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没有标志也没有花纹的简单盒子，柏医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3tFQO
林薇冷漠地瞥了医生一眼，毫无情感地回答道：“我不知道。”3tFQO
柏医生并没有惊讶或是追问，因为林薇所说的是毋庸置疑的标准答案。3tFQO
“圆榫”只不过是一个代名词，这个仅有两个字的词语经过了数百次模因强化，才得以勉强留在受过抗逆模因训练的人员脑海中。3tFQO
林薇伸手，想要打开盒子的盖子——但这时，她突然犹豫了。3tFQO
“……没有……吗？”医生困惑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再说，即便我们真得使用过它，我们也不会记得。”3tFQO
“也是呢。”林薇喃喃道，“可是，这孩子还在这里，保持着自我，应该可以说明我们没对她用过它吧。”3tFQO
柏医生咀嚼着林薇的话，愣了片刻，然后补充道：“……或者，我们已经失败过，只是我们忘记了。”3tFQO
医生本以为这丧气话会惹得林薇的白眼，但她却只是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岛’被毁后，已经彻底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了——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早已经彻底失败，是不是一直都在白费力气。”3tFQO
“因为我还存在着。”林薇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我没有被世界遗忘，没有称为飘荡的幽灵，我还有机会改变现状，还有机会……像个‘人类’一样死去。”3tFQO
林薇身上表现出的气场，与她十七八岁的外貌格格不入——甚至，在柏医生看来，她都不像是一个“人类”。由于“缄默之岛”的特殊性，柏医生并不知道从从那里离开的林薇的履历，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3tFQO
不过，柏医生唯独确定一件事：她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这背负了太多的少女不至于孤身奋战。3tFQO
见柏医生沉默不语，林薇继续说道：“从岛上逃出来以后，我一直想方设法与基金会联络——医生，你应该知道结果如何。”3tFQO
“……所以，已经没有人可以帮我们了。无论我们是否真正忘了什么，我们都只能继续下去。为了——”3tFQO
“为了……什么来着……？到头来，我们真得有如此努力的必要吗？”林薇迷茫地自言自语道。3tFQO
“当然有，”柏医生坚定地接话道，“就当为了那些被世界忘记的人们，我们也要继续。”3tFQO
“……你说得没错。”林薇闭上眼，驱逐自己话语中的迷茫，“那么，这次……真的该开始了。”3tFQO
林薇冷淡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不知道。”3tFQO
柏医生没有问下去，毕竟，林薇所说的是所有人都会给出的标准回答。3tFQO
它的名字当然不叫“圆榫”，它不是圆形，不是榫，也不是任何你可以说出来的形状。同样，它也从未拥有过名字——因为，一切可以描述它的词语，都会被瞬间抹消。3tFQO
林薇缓缓伸手，打算打开盒子的盖子——可是，她突然间迟疑了。3tFQO
“……没有……吧？”医生无法肯定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再说，即使我们曾经开启过它，我们现在也肯定忘记了。”3tFQO
“的确是这样呢。”林薇低声应道，“不过，她还躺在这里，用她的意志操纵着她的身体，大概已经足以说明我们没有对她用过‘圆榫’吧。”3tFQO
听完林薇的话，柏医生忍不住订正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我们用过，但是却失败了。”3tFQO
说完医生便后悔不已，她担心自己的多嘴会让林薇生气——但出乎意料的是，林薇并没有职责她，而是坦然道：“是啊，正如你所说。‘岛’已经彻底失去机能，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庇护我们了——我一直忍不住地在想，我们也许早已一败涂地，而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3tFQO
柏医生下意识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3tFQO
“因为只有我可以继续下去了。”林薇低声道，“只有我还没有被这世界抛弃，只有我还没被丢到忘却的垃圾桶里，我或许还有机会逆转一切——在我‘死去’，或是‘消失’之前。”3tFQO
比起林薇外表看上去的天真无邪，她的内在是如此深不可测——以至于柏医生几乎无法把她当成自己的“同类”。“缄默之岛”的陷落导致了一切与之相关的信息都被逆模因化，其中当然也包括林薇的一切情报。3tFQO
然而，柏医生唯独不会怀疑一件事：林薇绝非自己的敌人，而自己所做的努力，便是为了让这位少女不至于独自奋斗。3tFQO
见柏医生陷入深思，林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那场没人记得的灾难活下来后，我一直想要与基金会取得联络。只可惜……”3tFQO
林薇刻意地没有说完，不过，柏医生当然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是啊。他们给我的回应也是一样——他们说，他们从来没有‘我们的部门’。”3tFQO
林薇苦涩地低头道：“放下侥幸吧，医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后援了。不过至少，我们还记得我们的过去……不论我们残破不堪的记忆还有多少是真实的，我们都得战斗下去才行——只为了……为了什么来着……？”3tFQO1
林薇突然顿住了。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好像被自己提出的问题问住了。3tFQO
林薇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医生……我连我们的初衷都不记得。或许，我们真该放弃了。”3tFQO
“不。”医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即便为了那些被‘它’吃下去的战友们，我们也不能在这里放弃。”3tFQO
林薇咬住嘴唇，点了点头：“……是啊。那么事不宜迟，现在，要开始了——”3tFQO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又一次”集中在林薇手中的小盒子上。3tFQO
就在这时，医生突然有些担忧：“我们……果然还是得打开它吗……？”3tFQO
林薇的“道”字并没有说出口，便被第三个声音打断了。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犹如机械一般毫无感情——应该说，那就是合成出来的伪音。3tFQO
好在诊疗室并不大，柏医生顷刻间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小堇的电脑……？”3tFQO
似乎是猜到她会这么做，机械音抢先开口道：“没必要去看我有没有醒过来的，医生。因为，我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来过这间诊疗室。”3tFQO
医生难以置信地快步走到安乐椅旁，但那里完全没有灰发少女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精致的塔罗牌，安静地躺在堇本该在的位置上。3tFQO
“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医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到底做了什么……？！”3tFQO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医生。”合成音漠然地回答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你们真的没有发现，你们的‘对话’已经重复很多遍了吗？”3tFQO
“重复……？”医生不解地问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3tFQO
林薇一手紧紧地护住小盒子，一手有些痛苦地扶住额头，声音颤抖着问道：“……刚才的违和感……难道是……”3tFQO
“没错——很遗憾，你们并没有打开过那盒子，也永远不可能打开它。在你们要打开它之前，你们就已经把‘要打开它’这件事忘记了……越是靠近它的内容物，逆模因效应便更明显。就好像阿基里斯悖论一样，无论你们怎么做，都无法取出一个‘没办法记起来’的东西。”3tFQO
“你说什么……？”林薇脸色煞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我现在就可以打开它——”3tFQO
“诶……？”林薇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在做什么……等等，刚刚的声音是谁？！”3tFQO
林薇死死地护住盒子，警惕地后退——然而，她已经贴近了诊疗室的墙壁，退无可退。3tFQO
近距离旁观了这一切的柏医生呆若木鸡，无法说出一个字。3tFQO
把刚才的对话一并遗忘的林薇，紧张地质问道：“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3tFQO
林薇皱起眉：“这怎么可能？！它就在我的手里，我现在就打开给你看——”3tFQO
“够了……！”柏医生握住林薇的手腕，阻止了又想重复徒劳之举的她，“小堇，既然你会出现……也就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完全暴露了，是吗？”3tFQO
“放开我，医生——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林薇满脸震惊。3tFQO
“没错。”堇利用平板电脑回答道，“你们的所谓计划，自始至终都没能骗到过我……也没能瞒过‘我们’。”3tFQO
“你在撒谎——！”林薇怒斥道，“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一定是在虚张声势——”3tFQO
堇不顾林薇的怒火，接着说道：“这样吧——柏医生，可以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3tFQO
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的柏医生，愣了半拍才点头道：“啊……问吧……”3tFQO
这简单到有些不知所谓的问题，让柏医生深感迷惑：“……三年。我们最开始不是还说过吗？”3tFQO
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柏医生脱口而出：“当然是十五岁啊。”3tFQO
发出质疑的，并不是堇，而是满脸呆然的林薇：“……哈……？你没在开玩笑吧，医生？”3tFQO
“怎么了……？”柏医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出错，疑惑地反问道，“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我年纪再大，也不至于算错这种算式吧？”3tFQO
意识到到柏医生并没有说谎的林薇，愕然不已：“医生，那孩子……是我在学校的同学……我们班里最小的，也已经十七岁了……”3tFQO
在可怕的沉默中，合成声恰到好处的响起：“你们一定很想问为什么吧？原因就出在小薇手中的盒子里——早在两年之前，柏医生就制定了同样的计划。”3tFQO
“没错，”不顾她们相信与否，合成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多亏了那张塔罗牌的主人，那时候我就已经清楚你们的计划了。小薇想要通过逐渐接近我来让我放下心防，而医生则是想要通过催眠——之后，再使用‘圆榫’剥离我身上的‘蚀’。很可惜，正如我之前所说，你们无法打开那个盒子。两年前，你们也是徒劳地重复着与刚才大同小异的对话，像陷入死循环的图灵机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停下……直到我出口提醒。”3tFQO
听完堇的话，柏医生双腿发软，瘫坐在办公椅上，而林薇则是直勾勾地望着手中的盒子，满脸惊恐。3tFQO
“可是为什么……”柏医生压抑住内心的恐惧，继续问道，“为什么我们会不记得……？”3tFQO
“因为我。”合成声毫不掩饰地说道，“为了避免你们过于接近‘它’，陷入被吞噬的境地，我修改了你们的记忆。”3tFQO
“……我们……重复过多少次了……？”林薇有些麻木地问道。3tFQO
“过去两年里，每周一次，今天正好是第一百零五次。”合成声的声音比林薇更加麻木，“小薇，这就是我每周都必须要来这家医院做‘检查’的原因。”3tFQO1
林薇垂下肩膀，绝望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们忘了一切，让我们回到普通人的生活……？”3tFQO
“你似乎理解错了，小薇。”冷酷无情的合成声宣告道，“我并不是在帮你们——卧底进协会的协力机构，对‘蓝宝石’图谋不轨，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的范畴了。踏入帷幕之后的你们，早已失去了成为‘普通人’的资格。这是协会对你们的惩罚，同时也是你们必要的赎罪。”3tFQO
柏医生万念俱灰地抱住了自己灰白色的头发，而林薇则是更使劲地抓紧了手中的小盒子，她的手背青筋外露，几乎要把盒子捏碎。3tFQO
水汽蒸腾，湿润的迷雾开始在诊疗室弥漫，隐匿在其中的平板电脑——或者说，藏在它背后的雨之魔女——用合成声发出了最后的宣判：3tFQO
星空之下，抱着平板电脑的灰发少女坐在森见市的海边，享受着海风的吹拂，遥望着平静的大海。3tFQO
夹杂着讥讽的女声在她的背后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哟，完事啦？”3tFQO
【堇没好气地问道：你今天的幻象做的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我的睫毛没那么短，眼睛也没那么小吧？】3tFQO
“哈哈哈，我觉得，你可能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性格恶劣的另一位魔女，半开玩笑地说道，然后正色问道，“不过，这样真的好吗？”3tFQO
“林薇。”对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3tFQO
【堇不想回答你，并且告诫道：我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3tFQO
“话是这么讲……可我总觉得你有点过分呢。”对方坏笑道，“为了将她留在身边，特意把‘那玩意’塞给她——虽说她的确是存放‘那玩意’的最好人选啦。话说，她的执念和想法，最初不会也是你灌输的吧？我记得，她最开始被夏目鳰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自我了呢。对了，名字也跟现在不一样！她之前叫啥来着……我想想……”3tFQO
【堇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有这功夫跟我废话，不如多去工作。你在宝石级的绩效已经垫底了吧，时守寻？你不怕下次评级因为这个而降级吗？】3tFQO
时守寻不悦地嘟起嘴：“……啧，你咋这么不识好歹啊！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嘛！”3tFQO
【堇不屑地哼了一声：关心？少装蒜了——黄鼠狼还会给鸡拜年呢。你只是想要小薇手里的‘圆榫’吧？】3tFQO
时守寻也毫不掩饰地微笑道：“哎，既然你这么明白，那就把‘那玩意’借给我玩玩嘛——”3tFQO
时守寻捏尖嗓子，嗲声嗲气地哀求道：“求你了啦，堇……！”3tFQO
【堇浑身起鸡皮疙瘩地说道：那你脱光衣服，跪在这给我磕三个头。】3tFQO
时守寻没再出声，紧接着，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堇的背后响了起来。3tFQO
……她……她不会真磕吧？！她真磕了也不会给她的——3tFQO
然而，她的背后并没有白嫩的少女娇躯，只有一只身穿着衣服的博美犬。在它的衣服上，有一个奇怪的口袋，口袋中装着一张塔罗牌。3tFQO
而在她反应过来以前，白色的小家伙便已经热情地扑了上来，开始舔舐起她面无表情的脸。3tFQO
由于蚀具的特性，堇尤为不擅长应对无法交流的小动物——时守寻那个混蛋正是知道这点，才故意搞来一只小狗在她背后。3tFQO
这时，一位手拿着断开狗绳的女性跑了过来，连连对堇道歉：“啊……对不起……！！”我没拴好它……！给您添麻烦了！”3tFQO
堇强忍着毛骨悚然地感觉，将无辜的小狗递给它的主人，然后朝那人举起平板电脑——3tFQO
“诶……？！”路人有些惊讶，她看了看堇，又看了看平板电脑，“难道……您不能……啊，失礼了！”3tFQO
对于别人这样的反应，堇早已经习惯了。她拂去身上的狗毛，然后接着望向大海。3tFQO
在十二岁时，在这片海的另一边，堇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3tFQO
时至今天，她仍在弥补为了这个错误而努力着——甚至，为此而“活着”。3tFQ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