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长官,北边的城墙即将被叛军攻破了!奥兰克战死,第4师损失惨重,防线快崩了!”lrAKt
“疏散民众。另外,立刻将共和国第三步兵团给我调上去,不惜一切代价将叛军赶出去!”lrAKt1
“长官,在东城区发生了火灾!有间谍在暗中支援叛军!里斯上校翻出墙,向叛军投降!”lrAKt
“火灾这种小事,就别告诉我了!还有一点,更改防区,里斯一定带走了我们的布防图!”lrAKt
“长官,三位议员企图投敌,被守军抓住了!现在在城市里,试图逃亡的人络绎不绝……”lrAKt
“这种小事也不要在麻烦我了,送去断头台。他们明明肩负民众的期望,怎能背叛我们!”lrAKt
坐落于胜利宫(帝国历时代,这里叫千年宫)的西北侧,有着一处幽静而坚固的豪华宅院。从胜利宫改成这个名字开始,这处宅院仿佛就是与生俱来地存在着,静静陪伴在皇宫旁边。时至今日,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这里不属于皇宫的一部分,并且记得它曾属于欧内斯特。lrAKt
坐在这栋曾经的豪宅顶端房间,强打起精神,处理着公文的首都城防司令,军务部长德萨林还清晰地记得三十年前,自己与战友一起闯入这栋屋子的景象。房间里到处是名贵的古董,墙上的装饰都是金银雕琢的。他曾闯入酒窖,开过一瓶陈年佳酿,那味道三十年都没忘掉。lrAKt
是啊,时光飞逝。那时的他还是个热血冲动,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少年。他曾瑟瑟发抖着见证帝国大将军死于赤瞳手中,割下欧内斯特的肉换取了封赏,还曾经站在高台上,亲眼注视看娜杰塔将军,后来的共和国总统向民众承诺,推翻旧制之后的新生国家,将再次获得腾飞。lrAKt4
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曾经的承诺言犹在耳,曾经的美好仿佛就在眼前,怎么就一步步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呢?德萨林站起身,看着已经几乎不剩下装饰品的房间四壁,扪心自问着。lrAKt
外面依然不断传来爆炸声,德萨林不记得这次已经是第几个不眠之夜,也不记得是第几天。多灾多难的国都仿佛随时都在叛军围攻之中,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战争,以后还有几次。lrAKt
他想起了共和历元年,议会通过的一项决议:处决幸存的贵族和皇族,抹除一切与“帝国”有关的事务。这本来无可厚非,帝都良知派在欧内斯特的清洗下已经百不存一,剩余的大多也是欧内斯特同党。因此,即使是地方贵族,对于这项政策的执行热情,也是非常高涨的。lrAKt
但是在执行层面,报复来得太过露骨与恐怖,甚至于扩大到“为帝国工作过的人”身上了。无数能工巧匠锒铛入狱,大量技术官吏被杀,鲜血染红国都,染红了共和国的每一片土地。lrAKt1
德萨林对此反对。他与娜杰塔曾经声嘶力竭地要求停止无差别报复,但是,复仇主义的议会完全没有不搭理。但是在这之中,复仇主义有多少成分,挟私报复浑水摸鱼的有多少成分,谁说得清呢?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杀戮的蔓延。lrAKt1
“很快就会过去了。”看着仅仅繁荣了一年多就急转直下的局势,娜杰塔这么对德萨林说。虽然她不得不再次就任总统,但德萨林相信,只要娜杰塔回来领导大家,一切都会变好的。lrAKt
然后是共和历五年,议会决议:共和国将履行与异族的约定。他们作为战争之中的支持者,革命军早已经将帝国历800年之后占领的土地,归还给了他们。现在,共和国必须履行约定。lrAKt
“这是我们对盟友的义务。更何况,这些土地本就是帝国巧取豪夺而来的,”当时的娜杰塔这么跟德萨林解释,语气语调他至今记得,“这样一来,我们会迎来与周围人的和平。”lrAKt
然而那是我们的家乡,德萨林想说。但他没有把话说出,因为他相信娜杰塔,相信共和国。lrAKt
问题在于,和平并没有到来。本来可就对共和国没什么忠诚度的边关军队,更是充满反感。德萨林完全理解他们的愤怒,甚至还理解他们为何叛乱。lrAKt2
曾经有那么几次,他也对现状感到彻彻底底的厌烦。在帝国的时代,各地至少有基本的管控能力,哪像现在,简直四分五裂。三个方向的边军叛乱割走了将近一半的国土,剩余部分也是乱七八糟。叛乱时刻都在发生,城中的物资供应更是聊胜于无。帝都曾是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而今连一百万都不到。lrAKt
如果当年的“夜袭”还在,事情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糟糕呢?德萨林曾不止一次这么想。虽然三十年前那个活跃于黑夜间的传说组织,到了三十年后的今天,真的已经成为了传说,但德萨林恰好是少数知道这一组织存在的人。而且身为娜杰塔的老部下,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战斗力太差,再加上革命军一侧也需要娜杰塔自己人,大姐也不会把他塞在外围吧。lrAKt
虽然自己不曾与那些夜袭的战士共同奋斗过,很多他们的精彩战役也都是娜杰塔在闲暇之时复述给德萨林听。偶尔侥幸遇到,也是德萨林远观他们的战斗,并无能为力地躲在角落里;但是从娜杰塔的口中听来,他对于那些勇士们满怀敬佩。有时睡梦之中,他也想加入到那个勇敢的团队中,与他们并肩作战,铲除黑暗。lrAKt
不,还是算了。如果他们活到今天,看到他们付出无数鲜血,换来的只是战乱频仍的世界,他们会不会悲伤?当然,可能也不会有今天。毕竟,他们可是伟大的斗士,高尚的勇者……lrAKt
算了,幻想这个有什么用,那些英雄们又不会真的复活过来帮自己。回到现实,德萨林拿起桌上的电话机。这东西是共和历十年研发的,据说,制作者用了已经彻底失传的“帝具”。lrAKt
帝具?对啊,如果那些帝具还没遗落的话, 眼下的问题也一定能解决吧。收起胡思乱想,德萨林清了清嗓子,下令:“给我接粮仓。”lrAKt
没多长时间,电话接通了。不等对面开口,德萨林急着问道:“仓库里还有多少粮食?”lrAKt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回答道:“如果现在停止对全城的供应,大概还能坚持一个月左右。”lrAKt
“问题是,军队也最多再坚持两天了!”电话那头急着反驳,“大人,援军遥遥无期,城防也四处漏风。军队都已经喝了三天稀粥,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轮不到死在叛军手里!”lrAKt
说到援军……德萨林想起去年娜杰塔在宫殿里接待的贵客:总部位于东部的安宁道的教主。据说他三十年前,首先举行了对帝国的起义。此后虽然全国动荡,安宁道却传得越来越广;又或者说,正因为处于动荡不安的环境之下,对安宁与和平的渴望,让教徒数量越来越多。lrAKt
言归正传,当时这位教主曾承诺,会发动信徒帮助共和国稳定局势;作为报答,共和国将会把安宁道作为国教,给予他们以崇高的地位。德萨林不喜欢这个协议,他也不喜欢安宁道。如果神明万能,为什么当初还要求助于夜袭?如果神明慈悲,为什么教主还要讨价还价呢?lrAKt
现在的问题是……安宁道承诺的支援没有来。 自从月初开始,北方叛军的进攻就愈演愈烈。当初在斩杀了艾斯德斯之后,她在北方的残部就一直对共和国非常不满。在得知共和国议会出卖北方领土之后,更是公然举起反叛旗帜,屡屡发动战争,给共和国北方造成严重破坏。为了抵抗叛乱,共和国不得不向异族雇佣兵。lrAKt1
说实话,某种意义上说,德萨林能理解他们。不只是因为他祖籍也是北方,还因为议会从来没有赦免他们。毕竟在那场革命中,艾斯德斯抵抗的时间超过了皇帝。因此,艾斯德斯旧部也被当做保皇党,受到了共和国的穷追猛打。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赦免了艾斯德斯的旧部,对于被他杀害的革命军和异族盟友更不公平。lrAKt
好不容易下决心,德萨林挂掉电话,旁边一台响了起来。德萨林随手接起,浓烈的南部口音从电话中响起:“大将军,什么时候发饷?”lrAKt
电话对面是艾德曼,南部异族组成的雇佣兵。因为不为人知的特殊技能,这些雇佣兵也的确发挥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只不过,他们的佣金成为了一头巨大的吞金兽。年复一年的战争,掏空了共和国本来还算富裕的家底。这座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去发军饷用了。lrAKt
“不必了,长官,” 艾德曼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反唇相讥道,“老实说,你也算个好官了。”lrAKt
“没什么……”电话的杂音里并不喧嚣。南部异族雇佣兵所在的阵地是前沿关键地区,不可能对面如此安静,让艾德曼有时间有能力慢条斯理地解释。他接着问,“德萨林先生,听说您也是北边的?外面人跟您是同乡啊?”lrAKt
电话很快转到另一个人手里,那声音让德萨林微微愣了一下,那个口音……他也太熟悉了。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们家乡的北方口音。lrAKt
“德萨林先生,”对面的人用不标准的帝都语说道,“看在大家都是同乡的份上,我们能优待你,你甚至能继续做大将军。”lrAKt
“给我闭嘴,你们这群叛军!”德萨林怒斥,“艾德曼,你是共和国的军人!共和国哪一点对不住你们?我们把你们的家园归还给你们,但是在危难关头,怎能与曾经的敌人为伍!”lrAKt
这群叛军的战斗力很强,但是与他们的战斗力成反比的,就是军纪。这些人皮魔鬼所到之处只知道烧杀抢掠,留下一片焦土。要是让他们打进了国都,那还了得!城市也会毁于一旦。lrAKt
伴着啪啪的掌声,还有艾德曼的笑声:“德萨林先生,你真以为自己能救共和国吗?醒一醒吧!真以为娜杰塔女士有什么办法?”lrAKt
“你——闭——嘴——!”德萨林满腔愤怒,直接将电话从窗口摔了下去。城内的守备军队已经捉襟见肘,艾德曼的驻防位置非常重要。一旦这里被突破……想到这里,德萨林冲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大声喊:“把地图拿来……”lrAKt
然而冲出办公室,才看到参谋室内挤满人。和以往匆忙行走的行政人员和军官居多不同,这一次集结的人,清一色穿着盔甲拿着武器,面容肃穆严峻。看看这阵仗,德萨林愣住了。lrAKt
“你们……”他只说出了一句,因为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娜杰塔。经历三十年风霜,总统已经没了曾经那英姿飒爽的风采,本就苍白的头发变得更加苍白了。皱纹渐渐爬满了她的脸颊,但谁又能想到,如今的总统女士不到六十岁。lrAKt
娜杰塔向前一步,握着长剑的义肢已陈旧,剑柄也有些年头了,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lrAKt
“德萨林,”娜杰塔脸上露出微笑,“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感谢你。你为了共和国服务了三十年,是我把太多责任丢给了你。”lrAKt
娜杰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是我把很多事想得太简单了。当初在胜利以后,我以为任务已经完成,便只想着过安稳日子。没想到战争再次发生了,等我想收拾残局,才发现伙伴们已经死的死,散的散,更有甚者已经堕落。”lrAKt
伙伴们?指的是那些销声匿迹的夜袭成员? 德萨林不止一次听娜洁塔提过他们。每次提起只有怀念,以及深深的惋惜。如果他们活着,是不是可以替他做很多事,至少那些帝具……lrAKt2
德萨林想了很多,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事已至此,他只想到最理性,最冷静的决策。他急着建议:“总统阁下,还请您不要气馁。我这就组织人手突围,护送您前往东方……”lrAKt
如今的局面下,北方被叛军打得一塌糊涂,西部陷入了异族、叛军、共和军的混战之中,南边本是共和国根基的地方,则是军阀割据。只有东方,虽然安宁道毫无动静,但是相对于其他几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东边是最太平的。只有退到那里,共和国还有继续幸存的希望。lrAKt
娜杰塔叹了口气,反问道:“还有意义吗?看看这片土地吧,三十年了,我已经累了。”lrAKt
累了。这句话进入德萨林的耳中,像是触动了某处心弦,让他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位置上。lrAKt
嗯,这么说来……他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早已经不记得了。似乎从这个国家建立开始,他就一直在高度紧张状态下。战争无休无止,甚至他也不知道,怎样才有太平下来的一天。lrAKt
娜杰塔的脸上却泛起了笑容:“如果那些帝具还在手上,也许这会,我们可以杀个痛快了。当初我一直想着,所有帝具应该给那些更适合使用它们的人,唯独没想过给你留一个……今天,就是我们为共和国战斗到底的日子。”lrAKt
“……不,不对。将军,我们剩下的人,难道让你突围出去都做不到了吗?”lrAKt
听到这个答案后,德萨林一下子瞪大了原本因累累疲劳而眯起的双眼。lrAKt
“就算能够做到又如何?假设我们真的全员突围成功,共和国也已经名存实亡。你应该对局势清楚得很——现在的我们,就算活下去也等不到什么希望。”lrAKt
即便年龄未至花甲,多次战争的遗伤也爬满了娜杰塔的身躯。她还能自如活动多久,五年还是十年?他们走到距离胜利最近的一步时,又穷尽多少岁月、烧光了多少年华?lrAKt1
“为了共和国!”大厅里的人高喊的回应打断了德萨林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语。他的下颚颤抖着上下动作,却再也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来。lrAKt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德萨林很想把这句话怒吼出去,但在这个气氛里注定只会换来几个耽搁时间的拥抱和拍肩,以及一些他都能猜到的话语。没有人还想继续忍受无休无止,如同折磨人的漫长战斗——他们都只是人,都早就抵达了精神的极限。lrAKt
没有人能责怪他们此时的选择,因为他们业已将自己的其他一切都为了那崇高的梦想牺牲。lrAKt1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一行人走出了房间。德萨林甚至能远远地听见娜杰塔的怒吼,召唤着她最后的战士与弟兄。lrAKt
又一次,那个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娜杰塔将军似乎回来了。又一次,德萨林伫立在娜杰塔身后。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永远只能躲在暗处的自己。lrAKt
共和国已经不需要他们,这片大地上也再没有他们的位置了。娜杰塔,夜袭,德萨林……也许,所有人一开始就已经输了。lrAKt
愤怒与悲哀在身体里交织,最终化作捶向墙壁的一拳。眼泪并非被反作用力带来的疼痛击至流下,因为开裂的心已经盖过了一切肉体感官。lrAKt
杀败了贪官污吏,坼碎了冥顽不灵,心怀天下的英雄们厮杀再厮杀、血战再血战——终于摸到了那足以改变一切的位置边缘。今日、为何却在今日——可再愤怒再悲伤又能怎么样呢。再不能接受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最理性的德萨林”,不是早知道血性的极限了吗?lrAKt1
溅出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德萨林的视线重新聚焦到面前的办公桌上。lrAKt
失败……哪怕失败已成定局,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苟且偷生。文员没办法上阵杀敌,但至少能做到不给敌人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缴获物品。德萨林将所有纸质文件和档案材料丢在一起,然后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煤油灯、摔碎在了一旁的墙上。lrAKt
光与热向下坠落入纸堆之中、熊熊烈火向着整间屋子蔓延而去。被留下的人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便宜的烈酒,再无顾忌地向着自己的口中倾倒。lrAKt
黑烟将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熏得更红,但德萨林此刻再也流不出眼泪。他将墙上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用作装饰的那把剑拿下来——这是他的随身佩剑,只是从戴上的第一天起,德萨林就没遇到需要用它的时候。lrAKt
金属的酒瓶摔在地上,他握着被拔出的长剑在红与灰中站立着。为之挥剑的对象已经不复存在,想要砍杀的对象却好似无穷无尽。他什么动作也没做出,只是站立着、凝视着,见证着无数人的梦想与人生随着这场火焰一起结束。lrAKt
熊熊烈火吞噬了一整层楼,也姗姗来迟地爬上了他的裤脚与衣服。他却已经不再咳嗽了,虽然高温舔舐着他体表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是为了给予他生命意义最后的尊重,在这弥留之际,生理反应让位于心灵的回响。lrAKt
死不瞑目的孩子,再无声息的善者,肢解悬首的烈士,饿殍遍野的人们……这些景象在他的眼前出现、又在扭曲的空气中变得模糊。如同被焚尽的绘卷一般,德萨林残存意识越来越少。lrAKt
义军歌凯旋,亲朋聚不孤,英杰俱相会,痛饮甘过苦;万家酒肉余,路无冻死骨,百税不达一,户户堪富足。lrAKt
片刻的盛景好似划出的火柴,短暂而温暖。像是给一位战士的恩典,也可以说是最大嘲讽。人体渐熟的香味中,最后出现的景象却是他求索一生的理想和幻梦。lrAK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