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的秋天充满着一阵肃杀之气，从官府之中传来的邸报透出西方边境传来的异变，位于丝绸之路上大明的附属国楼兰与西方的君士坦帝国发生了冲突，双方在中土爆发了惨烈的战争，由于楼兰的军力不足，向宗主国大明发出了求援，而当大明派去调停的使者踏上君士坦丁帝国的国土时，就被果决的斩杀了，消息传来之后朝堂之上的天子震怒，决定御驾亲征，时隔三十年，第三次西征开始了。42NL5
当然，这一切和徐钺没有关系，当皇帝带着他忠诚精锐的羽林军和禁军出发的时候，他躺在京城外的一棵大树下静静的欣赏着深秋叶黄、成片金色的稻田随风摇摆，像是海浪一般漂亮，成群的蛙叫声在耳边响起，与前些时日聒噪的蝉鸣不同，这听起来倒是让人有几分安心之意。42NL5
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吧？42NL5
远处，一名穿着绣花袄子的姑娘挎着一个篮子往徐钺的方向走来，匀称的身材即便是衣服也掩饰不住，看上去身姿袅娜，徐钺赶紧将盖在头上的草帽拿起来，这两天他府上的同龄人都在进行竞争激烈的圣灵竞选，但是他每天都在城外看稻田、看落叶夕阳、看美丽的姑娘。42NL5
自从那天晚上想着以后找个姑娘之后，他内心那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懵懂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然后在那天出城散心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姑娘。42NL5
每天中午他都能看到对方给稻田里忙碌的父兄送饭食，然后迈着欢快的步伐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一边向家走去，那个时候他看着姑娘背后柔顺的黑发随着脚步轻轻飘摇，他觉得那肯定是个温柔的女孩。42NL5
温柔，每天还来给父兄送饭，说明是个孝顺的孩子，长得也好看，这已经满足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了，要不要豁出去让自己父亲给他求亲？等到西征胜利回来，挑个心情好的时候上去死皮烂脸的求，说不定就能成。42NL5
就在他遐想的时候，女孩已经慢悠悠的走到了徐钺的身边，也看清了徐钺的脸，得益于爹妈的基因好，即便他从小营养不良，看上去也是给面容姣好的贵公子，毕竟也是国公府的公子。42NL5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但又很快移开，明明之前还想把脸露出来，但是这会徐钺又默默将草帽盖住了自己的脸。42NL5
好一会儿，他才露出脑袋，看向女孩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的步伐，似乎比往常快了许多。42NL5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将手放在后脑勺上，微微眯起双眼，在脑海中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只要等自己及冠啊，等自己及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42NL5
曲调柔和典雅的音乐在院子中悠然而起，时而深沉，时而圆润，听上去优美极了。42NL5
徐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奏，手里拿的乐器是萧，不是他不会其他的乐器，而是他喜欢这种乐器。42NL5
琴是君子器，大气而不失优雅，可惜他不是君子，他孤寂的童年让他没有办法优雅，但是又不能选二胡，这太悲伤太沉重了，国公府的公子怎么能拉奏充满痛苦的曲子呢？可萧就不一样了，萧幽静、典雅，听上去大气，听上去也很孤独，他很喜欢。42NL5
距离西征已经一个月了，或许是因为这次西征将府上几乎全部的适龄男子都带走的缘故，所以现在府中没什么地位高的人，他可以在院子中随意吹奏乐器而不受他人管制，即便恶仆欺主，但是主不在，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欺负。42NL5
于是他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白天读书、吹萧、写字、看书，晚上和母亲在院子中的大槐树下静静的赏月，当然不能赏太久，否则深秋的天还是很冷的，很容易染上风寒。42NL5
这段时间是真的休闲自在，一开始府上还有人呵斥他，管家和院上的女人看到他都会呵斥几句，但是后来忽地有一天就噤声了，大家都陷入焦急的情绪，府上原本每月初七都会请人来唱戏给大家看，但那之后忽地就没有了，徐钺这个庶子虽然不受人欢迎，但是也看的来眼色，也有资格看邸报，说是西征的战事很不乐观，皇帝和他的禁卫军遭到了西方军队的沉重打击，现在败退到了一个名为土木堡的地方。42NL51
土木堡他知道，那是楼兰国最坚固的堡垒，是楼兰人为了抵御西方人修建起来的巨型堡垒，足够容纳五万人在其中驻扎，而只要守备坚固，没有五倍以上的军队根本无法攻破这座楼兰国长年加固的城池。42NL5
而新的援军也已经派了出去，徐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圣灵出动的战役，没有一次是不成功的，圣灵是与普通军队截然不同的暴力机关，即便是最精锐的禁军，只要圣灵的体力无限，来再多都是无用功。42NL5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在他看来，府中的女眷无非是担心自己那一房的子弟得不到合适的军功吧？42NL5
他也希望西征胜利，只有胜利了自己那些想法才能实现，他只是个庶子，只有魏国公府的地位上升，他才能水涨船高。42NL5
天上的大雁整齐的排成一列飞过天边，院子外传来喧嚣的吵闹声，马蹄声混杂着人群的尖叫声向四周散播开来，像是瘟疫般席卷了整座城市，然后朝天门外沉重的号角声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京城三百万人的心头。42NL5
悠扬的箫声戛然而止，徐钺错愕的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在那里巨大的青铜大钟被敲响，在号角声中回荡了整整九下，这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最急迫的事态，而现在这个时候，结合最近的大事情，徐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回过头，与屋内母亲惊慌失措的视线对上，张了张嘴，凝重的走出了院子。42NL5
最重要的是，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代表，皇帝，被俘虏了！42NL5
这个消息几乎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徐钺，即便他不喜兵事，也知道大明的军事实力和西方完全是两个等级的，以泰矿为核心的紫水晶科技在大明帝国登峰造极，明人依靠泰矿制造出了猎元弩以及灭元炮，以泰矿熔炼而成的近战兵刃，还有成批量精细且强悍的盔甲，最后，还有以泰矿能量为修炼核心的圣灵。42NL5
这种强大的军事科技帮助明人击败了曾经庞大的古老帝国，元，后来又击溃了北部长城外的野人，还有西方的蛮夷，足以证明它的强大以及威力。42NL5
这仅仅只是军事上的强大，再加上政治上的优势，三十年前整个西方的霸主神圣罗马帝国经过西征一役后分崩离析，分裂成为了君士坦丁帝国、察科夫帝国以及圣乌兰帝国。42NL5
国家的分裂再加上明人的控制，西方的每个国家都会有武官以及军队驻扎，多年来各方各面的掠夺，西夷的力量比三十年前只会更弱。42NL5
徐钺倒不是伤感于皇帝被俘虏，大军阵亡，毕竟他从小也没见皇帝来关心过他，也没见府上众人对自己有多好，他是因为另外的原因，而且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也能输？42NL5
统帅的无能么？可是现在的五军都督府以及高级武官大多都是参与过三十年前西夷之战的，而且帝国边境历年来小型战争不断，也算是武备充沛了，怎么可能会是统帅的问题呢？42NL5
徐钺想不明白，但是想不明白也没什么用了，土木堡的惨败让西夷大举进攻，西域的大量附属国闻风而降，唯恐步了楼兰的后路，现在西夷的大军正在向他所在的京城进发，北部的野人似乎也嗅到了帝国的危机，向长城发起了大举进攻，这导致边军无法轻易调动，京城的精锐军队已经在战场上覆灭了，各地的卫所兵调集还需要时间，那么现在只有征召新的部队保卫脚下的京城了。42NL5
如果说这是明朝开国的时候，别说楼兰国覆灭，就算是整个西域丢掉，甚至河西走廊都被打掉，京城都不需要那么着急，广大的战略纵深让京城的老爷们可以从容的面对军事上的胜利。42NL5
可惜，永乐皇帝登基后，为了稳定北方，将京城从金陵迁往了北平，后来宣德皇帝登基，帝国的版图在经过长时间的励精图治之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和广袤，为了将影响力辐射遥远的西域以及西方蛮夷，宣德皇帝新建了一座宏伟的城市，用来控制庞大的国土以及宣扬无上的武功，这座城市被称作神京，并且挖通运河贯穿东西南北，建立繁琐的漕运体系，最终迁都于此。42NL5
而这座宏伟的帝都，位于黄河中域，换句话说，河西走廊，就在神京城的旁边。42NL5
为了征召足额的军队，神京城内几乎所有的后备兵源以及登记在册的武勋子弟都会入伍接受统一调配，徐钺自然也在其中，他已经收到了五军都督府送来的兵册，明天就要去城外的大营参加训练，然后踏上战场。42NL5
徐钺很痛苦，他不想上战场，他从小就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个武勋子弟却像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因为他不想接触和魏国公府的一切事情，他厌恶这里，他在这里收获不到快乐，又怎么会愿意为了捍卫它的荣耀而踏上战场？42NL5
他怕死，怕就这么死在了战场上，那他的母亲怎么办？他的未来怎么办？42NL5
可惜没办法，这一次西征，魏国公府上不管是嫡系还是旁系，只要年龄达到了，几乎都被带去了，本来意图是好的，混一波功劳，但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导致府内现在最大的公子就只有他了，剩下的要么连路都不会走，要么就是连话都不会说。42NL5
徐钺忽地蹲下身子，坐在脏乱的地上，将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面目狰狞，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在欺负自己的时候那么厉害？但是在战场上如此的软弱，不堪一击？42NL5
徐钺颓然的松开手，躺倒在地上，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这个噩梦般的事实。42NL5
算了，自己生来就是卑贱的命，死在战场上，也是自己这种庶子的命运。42NL5
漆黑的夜色降临在这栋破败的院落里，难听的乌鸦呱呱呱的吵闹，天气难得回温，院里的小猫懒洋洋的躺在那吹风，徐钺沉默的整理着墙边的甲胄，虽然他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庶子，府库还是给他发了一套精制甲胄和配套武器，当然，还有一匹军马，虽然他一点都不会用就是了。42NL5
朝堂上的官员们要重新组件禁军和羽林军，他的身份注定他会进入羽林军，那是最精锐的部队，危险性很高，按照他的条件，恐怕一上战场就死了。42NL5
徐钺自嘲的笑了笑，母亲在他身后静静的缝补着衣服，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是没有好衣服的，只能自己省着点缝缝补补，他转过头看了看，又转了回去。42NL5
“真是没想到，我能够以国公府子弟的身份进入羽林军，我还以为我能就这么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下去。”42NL5
空气又沉默了下去，母亲也没有问他在说什么，以前也是这样，徐钺在学堂学到了什么新的诗啊认识了新的字啊读了新的书啊，都会自言自语朗诵，而母亲因为听不懂，也只是平静的看着儿子一举一动。42NL5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我即将要出征的事情，其实你应该知道，但我也不想让你担心，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42NL5
过了好一会儿，徐钺强忍着眼眶里传来的剧烈酸意，仰着头，尽量保持着声音的正常不让它抖动——42NL5
“妈妈，我要上战场了，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万一我真的死了……那该怎么办啊？”42NL5
徐钺猛地转过头，女人的脸色依旧平静，眼神里充满着担心和悲伤，秋风轻轻的吹动窗外的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两个人面无表情的互相注视着，直到擦拭甲胄发出的咔擦声继续在屋内响起，这就是神京城正统十四年深秋的夜晚，痛苦而又无可奈何。42NL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