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方圆四五里地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惨状，除了温氏监察寮，偌大的地方没有一处可以遮雨。lqXzJ
几家主事唯恐温氏另有毒计，不敢去监察寮暂栖，商议了一回，决定每家派数名弟子在此收敛阵亡弟子，剩余的弟子到附近的城镇修整，并通报本门及周边仙门，好叫他们派术法高强的修士到此肃清残存的妖邪怨气。lqXzJ
彭行舟认定野城百姓是温氏余孽，要将他们锁了带到仙盟大会上公审，万易安颇觉不妥，把彭行舟拉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其他几家主事之人与彭行舟不同，他们或为本门分支旁系，或为庶子表亲，不过是术法有成或是办事牢靠才被本门重用，只是无论本家如何倚重，对待处置温氏余孽这样的大事，他们不能也不敢自己做决定。lqXzJ
好在有蓝曦臣和聂怀桑这两位大家宗主在，几个人便撺掇着彭行舟去讨蓝、聂二人的主意，几个人拉拉扯扯半天，好不容易彭行舟应下来，蓝曦臣和聂怀桑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宅院废墟，一行人登时傻了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lqXzJ
蓝曦臣和聂怀桑信步走到温氏监察寮，站在高耸的建筑下朝上看，坚实的外墙上还挂着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的尸体，脚下密密匝匝的残肢断体让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lqXzJ
聂怀桑白毛汗层层叠起，捏着鼻子道：“曦臣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lqXzJ
蓝曦臣皱眉朝四周望了一望，轻声道：“有些疑问大约只有这里能解。”lqXzJ
聂怀桑疑惑的指一指聚在监察寮下，战战兢兢挤成一团的十几个人，道：“他们？”lqXzJ
蓝曦臣没有回答他，他脚步轻之又轻，像是怕惊着那群已如惊弓之鸟的人，慢慢的，他在一个白发老妇面前停下。lqXzJ
聂怀桑认得那个妇人，前些日子，他和蓝曦臣去找吴夫人碰到的那一位。lqXzJ
那日蓝曦臣莫名其妙的讲了句姑苏方言，他就觉着不对劲，想问，话到嘴边又不知道问什么，今天又是这个妇人向他们指了温氏监察寮的所在，要不是薛洋说这妇人暗算过蓝家子弟，聂怀桑甚至怀疑这妇人是蓝家亲戚。lqXzJ
蓝曦臣微微一揖，轻声道：“老夫人，以后打算怎么办？”lqXzJ
妇人躬一躬身，还了一礼，拂了拂头上的乱发，一样轻轻道：“仙门百家要杀我们摆威风，我们认了，要是想拿我们博一个慈仁大度的名声，我们不领这个情，若有命，该种田种田，该讨饭讨饭，该报仇报仇。”lqXzJ
她轻声细语说着性命攸关的事，面上没有一丝胆怯与犹豫，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自有一派傲人风骨。lqXzJ
那妇人听到这一句，脸色骤然一变，猛然打断他的话：“你......”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蜡黄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lqXzJ
身边的人慌忙扶住她，蓝曦臣从荷包里取出一片冰晶样的速香拈到妇人鼻端，龙脑薄荷沁人的味道一下子冲开窍门，老妇人悠了一刻缓过劲来，只是口不能言，呐呐的留下一滴浊泪。lqXzJ
蓝曦臣道：“这是家母留下的制香方子，我闲暇时制了一些，您觉得怎么样？”lqXzJ
老妇人猛然抓住他的手，急喘几遍，方才颤抖道：“你还记得...你娘？”lqXzJ
停了一停，他道：“初见面我就闻着您身上有和家母一般的香药味道，就......”lqXzJ
老妇人摆摆手，再次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虽然她是你娘，可你终究是姓蓝的，我们这群人和仙门世家没关系，你也别瞎攀扯。”lqXzJ
瞧见他低眉顺目的模样，老妇人的面色似乎柔和了不少，想了想道：“论年纪，我们这群人里算你长辈的不少，也不愿意为难小辈，老鼠洞兔子窟，各有各的活命窝，你不必操心，只是日后再见，咱们就不论生熟辈分了。”lqXzJ
蓝曦臣退后一步，朝那群人深深一躬，既是感谢也是拜别。lqXzJ
那些人有的面容麻木，有的还存着惊魂未定的胆怯，他们稀稀落落的还礼，扶老携幼慢慢的走向雨丝迷蒙的远方。lqXzJ
聂怀桑走到他身边，偷偷瞥一眼他微红的眼眶，怯生生的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又不想问的话：“曦臣哥，她是蓝氏亲眷？”lqXzJ
青衡夫人是云深不知处的禁忌，当年他在蓝氏求学，自诩“包打听”，但青衡夫人的事却是连风也没有拢到一分。lqXzJ
蓝曦臣也从来没有提过关于青衡夫人的任何事情，甚至连与他贴心靠肺的敛芳尊，也没听他提过半个字。lqXzJ
聂怀桑想了想，略有些心虚道：“青衡夫人的故人，怎么会流落至此？薛洋说这位夫人还对蓝家弟子...”他斟酌了一下，“不利。”lqXzJ
蓝曦臣难得不守君子之仪歪头斜眼的看他，看得聂怀桑更加心虚，慌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lqXzJ
聂怀桑点点头，他虽还是满腹疑惑，但自知靠自己瞎琢磨也没有办法解出正确答案，不如跟着蓝曦臣，至少不会走错路。lqXzJ
这座监察寮的格局与瞭望台大致相同，蓝、聂两人登到最高处俯视支离破碎的原野。lqXzJ
聂怀桑正要吟诵两句诗文，唏嘘感叹一番，转头却见蓝曦臣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制作的极为精致，色如点漆光可鉴人，面上还用螺钿嵌制着一枝纤幽的兰花。lqXzJ
推开盖子，里头整齐分布的四个卡槽，严丝合缝的放着细笔、烟墨、软纸和朱砂。lqXzJ
饶是聂怀桑搜集了不少奇巧的物件，见了这个文墨盒也不由咂舌，啧啧赞叹姑苏工匠的巧思和细工。lqXzJ
蓝曦臣取了笔墨，铺开草木笺，将四野沟壑块垒的模样一一描绘其上。他开始画的很慢，到后来便快了起来，聂怀桑探头去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lqXzJ
“这个......”他咂摸了半响道，“怎么像个阵法的样子。”lqXzJ
聂怀桑比着两幅图，左瞄一眼右观一下，一盏茶功夫便有些不耐烦，一脸为难道：“这两幅都是阵法吧，别的我也瞧不出来。”lqXzJ
第一幅图用墨厚了些，墨汁洇过纸面，透到了背面，蓝曦臣一翻，聂怀桑便立刻看出，竟是两幅互为正反的阵法图！lqXzJ
蓝曦臣拈起第二幅阵法道：“薛洋看那张献舍阵图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便记了下来。”lqXzJ
聂怀桑面露惊诧，他来不及赞叹蓝曦臣过目不忘的记忆，急急忙忙探头去看监察寮下的土地。lqXzJ
“人死身消之后，若要复生，只有夺舍与献舍两种法子，顾名思义，夺舍是魂灵强行占有活人肉身，既有修为强占，自然无需阵法符咒，何况魂灵本就惧怕阵法符咒，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此，世间便只存招聚魂魄的献舍阵。”lqXzJ
聂怀桑听着他轻柔的声音，点头道：“可这里的阵法是？”lqXzJ
蓝曦臣一垂眸：“秋凉姑娘曾说过，此地从前就是一块无阴无阳的死地，后来将养成可以存死物的阴地，而后几百年这块地分了阴阳，只是要成为可以住人的地方，还得细细养上一两百年。”lqXzJ
蓝曦臣道：“想来你也明白了。我也是方才才想明白。薛洋根本不是找我献舍，也并不是非我不可，他只是要找一个修为深厚的活人，在这个阵法启动时，”他举了举第一幅阵法图，“将这个人投到阵眼里。”lqXzJ
蓝曦臣道：“与献舍阵相反的这个阵法，姑且称它为夺舍阵，此阵夺的是天地精华，乾坤灵气，日日夜夜源源不断充沛此处地息灵脉，这远比静待自然滋养要快的多。按秋凉姑娘所说，此阵该是她的义父所设，能想到这个法子，这位同修必是一位不出世的奇人。”lqXzJ
见聂怀桑眼巴巴的望着，蓝曦臣微微一笑，继续道：“此阵虽能引入天地间的阴阳二气，但却无法调和阴阳，必须在阴地和阳地气脉充沛之时，将一个修为深厚的活人当做引信，上接乾元，下连坤泽，而此时此地阴阳不分混沌不明，只需在这个时候出现巨量的尸体魂魄，便有机会见黄泉之路，开轮回之门。”lqXzJ
聂怀桑细细咀嚼他的话，半天才重重叹了一声道：“做这么多事，薛成美不过是想将晓星尘送入轮回。碎魂虽然重归完整，但也需机缘才能轮回转世，可是在世间耽搁太久，即便有咒法护持，也免不了灰飞烟灭的结果。”他停了停，“不管夺舍还是献舍，依照晓星尘的心性，怕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lqXzJ
聂怀桑再叹一声：“薛洋因他而生，他因薛洋而死，如今他因薛洋而生，薛洋因他而死，这才是天理昭彰。”lqXzJ
蓝曦臣趁他感叹唏嘘的功夫收拾好文墨盒，和声道：“我们的猜测虽非十分正确，想必也是八九不离了。”lqXzJ
蓝曦臣道：“要开轮回之门，需要海量的尸体和魂魄，恰巧就有这许多仙门同修到此处夜猎，结界一开，瞬时涌入，你说奇不奇怪？”lqXzJ
蓝曦臣还没来得及接话，监察寮忽然浓烟四起，热浪随之滚滚而来，向外探看，却是彭行舟、万易安等人率领各自的弟子属下正在纵火焚烧监察寮。lqXzJ
蓝、聂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各自把蠢货、笨蛋的评价咽进肚子里，趁着烟火遮蔽御剑而起，向着附近的集镇飞去。lqXz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