑学，你看它的高度，近乎超过一千米。就算绿星的大气比较稳定不会对较高的植物产生危害，那么建造它的材料应该用什么，它的底座应该有多大？那里，总不会有天然的纳米级强度的材料吧？”lrERP
“你的意思是，那是一个……植物？”潘科直着眼睛问她。lrERP
“这，呃，是吧。”那眼神盯得塔索有些发毛，她随口回答便匆匆离开了记录室。lrERP
其实，她更想说，那东西像是在镜面上的一点灰尘。不过为了潘科拉塔的心理着想，算了。lrERP
不一会格赖姆进来安慰潘科拉塔说：“老兄，别太严肃了。不过你看这个树，兴许暗示绿星上有‘高’级文明那！”lrERP
潘科拉塔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但是他想到，如果能在其他地方也能发现这种“树”，说不定能有新的转机。lrERP
第五天的时候，潘科拉塔眼看着来送物资的人拿走了那两张复印的图片。那人很高兴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悄悄问他能不能删掉图片的原件。后者很遗憾地告诉他橙星人根本不把那东西放在眼里，那人很惊讶地张张嘴就走了。lrERP
可惜第五天的时候57号区域已经看不到“巨树”，不然潘科拉塔还想要再确认一次。然后他又发现，没有合适的角度，很难找到另一个像这样的“巨树”。这下可难办了。lrERP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开始在电子板上建造一个“巨树”的模型。lrERP
一个接近千米高、直径约百米多的树？潘科拉塔对他做出来的理想模型很是惊讶，然后去询问塔索这是否有合理性。lrERP
“如果那上面含氧量够高，加上重力低一些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后者这样回答道，“你还在想它是建筑吗？那么它是用来做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你想过没有？如果是用作住宅，材料和居民移动的问题就更离谱了。”lrERP
“用来欣赏的吗，哈哈，有这种能力为什么不去建造更为实用的建筑？”lrERP
“我倒是想到一个，”格赖姆很兴奋地插话道，“一个古代神话，人们相信只要把塔建到足够高，就可以摘下天空上的星星。”lrERP
维利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天上的星星！请你，哈哈，快停一停吧，再嘲讽下去可就不礼貌了。”lrERP
但是两人还是掩盖不住眼神里的嘲讽。只有塔索有些礼貌地劝说他：“你还是换一换思路吧，你这样想下去只怕是会越来越偏的。”lrERP
潘科拉塔轻轻点头，目光从三人身影的缝隙穿过，直视记录室惨白的灯光。他自然知道，就当做是为了母亲，背上欺世盗名的骂声也无妨。lrERP
见状，那三人也没有再想说什么，便要离去了。但是潘科拉塔又突然说：“格赖姆，观察室能借我用用吗。”lrERP
那张被胡子包围着的嘴顿时咧开，说：“镜头转来转去可是会浪费很多电的。不过，你省着用就好。”lrERP
没来得及道谢，三人就都出去了。潘科拉塔整理好资料，便钻进观察室里。这里视野广阔，甚至能感受到太阳光的变化。lrERP
好美。潘科拉塔有激动地把身子都靠在了观察窗上。尽管已经见过许多次了，还是避免不了这种兴奋感。lrERP
发呆了好一阵后，他终于坐下来，调出观察室的处理器。顿时一片蓝色荧光从透明的观察窗上浮起，组成了一个简易的绿星模型。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他选定一个区域，就可以看到那个地方的大致样貌，十足的去人工化。lrERP
但是潘科拉塔没有着眼于面前的星球，而是让助手自行检索类似57号地区里的森林地貌。随着能够用手触摸到的晃动，助手操作镜面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他定睛一看，就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lrERP
“调高精度。”随着潘科拉塔的言语，助手将收集到的信息逐渐处理成一张清晰的大图，可以看到成片的树木和山脉，不过没有突出的高塔。这位记录员很无奈地把这里标记起来，准备等待几天后再回头看一看。lrERP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图片成像的一角中，有一片很模糊的区域，就像是被灰尘沾到了一般。“镜面清理。”刚开始他有些疑惑，这还没过几天，镜面就沾灰了吗。但是一阵嗡嗡的清灰声后，那片由徘徊客拍出来的太空区域仍然有一片雾气一样的东西。lrERP
于是他叫来格赖姆，后者一反常态地盯着那团灰尘将近一分钟，然后去叫来了塔索和维利奇。lrERP
两位学生来了之后，格赖姆用手指将带有雾气的区域圈了起来。“放大，最高精度。”lrERP
随着那一团雾气逐渐放大到四人面前，潘科拉塔逐渐发现了不对的地方。lrERP
“点阵！”维利奇率先说了出来，这片模糊的雾气只是由于精度和观察角度的问题让人觉得这是一团灰尘。lrERP
“不是太空垃圾……”格赖姆怔怔地说，甚至不知所措地搓揉着头发。只有塔索反应了过来，“估算太空尘体积！”她的手指都扣进了椅子背，然后大叫着，“这不可能，十万米？甚至更多！那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lrERP
她已经在心里估算过了，然而结果还是如同铁锤砸在她的头上。lrERP
“预估计为20.97万*20.97万*20.97万。”助手简单播报了点阵的信息，这一小小的信息却让四人都猛地颤抖一下。lrERP
“2097……152，”也许是太过惊讶，潘科拉塔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他像死人吐出最后一口气般说出了这句话。lrERP
维利奇看看点阵，又看看潘科拉塔。“这是二的十九、二十、二十一次方？”lrERP
“太……离谱了，或者说，没有道理？”格赖姆痴痴地望着那一团神秘的雾气。没等他人反应过来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地板上弹起来，惊恐地把放大后的雾气拨开。lrERP
其他三人还来不及疑问和叫骂，格赖姆就指着点阵原本的位置喊道：“缩小，缩小，区域块缩小！”lrERP
他颤抖的手指让三人终于明白格赖姆的意思，如果把绿星和点阵的位置连成一条线，恰巧会经过绿星的卫星之一！lrERP
这下四人连耗电都顾不及了，手忙脚乱地指令助手把镜面朝向还能看见的另外两颗卫星和一小片小行星带。令人意外的是，好像是那颗卫星十分特殊一样，点阵只出现在了它旁边。lrERP
“绿三，平均距离285360.3千米，构成以铁及硅为主，其他成分不明。”助手机械地回答它所知道的一切。lrERP
塔索魂不守舍，她拿着自己的电子板，把腿曲起来，然后找了一个角落重新打开刚才的图片。她离开前，还说了一句：“我们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吗？”lrERP
疑问的语气勾住几人的耳朵，但还没有得到回答她就已经走开了。lrERP
三人的表情逐渐冷下来，塔索的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维利奇和格赖姆都早有感觉，自己来这地方不过是消磨时间。他们不会，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发现绿星上的智慧文明，但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但是除去新发现带来的震撼以外，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探寻那个神秘的点阵到底是什么。lrERP
如果告诉那些人，恐怕我们要给真正的专家让步。维利奇和格赖姆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可不能让其他人来插手。lrERP
“我给橙星发个消息。”维利奇装作想要离开的样子，但是被潘科拉塔紧紧抓住手腕。“还有两颗卫星在背面，总要先观察过了再说。再说，我们就只是拍这样一张图片过去，会被以为是骗人的吧。”lrERP
“是啊是啊，这个，还需要更多时间观察。”格赖姆来打圆场，知道潘科拉塔和自己在同一条线上，他也就放松了许多。lrERP
至于潘科拉塔是怎么想的：五天的补给日还没有到，不能让橙星人先知道这件事。lrERP
同一天的橙星上，J终于把仿生人的代码改明白了，橙星人十分谨慎的在里面加了上千道的防御机制，以防止仿生人出现逻辑错误后的种种恶果。J改动了三大定律绝对肯定的符号，“可以不用遵守三大定律”，这就意味着被改动代码的机器人一定会出现逻辑错误。lrERP
一开始J以为这样改动肯定会让仿生人无法运行。但是，从虚拟上的结果来看，繁杂的防御程序就像厚重的城墙和广阔的护城河一般，不止可以防止外敌的入侵，还可以隔绝从城中滋生的病毒。lrERP
然后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现实中尝试这个把这个“病毒程序”植入到仿生人里。但是在选取目标的时候他却开始犯难，现实中他可以接触到的仿生人有很多，不过要把代码植入到核心CPU还是不那么容易的。另外还有一点，在现实里改动机器人的程序，不止要防止它的职业功能被破坏，还要防止机器人中毒后有可能出现的危害人群的行为。lrERP
J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刚出厂、还没有组装的仿生人头部比较符合条件。这也不是接触不到，在智能机械的实践课上可以让学生手动操作仿生人组装，虽然都用的是快要报废的组件，但是对于J的要求来说足够了。lrERP
只不过需要接近两千块来买一节课（两个小时），幸好之前存够了钱。J愉快地想着。然后他依照习惯，将存有改动代码的微型存储器放在了沙发和窗台的小夹缝里。lrERP
然后，J像是从没听说过两星高层会议一般打开了演讲稿。lrERP
看完整面内容后，他很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感激”，什么“回报”，不过是一些嘴上的说辞。人是最不容易被满足的，不要以为给别人几个金粒他就会一辈子感激涕零。蓝星人想要更多，金块金条到金山，不会有停下的时候。lrERP
但是还是需要有人来说这些面上的话，那些和J同样坐在会场里的人不会相信，只能骗骗盲目跟在头羊后面的小羊羔子。lrERP
橙星人的守旧不只是从理念上，也蔓延到各类装饰。J把许久未拿出来的正装交给家庭助手熨好，为这一场没有意义的会议做好了一个整洁的准备。lrERP
一天后，J自己乘坐飞艇到了会议大厅。接近三百米直径的圆形会场铺满厚重的石块，与之风格迥然不同的是，在一级一级的白色桌椅上以及会场的四周还浮着一层蓝色的虚拟屏幕。lrERP
只是为了仪式感吧？J一直保持着商业化的微笑，跟随场内的仿生人引导到了自己的座位。lrERP
会议即将开始的时候，他环顾一周，他旁边稀稀疏疏的坐了几个蓝星人；后面是橙星的记者，J很庆幸他们没有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更后面才是蓝星的记者，不过主办方给他们的位置很小，大概只能从虚拟屏幕看到演讲者的样貌。lrERP
他前面三排是橙星的商界政界高人，一个个做得板正，高矮胖瘦之间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中间分四个大组，每组中每一列的排头（包括J）都即将要上台演讲。lrERP
J是最后做演讲的，毕竟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索性他也就不照着稿子念了，站在台上微笑着说：lrERP
我这个时候站的地方，本来应该是我哥哥的位置，很遗憾他需要时间来化解悲伤。各位，我不是一个领导人，所以就说说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想法。首先，橙星希望加大对蓝星的开放程度，我相信后者也是这样希望的。在蓝星上，大家所熟知的各种知识和科技，正在使饥荒和对立减少。但是，我希望我的生活会改善而不是被解雇；我希望社会可以给我足够的时间来熟悉闯进生活的新技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进入可以支付的起的学校而不至于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进入工厂……lrERP
很遗憾的是，我这几年都在橙星上，没有更多了解蓝星人生活的渠道。在这一点上，我相信那些工人是最有发言权的。但是今天没有蓝星工人的位置，对吧？蓝星啊，好像从我来到这里，到现在都没怎么变过——我指的是繁多的人口、食不果腹的粮食收入和远远不能支撑一家之用的薪水，在场的各位有谁能够反驳我吗？是啊，我们可以和橙星一般幻想科技带来的变化，但是过速发展的同时，旧时代和新时代的问题好像更加杂糅在一起了。诸位有什么头绪吗？lrERP
J抬头看向场地上方的虚拟屏幕，脸上的假笑逐渐收了回来：lrERP
抱歉各位，我说了这么多不合时宜的话。但是这是我心底的话，自从我来到这里，都无比担忧故乡。在这里我又不免提一嘴旧事了，尽管我没有参与我故乡的战争，但是我的父母告诉过我，曾今就是失业与饥饿造成了人与人的差异，然后压迫和奴役又把这伤口撕开，成为了滋养战争的温床。那些技术，毫无疑问又会在蓝星上撕开一个口子。但是我知道各位一定有阻止伤口恶化的方法，所以我恳求各位，照料这个不堪重负的文明。lrERP
然后J走下演讲台，对着眼前密密麻麻却如同石碑的人群深深地鞠躬。这大概是这场会议里最简短也是最随性的发言。lrERP
全场观众，冷眼或是惊讶，都作不出声。一场表演最核心的不是演员，而是观众。演讲台旁聚集了观众和希望看见观众反应的人，但是J在演讲台上画了一个圆，把他人推开、隔绝开来，违反了这一行里的规定。lrERP
会议结束后，果然没有任何一个记者来找他，或许也有他一直躲着记者们视线的原因。但是T来找他了，两人在金碧辉煌的走廊里，逐渐散步到角落，起起伏伏的脚步声如波纹一般散开消失，然后潜入四周匆忙往来的人群。lrERP
“我建议我们各自回答一个问题，如何？”J开口说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在演讲台上说那些话，对吧。”lrERP
后者点头，秀发轻轻晃动，一股携带着淡淡忧伤的香味弥漫在两人身边。lrERP
“你在为我难过吗，除了母亲的事，我这里没有什么是值得你难过的。更别说，我现在其实很高兴。”lrERP
T带着惊讶的眼神在J脸上游走，“没看出来。”J清楚地看见，那眼神里又出现那种……怜悯。lrERP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能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就好比放进加热机的一杯水，如果太过于平静了，拿出来的一刻就会立马沸腾。我很少有机会可以说真心话，你在这里的时候，还有刚才——我从没有想过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些话。哈哈，很没有营养的话对吧？我一直觉得，说不定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营养的人。”lrERP
“其实，”T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可能不太适应这种事，嗯，指的是演讲啦这些的。不过刚才我老爸和我说，你的那些话其实有被考虑过，说的不错其实。”lrERP
是啊，不适应。也许是不适合吧，根本不适合在这种环境里生存。J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这里的天花板怎么样？”他指指两人头上的天花板，它和墙壁共用一种壁纸，橙黄的织线汇成交叠华贵的花朵盘绕着两人所处的走廊，从黄金铸成的挂壁烛台处流淌出来的黄色暖光像一张毛毯一般铺盖在富有怀旧情谊的浅橙地砖上，宛如少女情窦初开的面庞。lrERP
“这里的一切干净、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纤尘不染，但是看久了就觉得太单调了。缺少一些本来能常常见到的元素。”lrERP
“是啊，橙星的自然环境是很冷的，所以我们的先祖就非常喜欢火光和阳光，在很多壁画上都有留下了对于温暖的向往。这些暖色调在三十年前都还很受欢迎。这个会议大厦就是由曾今的国家会议厅扩建的，设计师留下了很多以前的元素。阳光，花草什么的，我也很喜欢，可能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俗吧。现在城市上空都有气候壁保证温暖，所以这些设计在城市里不是很常见了，通俗一点说就是大家想要更加均衡一点的，比如加入一点蓝色之类的冷色元素。”lrERP
“啊，平衡。”J低下头回想会场外的景象，然后抬起头用手指框出天花板上的一片区域，“就比如这里可以开一个天窗？能看到外面的星空。”lrERP
“外面的星空，恐怕不会这么亮。”说着，T抬手召出一片虚拟屏，让J手心框住一片星河。黝黑或是彩蓝或是粉紫顿时在J的眼前炸开，好像多年以前的光穿透大气和壁障降临于此地，抚摸他的耳边、鼻尖、唇边还有眉眼之间，令他心神颤动。lrERP
“好美……”J凝望着那片似乎触手可得的星彩，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般僵住。lrERP
“是啊，尽管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是总是觉得震撼。”T认可地说道。几个人从旁边路过，不知不觉向她投去好奇的眼光。这位少女的衣领上附上了代表热烈的蓝色，原本米白的衣服在旁人的眼里更加神秘。lrERP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抬头让颈椎有些酸痛，J轻轻扯了扯T的衣袖，说“别人看这个，会觉得很奇怪吧？”lrERP
“我们不觉得奇怪就好。”应该是不希望打扰到星光的宁静，T特意压低了声音说。随即两人的笑容都不声不响地冒出来，就快要要将他们眼中的星云包裹。“你会饿吗，去吃饭吧？”T问道，“会议结束之后还有舞会，我倒是可以陪你再说说话。”lrERP
然后两人就来到舞会厅，四周鲜花彩云缭绕，壁画描绘着上古的丰腴天神，其中的故事或美满或波折，令人遐想连篇。不用想也知道这里正是曾经会议厅的一部分。舞台的四周立着众神祝福过的高柱，高柱间排放着装点了精美食物的小桌，比如被分成几层的伊斯卡蛋糕、排列整齐的扶卡肉排，还有盛在液氮之上被水雾环绕的各种蔬果冰鲜。职业仿生人穿着白衬衣黑马甲，左手挂一片白巾，徘徊穿梭于光鲜的人群。lrERP
小桌后面围着一圈半圆小桌，各位大佬可以坐下欣赏在舞池中俊男美女（都是其家人或是仍混迹于社交圈的名流）间的曼妙舞姿或是眉飞色舞。J走过那些桌椅时发现那些眼神里有畅快之意，也有羡慕和爱意。他这才想到身旁的T也许也有投入那花花舞池的意愿。lrERP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手臂勾住T的右手。“一会再来找你。”T用唇语告诉J，然后想一只欢快的小鹿跟着那男人蹦跳着离开了。lrERP
那男人离开的时候J才发觉到，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橙星最高总统，于是笑着和她挥挥手，又去小桌旁拿了饮料和食物，然后上到二楼的走廊。lrERP
也许是舞池上聚光灯的影响，这里稍显阴暗，不过正好可以让一些情侣私会。这里不适合参与舞会，因为眼神和情感的交流也是社交的一部分，走廊上只能看到舞池中人的姿势，正在与舞伴对视的人也多半不会突然把目光投向楼上。lrERP
“一个人？”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J身后。“请您节哀。”lrERP
J猛然回头，疑惑自己竟然发现不了一个留着参差不齐的络腮胡老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他又快速地扫了几眼，老人的眼袋兜着两颗饱经沧桑的眼珠，在阴影之下却闪烁着精光，仿佛一只老猎鹰；他有一个瘪瘪的鼻头，嘴唇被胡子盖住了一半，看的出来有点干燥，他的脸也是，没有保养的痕迹。老人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衫和一顶藏蓝色的毛织贝雷帽，搭配了一件蓝紫相间的渐变条纹裤和黑色布鞋，左手上有一个轻便版的黑色手环。总之，他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lrERP
“您是？”J放下手中的酒杯，奇怪地预感告诉他这个老人来历不简单。lrERP
他得到的回答更令他相信自己的预感没错——“只是一个有幸来这里观赏的老头子而已。”说罢他向J展示了自己极为不合适的衣装。“冒昧打扰是因为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老人向J轻轻点头，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一股怀念，“不妨告诉你，过去这些问题常常围绕在我的脑海里，真是一段睡眠失灵的夜晚啊。”lrERP
“那您是怎样从那种想法里走出来的？”J顺着老人的话往下询问道。lrERP
但是老人只是摆摆手，说道“只是因为没有理由想下去了，现在听你提起来很兴奋，不过脑子已经不好使了。”lrERP
“当初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事，现在想来有点遗憾啊。有一些事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我想请你……顺着我的思路走下去。”lrERP
“哈哈，比你的更加老生常谈一些，关于科技进展和社会关系的。就这么说吧，我之前研究过饥荒解决后的大维新和旧时代第三次科技革命后的法律滞留问题，看起来完全不沾边对吗？但是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其根源，都是科技进步引发的社会构成变动，简单来说就是科技让社会产生了新的阶层，又削弱了旧的阶层，或者是改变了阶层占社会的百分比。哎呀，这样还是不够简便……”lrERP
“我能理解，但是这个更像是哲学，终极三问一类的？”lrERP
“不不不，不一样的，这个东西终究是有答案的。哦，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童话，我讲给你听吧，和这个有关。”lrERP
很久以前，有一个巨人。这当然是虚构的。巨人很强壮，他二十岁的时候一个人就有城墙的两倍高，他的腿要整整三十个人才能围上，而且还在不停地长大，就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要一吃东西就长大。所以说这种强大的人也会有烦恼，在他所在的城堡里面，他显得太大了，很容易打破墙壁或是伤害到其他人。巨人有一个愿望，就是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再长大了。有办法实现他的愿望吗，当然是有的，就在他的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由于他的放声歌唱引来了一位游历诸国的大巫师。那个巫师身穿黑色的带帽长袍，拿着一杆枯干的翠树枝条，所以一出场就镇住了正在欢乐歌唱的众人。lrERP
巫师看到众人都不唱歌，有些不好意思于破坏了这里的气氛。他看向巨人：你们继续唱吧，我只是对你们的欢乐感到好奇。旁边的人问道：你看见了这样的巨人，难道就不会感到惊讶吗？巫师回答说：我为了修行巫术走了很远的路，在路上见过更加奇特的人。巨人和他的家人朋友面面相觑，十分惊奇。这时有人就问道：巫师，你可以把这位巨人变小吗？lrERP
在众人的注视下，巫师绕着巨人走了两圈，说：我只能让他不会变得更大，不过还需要他愿意才行。巨人听闻喜出望外，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下来。不久巫师叫人打造了两个大铁环，套在巨人的脚上。铁环上施加了大巫师的巫术，只要巨人不摘下铁环就永远不会再长大。大巫师临走前提醒了这位变得十分高兴的巨人，他说凡是巫术就一定会索取代价，但是在巨人拿下铁环的时候才会生效。巨人没有在意，他觉得今后都不会摘下脚上的铁环。lrERP
然后就是在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一条巨龙出现了，当众人都感觉十分害怕的时候巨人站了出来，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巨龙一斗。但是巨龙看见他的时候就飞的很高，巨人就算拿上了长枪和弓箭都伤不到它。于是他就想要拿下自己脚上的铁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巫术的代价是他拿下铁环的后，每走的一片土地都会像沼泽一般陷落。这个故事的结局有很多种，不过无论是巨龙被沼泽淹没，还是整座城堡也一同沉下沼泽，这个巨人都难逃一死。lrERP
“应该不是给小孩子听的故事。”J说，然而他心里却想着：如果吃东西长大对应必要的发展，那么巨人应该是橙星社会，巨龙应该是社会出现的问题，那么巫师可能是橙星人，但是铁环又是什么？lrERP
“不过我觉得巨龙在这里不是很合适，也许换成……一些必然发生的灾难会好一些”老人说道，“也许你已经听出来了吧，大家总是在期盼科技的发展会给人们带来福利，但是这种东西从本质上来说是工具，总会有伤到自己的可能。也许作为蓝星人的你不会懂得这种莫名的恐惧感，当我们回头研究过去的问题时总会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使科技发展的危害降低。那就是——科技自锁。”lrERP
“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件事。”J摇摇头，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您觉得在这方面上，橙星做到了吗？”lrERP
老人仿佛难过了起来：“以前，我敢说以前是可以的，或者是有可能。但是……但是……有一个决定做错了。”lrERP
“什么决定？”J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跟他和母亲一起读历史读到一个文明的滑坡时一样毛骨悚然。lrERP
这一次老人没有回答，猎鹰般的眼神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J的眼睛。他想到一个令他不安的推论，如果巨龙指的是蓝星上的统一战争呢？难道说就是在那一次援助中，橙星这个巨人拿下了他脚上的铁环？lrERP
不，这是不可能的，会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如果老人所说的决定确实是在战时援助蓝星，那之后的沼泽又是什么，或者说，什么东西会对应到沼泽上？lrERP
他想起，橙星在战后仍然有两种选择，简单来说，一个是停止对蓝星人的援助，一个就是像现在一样继续帮助蓝星建设。lrERP
第一种情况下，由于前期对蓝星的援助，无论是生产上还是群众热情上都会产生一个高峰，也促进了橙星科技的发展，想要马上锁回来是不可能了；第二种情况，这个高峰会被援助行动所化解，倒也不是没有机会重新戴上铁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快速发展的蓝星不就会成为第二个巨人吗？错了，或许从战时援助开始，蓝星的科技就已经免不了快速发展，就像一个小矮子突然拥有了快速长高的能力，怎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铁环套在他的脚上。lrERP
想到这里，J的嘴角咧开，眉间和脖子两边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用力，仿佛流浪汉面对冬雪时产生幻觉的表情。“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现在不过是蓝星的边缘人，想了再多也不过是几个念想罢了。更何况按照蓝星的发展速度又需要什么来作为铁环的代价？就算是随意一个人来看，也会觉得人民需求和科技自锁是完全不可调和的两个对立面。甚至一旦科技降速，就有可能重蹈统一战争的覆辙。”lrERP
老者脸上的皱纹扭曲又松开，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流淌在皱纹构成的条纹图像里，仿佛一张白纸终于被戳破，但是放眼望去，破洞里只有一片深如暮夜、冷如雪风的漆黑、一眼望不到边际。他把手背在身后，左走几步右走几步，点头又摇头，最后还是不免抬头看向J的目光——那温冷潮湿的目光，仿佛一根柔软的茅草要扎进他的心脏。lrERP
“是啊，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念想，只是念想。”老者颤颤巍巍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他走到J身边，身子靠在天神举起的围栏上。这里听不见楼下的欢声笑语，但是水晶灯的光、舞池里的光还有漫步旋转的人儿身上的光都飘上来，它们举着手相互依托着，浮映出老者右边脸庞的愁。lrERP
与此同时，T正在舞池旁边寻找J的身影，忒提斯在一旁陪同，时不时看看舞台上男女的舞蹈。“你就没有看上的吗？”他打趣道，“有几个小伙子连我都觉得不错，你看那个财务部部长的儿子，一直站在旁边的，很有你老爹我当年的风范啊。”lrERP
“没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他的魅力一定会吸引到适合的女人。”T一边说，眼神已经在舞厅内来回穿梭，从舞池这头到另一头，她本以为J是被跳舞的人挡住了，不过等到那上面的人们随着音乐摇晃转动的缝隙，里面始终没有J的身影。lrERP
他不会回去了吧？T两手搭在腿上，眼睛里有些迷茫。“老爹，你把我拉过来这边是要干嘛，有事又不说。”lrERP
“啧，我和你妈妈三十年前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想让你陪陪我来怀念一下都不愿意？”忒提斯眼神在T和舞池上面来回游走，“当时你妈也是二十多一点，一见钟情在这里面还是独一无二的事。所以你老爹我，也很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能让你快乐的……”lrERP
“看跳舞就好了，这么多话。”T轻轻抓住忒提斯的手，示意他别再说这个话题。lrERP
在T看不见的死角，忒提斯皱起眉头。“你是在想J吗？”lrERP
听到父亲这么直白的问题，T身子不由得一震，她微微回头，震惊的神色在脸上一览无余。“怎么会提起他？”lrERP
忒提斯笑着摇摇头，“我是你老爹啊，你这不是没有换那条你很喜欢的舞会裙吗，要是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的话咱可就白相处二十多年了。你要是喜欢他，倒也不是不可以。”lrERP
“我，我没有。你怎么总是提起这个话题？”T连忙否认。lrERP
“哈哈，舞会上谈情说爱是传统嘛。不过，今天早上他也说过，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心情吧？要是没有这件事的话我还挺想见见他的，毕竟平常时候我们两个人要是凑到一块就难免被人想到别的地方去。”lrERP
忒提斯说完这些后，短暂地陷入了沉默。T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lrERP
T感觉到父亲的手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粗糙厚重，但是手心却在发汗。“其实我该劝你和他保留一些距离。并不是说他这个人如何，而是……”lrERP
“如果我们两个都是普通人，就没有关系了。对吧？”T的语气像是夹杂了冰块一般。这也如刚才父亲对她说过的话给她的感觉一样冰冷。lrERP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忒提斯顿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和T说，在橙星上已经有一些人盯上J，离他太近容易被卷进他们的争斗。我这样告诉她，她会相信吗？忒提斯不禁犹豫起来。lrERP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T已经离开座位。“我去找他。”她在忒提斯的耳边轻声说道。她米色的大衣被腰带束出一个小小的裙摆，正在欢快地摇晃。lrERP
实际上T只是不想再听忒提斯说那些话，如果选择注定被政治干扰，那些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此时的她不需要别人劝说，在这片音乐幸福洋溢的场地里，她就像是一池被石块激起繁杂波纹的水，现在更想要的是平静，仿佛水从没有流动的平静。lrERP
于是她走上二楼，这里比楼下暗淡许多，几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正压低了声音亲密交谈，没有人注意到T从楼下走上来。她选择了一个远离那些正在热烈展示心扉的地方，左手搭在沉重砖石凿出的栏杆上，右手靠着石柱撑着脸，静静地沉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她有些愤恨地想，她从未否定过政治，但是并不是像普罗米修斯那样自愿盗取天火，而是一种像是木偶一般的服从感，这种被操纵的感觉很让她感觉有一股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lrERP
在舞池之上仿佛还有另外一重高台，她看见众神脱离石柱，在其上翻飞盘旋。身居最高之神臂擎雷霆本性暴乱，背离妻子投于情妇，结果生出一位畸形神子，让其流放凡间。神子饥寒交迫被凡间仙子收留，时光飞逝，生活平静幸福。不料某天最高之神为了战胜恶神降下神谕，交代神子打造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剑。就在这位代表铸造的神子举锤不定之时，他感到了冥冥中的召唤。lrERP
到底是造还是不造？冲天的火花从铁水中升起，将不安的流浪故事以咆哮带出。众神鄙视于他的容貌，又贪婪于他的才能，当众神之神向其俯首，报复的怨怼便成为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利剑。lrERP
到底是造还是不造？火花冷却成粒粒铁雨，幕后升起不应发生的悲剧。众生哀嚎遍野、尸骸满地，就连他所居住的深林都被野火燃烧。无数灵魂哀怨斥责，让他心中正炽热的利剑到插进冰山。lrERP
到底是造还是不造？火花再一次蹦跳着，然而那如同炯目的亮光藏着这位主角的真正眼神。他怒视着站在栏杆外的T，这时她才发现举起锤子的人竟然是她自己，于是惊恐地退后，但是越是后退，这火树银花便越大一分。lrERP
“你还好吗？”一声担忧的问候让深陷幻想的T从惊惧中脱离出来。lrERP
这个声音是——她猛地转头，J正站在她的身后。“你脸色不是很好。”他说，“发生什么事了？”lrERP
“我——”T刚想开口，但是脑海里仿佛有一个秤砣压住了她的想法。她只是微微笑笑，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我可能是有些累了。”lrERP
“哦，”J走到扶手旁边，“你什么时候想说，我可以听；如果说不出来那也无妨。”lrERP
他接着说：“这里实在是热闹，总感觉我不是很适合这个地方。你看那些人多欢乐，可是我最近感觉我的脑子很缺少快乐，也许是我没能回蓝星看看母亲，但是在我知道她的死讯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很奇怪。”lrERP
“是不是感觉……”T犹豫一会，说：“有点踩不到地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在下坠一样？”lrERP
“咱们还是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T说道，“那个太空战机，你体验了吗，感觉怎样？”lrERP
“很不错，应该说是细节都十分的饱满吧，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人也可以轻松上手了。哈，毕竟我连飞艇驾驶许可都还没考。”lrERP
“因为成年后还有不久就要回去了吧，所以就不准备考了。”lrERP
这一句话勾起了T前一周的回忆，那时J也和她提过他将要回去的事。lrERP
“我会怀念这里的。”J郑重地看向她的脸，面带微笑。lrERP
还记得几天前劳尔接到的指令吗，在那天结束后他不得不尝试潜入J的住所，并且在两星间会议期间如愿以偿。lrERP
然而，当他屏息凝神地走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却不免感到一些异样。就比如屋子的墙壁和沙发——墙壁是惨白的，沙发有点偏向于使用过度的淡黄色。沙发的一角堆放了一些纸质的书籍，当劳尔凑过去想要仔细看看时，他发现这些纸质书籍只有纯白色的封皮，还有一条细长的头发夹在里面。lrERP
如果是别人看到这根头发，就很有可能忽略掉了。但是这其实是以前的一个很实用的反侦察方法，假如有人动了这几本书，J回来的时候就一定会发觉。lrERP
如果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机械。劳尔不禁在心中对J赞赏了几句。不过他可不止教了他这几个把戏，为了防止J留下后手，劳尔决定先看看卧室和浴室。lrERP
他戴上手套，很小心地打开卧室的房门，穿了鞋套的脚小心翼翼地踏到地板上。卧室很是干净，床上的被子铺得很整齐，床头有一个只有一层的蓝色小柜子，只有柜子上面的边角有一些灰尘，毫不令人意外的是，柜子的把手上也绕着一根头发丝。卧室里除了这些东西，就没有更多的物品。劳尔查看了墙角的地板，和柜子上一样有积灰，这代表没有东西曾经在这里摆放过。lrERP
劳尔尝试解开柜子把手上的头发，因为他觉得这上面虽然有积灰，但是只有边角有，所以这个柜子可能是J经常实用的。尽管想起来有些变扭，他还是打开了柜子。lrERP
他一拉动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对于一个正在使用的柜子来说，它的手感太轻。果不其然，当他看到柜子里的东西时马上愣住了，这里居然只有一本白色封皮书，就像刚才他在外面看到的一样。lrERP
劳尔把书拿起来，它的内页有些皱巴，像是学生用力写作业时留下来的汗渍。然后他往前翻，这竟然是J的日记。里头写到很多他在这里生活的细节。比如：lrERP
7月12日，要做植物品种记录，这倒是这几年第一次出城，真想不到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将近九年了。外面的天气还是冷，但是，还挺放松的。lrERP
7月19日，面包店老板觉得我年龄太小，虽然也算是小吧，但是我还是很想要一分兼职的。可惜我无法拿出我的身份证明。看来天文社团是出生不了了。lrERP
7月30日，很幸运，在社团成立截止日拉到了赞助，虽说成员只有五个，好歹是有吧。开心。lrERP
8月3日，机械生命讨论竟然和机械结构绑定？哲学吗？恐怕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里的一些想法，水一水又觉得可惜了，真是难办。lrERP
日记的跨度在两天到二十天不等，这给劳尔的感觉很是奇怪。但是所有日记都是从一页纸的开头往下写，只有一些日常生活的平淡记录，又大多只有一两句，给纸面的留白就像没有写出来的生活细节一样多。lrERP
他没理由这么浪费。劳尔就算是没有看这本日记，也能知道J的习惯，更何况他的父母都是对浪费深恶痛绝的人。lrERP
这种怪异感让劳尔不禁想到J的这本日记也许只是一个幌子，他也许早就猜到蓝星会派人偷偷进到他住所里面。lrERP
于是他把日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然后按照刚才对柜子把手上头发的印象将它绕回去。lrERP
他把目标放在看起来很整洁的床铺上，很多人会在贴离生活最近的地方留下信息，这是他很早之前学到的一件事。但是就在他要翻开被子的时候，他想到一个问题，那些还很幼稚的反侦察手段也许只是J的自保措施，实际上这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里根本不会有所谓能够影响两星关系的东西。如果不是A执意认为J的房间存在“某些东西”，他也根本就不会做这些不着边际的事。lrERP
军令如山，劳尔还是慢慢打开盖在床铺上的被子。这里面应该不会藏头发丝，因为床铺里很难说清楚那一根头发是自己藏进去的。不过这里面倒是很适合藏纸片，被子被快速掀起来的时候就一定会移动位置，有经验一点的还可以摩擦几下让它带上静电，一旦被动过就可以发现。lrERP
在劳尔确认过这都是人工纤维（基本不会起静电），床上也根本没有任何纸片之类的。lrERP
我还是想得太多了。劳尔不禁自嘲。就在他蹲下要掀床垫的时候，墙壁反射过来的光线让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起先他觉得是这里的墙壁太白了，但是他直视墙面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又消失了。lrERP
难道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吗？他仰头看向天花板，除了一盏略显孤独的小白灯以外什么也没有。lrERP
然后他又看向窗户，这间卧室里面只有床尾的方向有一个推拉的小窗子，从里面看得到社区外面的一座山。lrERP
就在思路快要消失的时候，劳尔突然想到，那盏灯给他的感觉也十分怪异。他重新回到刚才蹲下的位置，翘起脖子观察那盏圆形平面灯。lrERP
太白了，或者说是太干净了。劳尔终于想起让他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蓝星上常使用的钨丝灯，用久了在灯罩下面就会堆积上一层黑色的灰尘。他知道这里是橙星，早已淘汰掉了钨丝灯，J更不会为了怀旧而去买一个钨丝灯回来安上。不过这一切都不妨他的直觉提醒他，也许J根本就没有经常在使用这间卧室。lrERP
他仔细查看床垫和被子，上面没有哪怕是一根人类的毛发。他还俯下身去问了问床头是否有味道，因为即使用超声波清洁，有使用过的床铺都会留下气味。lrERP
其实这已经足够让他判断出这间卧室基本上没人使用，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使用他左手上电子手环对整间屋子进行生物监测。果不其然，这里的生物痕迹只有百分之三十，恐怕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带进来的。lrERP
他苦笑着摇头，就像做题写了一半后发现思路跑偏了。然后他收拾好被动过的被子，便静步退出去。lrERP
那么好像就只剩下客厅里沙发上面的几本日记了吧？这小子还真是一切从简。劳尔想。lrERP
他再一次想起了A对他说的话：“一定要仔细找，他这么多年都在橙星上，我预感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我说。”lrERP
劳尔轻手轻脚，打开了那三本可能藏着A关心的不知名信息的日记。lrERP
第一本日记是今年的日记，有几张残页被对折夹进里面。里面的内容大概是：lrERP
二月三日，图书馆里的书真是多，里面的书还被保护得很好，问过才知道有些都上百年了。不过里面的服务费用太贵了。我还是用电子书好了，资料总归是查得到的。也许我只是怀念以前在书堆里面氛围感，但这里灯光太华丽、咖啡的味道太潮湿了点，和我的想象大径相庭。lrERP
五月六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在橙星上也分城内人和城外人的。倒不是住宅位置导致的问题，只是城外的人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购买课程。这让城内人认为城外人就是一些短视的懒鬼，反之呢，又是因为城外人的工作原因，极少有人去关心城内人的观点，几乎不会有发生冲突的情况，所以我才这么久不知道还有这种分类法。这种和平还真是令人感到奇妙，也不知道在城外人眼里，那些不和的观点是否算作恶意。lrERP
五月三十日，天气不错，想出去玩来着，发现这里好像没有博物馆一类的展览。朋友告诉我说，老旧的工艺品都可以用新工艺复原，甚至比以前还好还耐用。当我问及他们的怀旧主义的时候，他们说艺术品没有被变形或者是赋予新的含义就已经是怀旧，至于在其他地方比如历史一类，他们会有专门的记录，这一部分有好有坏，无法怀旧。他们反过来问我说为什么如此在意艺术品的老旧化，我说那其实就是一种历史的载体，所以在蓝星上它会被更重视为历史的一部分，然后我们会为之保留时间在它身上的痕迹。后来我想了，也许是橙星的历史根本就不需要通过一个什么样的小物件或者是一间博物馆来浓缩让人观看，但我们需要，很多东西其实没有人去细究、记录。lrERP
七月一日，今天是橙星热节，顾名思义就是他们星球上温暖的季节要到了，保温罩里的温度甚至被额外提高了两度。这一天全民放假于是出现了他们说的难得一遇的盛景——一大堆人聚集在街道上面然后唱歌跳舞。从楼上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大公司出现了问题然后一堆人上街去闹腾去了，但是后面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才发觉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不过那些人也太吵了吧？吵吵吵！吵你妈呢吵！（被划掉了）lrERP
八月十一日，不是很想写，但是我总觉得城内人和城外人对蓝星的态度有点不一样。城内人更关心蓝星人对各种事物的观念，而城外人，他们不习惯把自己和蓝星人分开讨论。就比如说我和一个城内人讨论KTY要发行新飞艇的时候，他们通常会说：KTY对你们蓝星人怎样怎样，这一决定对蓝星人怎样怎样。而城外人会直接说，这对于我们意味xxx……lrERP
相比于卧室里面的那本日记，这几张残页让人感觉更贴近生活。劳尔看见这些报告色彩终于不是那么强烈的日记，就好像他也在这里陪伴了J度过了这些时日。lrERP
不过就像是七月二十一、二十二那两天的日记，留白太多。劳尔上下几眼就看到不寻常之处——纸张的边缘有几个黑点。lrERP
他接着讲剩下的日记都小心翻开，然后取出里面夹着的残页。几张残页上都有折痕，当他顺着折痕对折完这几张残页，在叠起来的时候，页边上的黑点正好堆叠成一句话：“既然这么有耐心的话，就去客厅的窗台下面找找吧，如果有什么算得上重要东西的话我会放在那里的。不过无论是什么都请放回去。”lrERP
劳尔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在统一战争时期有一个商人要穿越战线但是被反抗军怀疑是奸细，于是他把大量的钱财交给看守他的士兵希望可以贿赂他，但是那些钱财是格里希纸币，只有统一军占领区域里面才管用，于是乎那个士兵偷跑到统一军占领区和其交换物资。老板在验钞的时候发现纸币边缘有黑点，于是收到大量纸币的老板多留了一个心眼，将士兵使用的纸币单独存放，然后他发现纸币叠在一起时它们的侧面正好有一行情报……lrERP
他原本以为这故事只是用来教导小孩子做事情要细心的道理，没想到居然让他碰见了？lrERP
就是没想到J会以这样的方式提示来者，就像是在家里布置了一个谜题然后等待被人解决一样。lrERP
他按照J的提示，很快找到了窗台和沙发夹缝里面的微型存储器。劳尔拿电子扫描过后，里面是大约60个G的信息。他用手环拷贝下来，发给蓝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十分。lrERP
想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便收拾好屋子、撤下对家庭助手的干扰器，然后便回去了。lrERP
作为作者，我得说劳尔在这里犯了一个小错误，那就是他没有检查微型存储器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这导致他的直线上司A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一长串代码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小时新啊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3071852/ 出处：bilibililrE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