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平静流逝，自清都山大婚后，人间已去一百四十九年。3tWKk
无论中州抑或天南与北境，在南离治下，元始宗及道盟让世间迎来难得的太平，修行界在此期间再无任何浩大战事发生，一切井然有序。3tWKk
百年岁月过去，怀素纸这三个字早已彻底沦为传说，于人间再难听闻，那些被翻来覆去传唱了不知多少遍的事情，早已为修行者们所厌，令其被视作为缥缈无迹之人，难有提及之时。3tWKk
而与她关系最为亲切的谢清和，亦在数十年前成为了清都山的前任掌门，自此以后不知所去何处，更不要谈论具体的踪迹。3tWKk1
与北境相对的遥远天南，虞归晚固然执掌着天渊剑宗，但近些年来同样多在闭关，鲜有与人间相见之时。3tWKk
或者说，有关于她唯一可以提的那件事是……直至今日一百四十九年后的今天，昊天钟仍未回到万劫门中，回到裴应矩的手上。3tWKk1
近百五十年时光过去，她的容颜不曾有变，气质却深了许多。3tWKk
这深，不是彷如古井般死气沉沉的了无意思，而是从近海的雪绸化作远海的蓝缎，有了较之以往截然不同的悠远意味。3tWKk
她没有回头，视线却从天上落到了地下，看着巍峨壮观的神都千万楼宇，淡然说道：“有什么不解或者不愿意接受的地方，今天便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3tWKk
听着这话，站在后方的众人抬起头，望向立于凭栏处的那位华服女子，心情很是复杂。3tWKk
想到今日将会是南离执掌元始宗乃至于道盟的最后一天，难免怅然与感慨。3tWKk
想到今后坐在这个世间至高至为尊贵无双位置上的那人……很难不为之产生警惕，疑虑，防备，甚至于是不敢流露的敌意。3tWKk
南离唇角微翘，无声笑着，眼里是春日笼罩之下的神都。3tWKk
话音落下，身后的元始宗诸长老与道盟诸宗代表，伴随着心中的一声叹息，纷纷开口表态同意。3tWKk
南离顿了顿，转身望向身后众人，微笑说道：“本座此去是为远行，大概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还请诸位对道霁多有耐心……”3tWKk
一道温软中带着些微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叫做对我多有耐心啊，难道我之前有胡作非为过吗？这话也太怪了吧。”3tWKk
场间依旧安静着，在场的十数位修行界大人物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全都成了聋子，也像是瞎子，根本看不到那位身着红裙的少女。3tWKk
她走到那位少女面前，揉乱了那挽得极好的头发，笑着说道：“你当然没有胡作为非过，但你也是真的不爱说场面话，今天特意叮嘱你过来一场，不就是想你以后能稍微委婉一点儿吗？这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吧？”3tWKk
南离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儿麻烦，墨眉微蹙，想了想说道：“那得看你说的是你哪个娘了，要是我的话，当然是爱说的。”3tWKk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心里甚至忍不住对自家掌门骂起了脏话。3tWKk
与谋逆阴谋不满毫无关系，全因此刻在场的这位红裙少女。3tWKk
有人忍不住抬头望过去，看着那位眉细眼美，明媚动人，清丽如春日，仿若春风中飘零未断之雨丝的少女，心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呢？3tWKk
这位少女很有可能是修行界有史以来背景最为深厚可怕的存在。3tWKk
南离嫣然一笑，想着已是两百年前的诸多往事，说道：“那她还真是一个爱说场面话的人。”3tWKk
人群中，几位已然白发苍苍的老人听着这话，心想您这未免太张口就来了。3tWKk
红裙少女显然不信，但她再如何任性也罢，都不可能当面违逆南离的意思，悻悻然地埋头嗯了一声。3tWKk
这般想着，她的视线又落在场间众人的身上，说道：“总之，娘的位置以后就归我了，你们刚才既然没意见，别以后给我来意见。”3tWKk
无论怎么听，这句话都有些过分嚣张，很有纨绔的味道。3tWKk
红裙少女继续说道：“你们心里都是清楚的，我对这位置一直都没兴趣，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要不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而我也不忍娘亲们留下来的东西被糟蹋，只能是承担起这个责任。”3tWKk
哪怕不是第一次听到娘亲们这三个字，在场众人的心情还是复杂。3tWKk
尤其这个们字，指的不仅仅是南离，还是虞归晚，江半夏以及姜白，甚至那位圣人的时候……心中更是有种过分荒唐的感觉。3tWKk1
她作为她们唯一的后人，理应要往人间最终的大道走去，而非沉溺沉沦在俗世当中。3tWKk
红裙少女神情平静，说道：“今后道盟的一切事物依循旧例，不作任何更改。”3tWKk
众人认真听着，仿佛这句话很有道理，有着闻所未闻的天大道理，而非她在南规谢随。3tWKk2
红裙少女说道：“就这样，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赶紧说，别等以后来变卦，到时候我就没这么客气了。”3tWKk
春风在缭绕少女的腿边，红裙随之而轻舞，就像是秋来时的满山红叶，炙热而炽烈。3tWKk
南离见她把想说的话都已说完，温柔牵起少女的手，一并离去。3tWKk
离开通天楼的大人物们，恭恭敬敬地送两人行至云台，直至飞舟远上云天，不见踪影后才是收回目光。3tWKk
与那位红裙少女即将登临人间至高处，执天下大道相比，人们更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3tWKk
“倾全人间百余年，集众生之智慧……但凡换做任何一件事，我都觉得必然成功，但此事终究还是不一样的。”3tWKk
“若无决然成功之可能，以圣人的行事风格，想来还会继续等候下去。”3tWKk
众人的讨论因为这句话而停了下来，场间甚至蔓延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3tWKk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感慨叹息道：“不得大道，不能飞升，一切便终有尽头。”3tWKk
旁人认真说道：“因此我们理应衷心希望圣人能够走通这条路，为整座人间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3tWKk
南离坐在船首，褪去鞋袜的双腿随意晃荡着，拨弄云雾与风。3tWKk
她眯着眼睛，声音听着有些懒散，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过去。3tWKk
自中州前去北境以北，哪怕是这艘人间最好的飞舟，仍旧需要数日时光，便有闲话的余暇。3tWKk
南离安静了会儿，轻声笑道：“还不明白吗？当然是因为她不想在你面前哭出来啊~”3tWKk
她蹙起眉头，无比认真地想象着话里描述的那个画面，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摇头说道：“不行，我完全想不出来我妈哭鼻子的样子。”3tWKk
南离笑意嫣然说道：“要是不信，我带你过去和她见一面不就知道了吗？”3tWKk
红裙少女沉默片刻后，话锋骤然一转，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3tWKk
“我知道我为什么随我妈姓，但我为什么叫道霁啊？这名字听着一点儿都不姑娘家吧，道韫不是好听多了吗？”3tWKk
南离莫名敛去笑意，说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中间有过很多的争执，换做别的任何时候，我都会因为觉得麻烦而不想和你聊，但既然快要离开了，那便谈谈吧。”3tWKk
谢道霁闻言，眼神倏然明亮了起来，赶紧挽起长裙，坐了下来。3tWKk
往事上覆着的前尘随风而散，绽放出道道光芒，却不耀眼，更像是山林最深处的那一抹幽绿，浸人心脾。3tWKk
在那轮皓月之下，有无数层云凝聚成一方石坪，上面铭刻着繁复如浩瀚星海般的阵纹，每道阵纹中的轻微凹槽中流淌着金色的液体，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依循着某种规律悬浮运转，在阵法的驱使之下，最终汇聚出一道崇高的气息。3tWKk
怀素纸摇头，仰起头望向穹苍，轻声说道：“我觉得飞升台更好。”3tWKk
姜白的声音自遥远后方传来，轻快中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3tWKk
“这东西本来就不该用阵字来形容，不说什么画蛇添足，但就是阵这个字承受不起，飞升台……勉勉强强吧，还算可以。”3tWKk
话音落时，她便已来到这对师徒的身旁，很自然地牵起怀素纸的手，若无江半夏。3tWKk
哪怕是彼此之间勠力合谋无间，为这座飞升台殚精竭虑，耗费无数心血的百年后的今天，只要不是必须，她还是不想和姜白说话。3tWKk
怀素纸早已习惯了这两人间的相处方式，便像她同样习惯她们在床榻之上做过的那些荒唐事，神情自若问道：“清和那边现在怎样了？”3tWKk8
姜白随意说道：“她担心离开以后，道霁会被那些老人给架空，再闹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也放心不下来，非要去再仔细叮嘱一遍。”3tWKk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清和下意识为之不解，问了一句为什么，最终得到了一个让她无言以对，想要生气却怕老羞成怒，莫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3tWKk
虞归晚的第二句话是这样说的——你看起来像楚真人，但骨子里都是谢真人，一边冷一边热，难道你就不觉得麻烦的吗？3tWKk
其时姜白在旁，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只道清都山的雪真是暖人啊。3tWKk
姜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她说道：“你这是要把所有人都给问一遍是吧？我是不是还得接着和你说南离和你女儿啊？”3tWKk
她和谢道霁之间当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那小姑娘自睁开眼后不久，便一直在喊她娘喊到了今天，而她也早就被喊习惯了，她又如何能不承认这份关系？3tWKk2
“她怕离开以后，要在外面漂泊飘荡无数年，再也吃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些东西，便决定要出去再吃一次。”3tWKk
江半夏理都不理，往前一步，身影便已出现在飞升台上，继续做最后的检验。3tWKk
事实上，她已经重复了数十遍这个过程，然而这本就是再怎么重复也不为过的一件事情。3tWKk
城中酒楼二层，有一位小姑娘坐在临窗处，身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碗碟，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3tWKk
怀云看着满桌珍馐，神情却分外怅然，满怀憾意地叹息了一声。3tWKk
小姑娘沉吟着，沉吟着，却怎么也想不到下一个字该怎么编才对。3tWKk
谢道霁的声音在怀云身后传来，夹杂着南离没能忍住的轻笑声。3tWKk
怀云头也不回，举箸夹了一块云吞，放入嘴里狠狠吃下。3tWKk
南离带着谢道霁坐了下来，说道：“中州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这边如何？”3tWKk
——怀云是唯一一个她没有喊过娘亲的长辈，不是因为她和她关系不好，彼此之间性情相冲，而是……怀云真的很不适合这两个字。3tWKk1
怀云今日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这样聊天，一脸正经说道：“你妈肯定是在那边啊，为什么你要来问我？”3tWKk
谢道霁认真说道：“因为没有您的同意，我过不去那边。”3tWKk
南离似是无奈，神色悲苦地叹息了一声，感慨说道：“总不能怪我没法狠心拒绝吧？”3tWKk
怀云面无表情说道：“我要是拒绝了，那我就是狠心人咯？”3tWKk
谢道霁闻言后嫣然一笑，如春日融冰，初花盛开，美得不可方物。3tWKk1
她的声音很是轻快，满是喜悦：“算是我请你的践行饭！”3tWKk
谢清和瞥了她一眼，认真说道：“你不要阴阳怪气好不好？”3tWKk
谢清和无可奈何，干脆转身背对那座飞升台，望向即将道别的来时的路。3tWKk
怀云有些不好意思，若有其事地咳嗽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很是拘谨。3tWKk
然而不等谢清和开口，谢道霁便已快步来到她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3tWKk
谢道霁想着来时南离的交代，酝酿着情绪，深呼吸一口，便要开口把认真背下来的话都说出口的前一刻……3tWKk
她的眼神瞬间慌乱，已在嘴边的话骤然一变，对谢清和老实说道：“有人说妈你要是这时候看到我，会忍不住哭出来，所以我就来了。”3tWKk
谢清和沉默不语，目光在神情自若的南离，与故作镇静的怀云缓缓扫过。3tWKk
一道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说话的人必然是姜白。3tWKk
谢道霁哪里敢接这话，先是抱了抱谢清和，又赶紧松开双手，跑到怀素纸的身前，一脸可怜兮兮地抱住她的右臂，便要撒娇。3tWKk
她揉了揉谢道霁的头，声音如旧温柔，微笑说道：“我还想着你是来看我的。”3tWKk
谢道霁有些哑然，眼眸里多了好些尴尬，说道：“当然也是看您。”3tWKk
在旁的虞归晚听着这话，轻声问道：“那别的人你就不看了吗？”3tWKk
谢道霁好生无语，心想难怪娘亲平日里总会觉得你烦人。3tWKk
好吧，虽然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我的确喊你做娘的啊。3tWKk
谢清和缓步走来，牵起谢道霁的手行至一旁，似笑非笑说道：“那句话到底是谁对你说的？”3tWKk
话音落下，谢道霁险些直接昏死过去，心想您这和杀我有什么区别呢？3tWKk
谢清和霍然转身，望向远在飞升台中的姜白，眼神微冷。3tWKk
如果不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而这两人越吵关系越是不错，在场听到这话的人都相信接下来必将会有一场生死之战。3tWKk
姜白御风而行，从飞升台来到飞舟之上，便要去逗弄谢道霁。3tWKk
怀素纸看都不看一眼，对谢道霁说道：“去见一见你祖师。”3tWKk
谢道霁如蒙大赦，赶紧往飞升台溜去，不敢再留在此间片刻。3tWKk
“无论如何，总之，道霁的母亲是我，因为她身上流着谢家的血。”3tWKk
“……姜白，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有问题了，是不是因为南离现在不和你斗嘴，你越来越显得没事做了？”3tWKk1
“你们说归说，可别把我也给扯上，我没有掺和这事儿。”3tWKk
“但不用怀胎就是很方便吧，如果不是一个道霁就有够麻烦，而且生多了很有可能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人生一个挺好的。”3tWKk1
飞舟上，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愈发难以想象，甚至是不堪入耳。3tWKk
当谢道霁踏上飞升台的那一刻，眼中便已映入江半夏的身影。3tWKk
远风徐徐而至，轻拂衣裙，绕过鬓发，落在她不见岁月痕迹的容颜之上。3tWKk
江半夏的声音很平静：“如果再留下去，时间很有可能不够，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在这时离开。”3tWKk
谢道霁早已猜到，但此刻听到答案，还是禁不住担心了起来。3tWKk
只是她在外人面前再如何大气，如何轻描淡写地风轻云淡，此刻依旧笨拙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3tWKk
江半夏认真说道：“若无万全之把握，便不会有今日之事。”3tWKk
江半夏继续说道：“接下来你就留在这里，尽力把整个过程看清楚，不要去想些无意义的事情。”3tWKk
谢道霁好生错愕，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们，心想你们这么快就吵完了吗？3tWKk
姜白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问道：“难道我真把孩子给教笨了？”3tWKk
言语间，她与谢道霁擦身而过，随手留下了一样东西。3tWKk1
南离嘲弄说道：“别把姜白说的话放心上，她就这么一个人。”3tWKk
明明是这般说着，但她的脚步也不曾停，一指弹在谢道霁的眉心上。3tWKk
她平静说道：“要是有人故意惹你，你就拔剑，只要把这个学会，那以后就不会有问题了。”3tWKk
谢清和面无表情说道：“若你没把握撑住清都山四万年的基业，便去找个人把自己给嫁出去。”3tWKk
谢道霁下意识问道：“我到哪里去找像娘这么了不起的人？”3tWKk
谢清和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说道：“那就不嫁。”3tWKk
怀素纸顿了顿，叮嘱说道：“然后刚才那些话，你还是当作没听见吧。”3tWKk
小姑娘飘起来，与谢道霁对视，义正辞严说道：“你的礼物我早就给过你了啊，可不要说我小气！”3tWKk
各家宗派飞舟纷纭到来，如数百年前那般，汇聚在梵净雪原当中，远观北境以北。3tWKk
天穹剧烈震动，如瀑般的异色光芒汇聚成洪流，落向北境以北。3tWKk
就在世人沉浸在这寂静的美丽时，怀素纸留下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3tWKk
“若是有缘，天上再见。”3tWKk7
PS：本来这章就打算写个四千字的，没想到险些翻了个倍，写了快八千字，所以拖到了今天。3tWKk
放假的日子是真美好啊，每天懒懒散散，过得无比愉快。3tWKk
然后书友群那边，出于某些原因（太麻烦我不想解释），没有办法扩群，现在是五百人已经满了，加不进去人，这我也没办法。3tWKk
但目前那三章番外都还没写，所以其实也没必要进群，等写了的时候，我会在这边发个单章告知，看看到时候的我能想到一个怎样的处理办法，反正就是全交给日后的自己了。3tWKk3
晚安！3tWKk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