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阴晖即使被阴云遮掩也在不懈地沐浴山梁，牧铃幽沉地撞击，浩浩汤汤的春耕进入尾声，秧苗添绿，便惊醒了酣寐的大地。kXImB
插秧只是第一步，后续的管理才是重中之重，尤其是除草和防害，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过害兽，但防患于未然总没错。kXImB
村每天都会带着人巡视秧田，但最近村里又出了事，望大人和魏公大吵一架，后者重新主事，于是村就来了新营地协助黍大人。kXImB
这天阴阴沉沉，像要下雨，却又不下。kXImB1
休息时间，村用衣服抹掉满头大汗，走到扔在俯身检查秧苗状况的黍身后，语气忧虑：kXImB
父子俩的矛盾自己也没法插手，原因都不明白，想当粘合剂，但怎么都找不着二哥，真是，刚开始还心急，但后面也急出气来，明明自己也忙，索性就不管了。kXImB
黍大人看起来小小一只，实则怒不形于色，平时很和蔼，生起气来这气场也挺吓人，于是引到别的话题上：kXImB
“今儿个终归是要下雨了吧，您一直说春夏之交会下雨，让我们少灌水。”kXImB
有人提起家事，黍也没心情再工作，索性起身闲聊：“但不知道这天怎么这么怪。”kXImB
“是啊，”村倒是心大，或者是荒村活下来的人都挺心大，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掰起手指头笑着唱：kXImB
“立春雨水渐，惊蛰虫不眠。春分近清明，采茶谷雨前。”kXImB
“诶，”旁边坐在泥地上休息的壮汉不乐意，扭头驳斥道：“唱错了唱错了，应该是这么唱的。”kXImB
然后咳嗽了声嗓子：“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kXImB
“你这是从哪里学的？”村赶紧打断，在对方不满的注视下打量了一眼，生面孔，是新来的难民。kXImB
壮汉朝着黍露出一个灿烂腼腆的笑：“黍大人就是这么唱的。”kXImB
“我改了词，”黍温温柔柔：“节气变换也不尽然，还是要按实际情况来，所以就简化了点，你看这几天……是不是没有下雨？”kXImB
村一想也是，但还是坚持己见：“我寻思还是要都教一遍，魏公的那一版更详细，对比起来更好，万一以后没人……”kXImB
倒是那壮汉一急，站起来抬高声调：“你说黍大人哪不好？”kXImB
“你说黍大人不如那劳什子魏公！”kXImB2
哪知壮汉摇头，双手一抱，头一扭，不耐烦道：“我管他是谁。”kXImB
来荒村的人怎会不知道魏公是谁，这人就是在故意找茬，也不知为何他会进农队来。kXImB
有人侮辱魏公，村那肯定忍不了，但在黍大人面前不好发作，强忍着怒意开口：kXImB
壮汉眼睛一瞪，招呼周围：“来人啊，这人骂黍大人。”kXImB
此话一出，场子里一下就沸腾，不少暴脾气的甚至抄家伙围上来，叫嚷着：“哪呢，哪呢？”kXImB
说完等了片刻，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于是诧异道：“你们怎么没反应？”kXImB
壮汉摇摇头：“算了，今儿个黍大人在这，大伙别和傻子计较，散了吧。”kXImB
因为难民是以地区为批次，一批一批地来，第一批知道魏公，但后面第二批，第三批……都是被神农吸引而来。kXImB
父亲从不宣传自己，渐渐地，神农的名号比魏公更加响亮，再加上大哥也是以地区划分营地，所以久而久之，魏公倒是几乎销声匿迹了。kXImB4
黍疑惑着添乱，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被捉弄了，哭笑不得。kXImB
小时候爹爹就经常欺负自己，那时候一被欺负就哭，现在欺负别人，感觉真不错，总算能体会到爹爹的快乐。kXImB
黍瞪了他一眼：“走什么走，姐姐和弟弟迟早要回来，我就留在这……”kXImB
“爹爹的身体，我哪里走得开，除了我，家里还有谁能照顾他。”kXImB
黍缄口，看向不远处聚众讨论的难民，静静地倾听他们的闲言碎语。kXImB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因为重岳给了他们安身之所，而身为妹妹的自己教会了他们耕种，所以黍就是神农。kXImB
有的则是在感谢，感谢大哥和自己，西北终于有了个活人的地，官老爷也不尽然是坏东西。kXImB
黍也终于被那双大手牵着，看见了他所给自己描绘的人间。kXImB
这世界的野心家层出不穷，随时会将自己这一家子置于死地，世道沧桑险恶，这片土地上的光明却从未熄灭。kXImB
村性格直爽能干，学习起来也很轻松，热心肠，谁的忙他都帮。kXImB
老头没什么能耐，却和父亲一样是个顽童性格，天天抢孙子的玩具，但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kXImB
再说这些人，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没有弯弯绕绕，没有勾心斗角，只要有生的希望，他们便生生不息。kXImB3
农耕，大家共同劳作，边擦汗边笑。秋收发粮食，谁都想少拿点，让自己这一家多吃一点。kXImB
这人间山川，草木，这人间的善恶美丑，父亲从没和自己谈过，他只是成为了“魏公”，亲自将人的温度展现给孩子看。kXImB1
丢下村，黍走了一段距离，坐在一旁的田垄上，撑着下巴看人们嘻嘻哈哈，就像慈祥的母亲。kXImB
春末的风还有些清凉，加上阴天了许久，吹在脸上有些冷，不过还算惬意。kXImB
“黍大人！”村急忙跑来，指着那空洞般大的涡旋，哆哆嗦嗦道：“那是什么？”kXImB
黍扫视了圈惊慌的人群，果决道：“让田里人都走，我去找大哥。”kXImB
黍则快步奔向几里开外大哥的帐篷，时不时昂头看一眼碎裂的天空。kXImB
可就是这几里路却寸步难行，新营地人口基数太大，百姓素质参差不齐，一出乱子，瞎跑的大有人在，耳边不仅有风暴的嘶鸣，更有惊慌失措的叫喊。kXImB
风很大，加上狭小的道路拥挤，不一会踩踏事件便发生，成片成片的帐篷倒下，化为狼藉。kXImB
来不及顾及其它，黍拉住大哥的胳膊：“这是怎么回事？”kXImB
往昔静如水，稳如山的气势有了些许松动，被一股怒火所取代。kXImB
荒村从未使用过源石，即使在自己不在的期间，也不会扩散挥发如此之快，进而形成天灾。kXImB
跑肯定是来得及，但也只有他们一家子来得及，肯定不能跑。kXImB
“你去爹爹那看看，”黍稳住慌乱的心神，沉声道：“我来。”kXImB
重岳与那双坚定的眸对视几秒，接着一道残影呼啸而过，人已经不见踪影。kXImB
黍先是高声呵斥一声稳住这些惶恐的百姓，接着又迅速回头跑回地里。kXImB
可头顶上的恐怖根本不会给人战胜它的机会，遮天蔽日的黑雾与晶尘从涡旋中倾泻而下，重重地向大地压来。kXImB
它看似缓慢，实则速度快到撕裂空气，爆鸣声沉闷而晦涩，更像是来自万丈深渊的咆哮。kXImB
抛掉杂念，黍屏息凝神，逐渐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就如同身在世界之中，却又俯瞰这个世界。kXImB
没问题的，那场雪是因为自己而下，父亲的身体也是从那天开始渐渐地垮掉，如果现在失败，如果现在失败……kXImB
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还没有认识爹爹，就有人问自己：“你是谁？”kXImB
当这三个字出现时，黍便记忆和意识都被剥离，只剩下本能，麻木呆滞地思考这个问题。kXImB
像是找到了答案，黍眼中有所明悟，恍然一笑，意志也找到了归宿。kXImB
癫狂的手不知触碰到了何物，她又僵直不动，眼神逐渐变回呆板，凭借本能取下脑后的那一根木头。kXImB
至此，“因果”归位。kXImB9
黍睁开眼，轻轻地挥手，冲天，象征生命的黄绿气息以比头上那团黑几何倍的速度开始蔓延。kXImB
它们织成一片布网，覆盖成片成片的天空，与怒不可遏的天灾分庭抗礼。kXImB
但这种抗衡的局面只持续了三秒，冥冥中有什么被改写，天灾不敌，只能向后溃退，尖锐的爆鸣反倒代表它节节败退。kXImB
黑雾正在消散，环绕涡旋的源石晶粒似乎也失去了动能，一片片落下，又在黄绿色的网中分解。kXImB
直到那道网接近中心，周遭的风渐渐散去，才终于松了口气。kXImB
众人不敢低头，生怕错过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在心系这场决定生死的搏斗。kXImB
天空中的势能正在减弱，象征风暴的涡旋也在慢慢消失。kXImB
在罗网接触天灾中心的一刹，黍的笑容僵在脸上，心猛的一震。kXImB
只是黍恰巧发生在这个时候，只是黍……恰巧继承了岁最痛苦的那一部分。kXImB2
黄绿色罗网一点一点变黑，直至彻底被怨恨所污染，驱散天灾的“黍”倒戈一击，被改写的“生”变作“死”，以“她”为中心，黑气正在无声无息，死而寂地朝周遭蔓延。kXImB3
——这是比天灾杀伤力更大，更加恐怖的东西。kXImB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