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阳光从窗边洒下，为周身带来暖意，尾眀将额头轻轻地靠在桌面，片刻休憩...X6yQ8
无需抬头，他记得这间客厅的所有陈设，吊灯、风铃、半开的窗户...还会有风吹进来...X6yQ8
“哥哥，你昨晚没睡好吗？”女孩趴在木桌上关切地问道，因为身高矮小，她的双脚甚至没法触及地面，只能随意在半空中晃荡。X6yQ8
尾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艰难支撑起身子，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可女孩样貌棉糊，像是记忆的主人也快渐渐忘了...X6yQ8
所以当时为什么没能留张照片呢...这种东西，哪怕只是带她出来玩一趟都会有的吧...X6yQ8
“没有...”感受着四肢疼痛淡去，他疲惫地揉了揉头发。“我只是有点冷。”X6yQ8
放空大脑...只要还没有意识到可悲的现实，就可以尽情享受这份梦境带来的安宁。X6yQ8
“绒绒，我还能睡多久？”他发出呢喃，想要起身将窗户合上，但还未行动便放弃了。X6yQ8
女孩先是疑惑地打量着尾眀，随即跳下椅子，淡笑着替他拉上窗帘。X6yQ8
随着这句话，倦意重新攀附身体，不断将将意识拉往温柔乡。在半睡半醒间，似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尾眀的脑袋，他不清楚这是父亲的...还是母亲的...因为实在是太暖和了，也太遥不可及...X6yQ8
世界照此流转亿万个日夜，但在少年眼中，唯独这两个小时的余晖最为璀璨...他无需知晓窗外的风景如何，这份记忆胜过一切。X6yQ8
等尾眀再次醒来，眼角已不知淌下多少泪水，一只小手攥着纸巾替他擦拭脸颊...随着视野的模糊消散，绒绒的样貌也逐渐清晰。X6yQ8
“啊...”尾眀不由得发出惊呼，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般清晰的容貌，将八年的磨损全部填补回来...他伸出手，将女孩紧紧抱进怀里。X6yQ8
书上说...一个人每天需要十五秒的拥抱，那么和绒绒共处这段时光，是否足以预支余生的分量？X6yQ8
过了好久，尾眀才恋恋不舍将女孩松开，这难道是梦吗...未免太温柔了，还是说这里其实是天堂，他已经死了？X6yQ8
想到这，尾眀苦涩地咧嘴，无论答案如何，他都愿意花些时间去找一找。只怕当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美好的时候，突然醒来...X6yQ8
环顾客厅，简单看了看屋内熟悉的陈设，然后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X6yQ8
走在半路，尾眀摸摸胸口，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梦见绒绒了，他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说出了对每个人来说最蹩脚的话语。X6yQ8
“我也爱你，哥哥。”女孩将这误认为一次短暂的告别，大方地回应着爱意。X6yQ8
“不，你不爱我...”尾眀摇摇头，“如果你爱我，就应该在柜子里好好待着，而不是跑出来...诅咒我。”X6yQ8
十七秒...只需要十七秒师父就能赶过来...无论怎么想，死的人都应该是我。X6yQ8
闻言，尾眀脸上浮现凄惨的笑，他伸出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X6yQ8
“爸爸说过...这双手是弹钢琴的，可你知道吗？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用它握住刀柄...”尾眀注视着纤细修长的手掌，而后攥紧...X6yQ8
“满世界地跑，不停地受伤、杀人，好痛..好恶心...我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X6yQ8
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像只绝境中的困兽，最终，只得拧开把手，狼狈地向门外走去。X6yQ8
女孩无言辩驳，她只是注视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轻声说出了最后的话语。X6yQ8
门扉掀开，刺眼的暮光洒下，意识在恍惚间来到一座宽大恢弘的教堂。X6yQ8
在不起眼的大厅角落，少年捂住喉咙，他口中溢出大片腥红，其中夹杂着内脏的碎片。X6yQ8
胸口剧痛无比，让少年几度陷入昏厥，而体内的药物又死死钩住心神...他无助地左右环顾，神情迟疑而复坚定。X6yQ8
琢磨坐在书桌上，将纸笔收放规整，他看似神色平定，可那模糊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不忍。X6yQ8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孩子哭着跑过来向自己求助，说师父我受不了，我想放弃...这才是十岁孩子应该有的表现，而不是年纪小小就开始透支自己的身体。X6yQ8
“火阵术虽无门槛，但若执意用它淬炼体魄，难免灼伤心肺...你天资不足，玛娜稀缺，要想上阵杀敌，只能用着这补偏救弊的法子。”他掀开木柜，用手在里面摸索片刻，拾出了一把钥匙。“为师...建议你换条路...”X6yQ8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安置在海滨边缘的房门钥匙...”琢磨给出了答案。X6yQ8
“孩子...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你没必要这般折磨自己...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了不会安心，绒绒也是...”琢磨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下去。“她将生的机会交给你，别糟蹋了这番心意...”X6yQ8
“师父，莫要劝我...”少年捂住脸庞，面色挣扎。“我已经活不下去了...”X6yQ8
闻言，少年连忙摇头：“没有..从来没有，我只是怨自己为什么没能跑快些...”X6yQ8
“你跑再快，绒绒都会先你一步...”琢磨神情顿挫，痛心地说道：“她见不得你出半点差错...”X6yQ8
“以火阵术淬体，在古时但凡有稍许资质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这意味着你需要付出常人数倍的努力，就算如此...最后的结果也大多差强人意。”讲完这些，他仰目颔首，面色渐渐柔和下来。“不过，你父亲在你降生时非但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反而很高兴你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在世上活着...那太平盛世，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憧憬...”X6yQ8
钥匙在阳光下泛起铜铁光泽....它通向一扇门，门后的少年可以不必再坚持这条坎坷的道路，得到解脱。X6yQ8
这场战争看不到希望，但少年至少可以抱着这份遗憾度过终生，正如师父所说，他天资过差...东联并不需要一个无关紧要的士兵。X6yQ8
少年注视着那把钥匙，缓缓伸出手，目光与指尖的交汇处，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就在一念之间...尾眀转过身，不愿再看下去。X6yQ8
自从踏上这条路，已经八年的光阴，他可以见证这样的选择，但不能真的去想...选择只属于那个在角落沥血的少年，如果此刻呈现丝毫动摇，都是在否定那两千九百二十一天的彻夜难眠。X6yQ8
真正的悲剧，不会有太多选择...所有人都像是提线木偶，命运卡住丝线末头，直到滚轮将它们全部碾碎。X6yQ8
尾眀再次拧开把手，门外白光遮眼，又会是另一重梦境吗？不知道，但他已经受够了...哪怕是具空荡的躯壳，也会畏惧他人窥探自己的过往。X6yQ8
浑浊的光幕散去，这一次尾眀没有再看到往昔记忆的映射，天边豁开云端，入眼晴空万里...而后，是没过脚踝的湖水。X6yQ8
女人身穿纯白衣裳，平静地站在远端，甚至涟漪都不曾在她脚下荡开...尾眀想要看清对方的样貌，但那张脸就像蒙上层层轻纱，越是专注越是浑浊。X6yQ8
他习惯将手搭上腰间，却发现红错早已不见踪影，反倒是那无比熟悉的红绸，盘踞在水中倒影。X6yQ8
“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女人缓缓开口，声音如晨露般温润柔和。X6yQ8
女人叹了口气，她不愿去揭开别人的伤疤，但还是决定将这固执的孩子叫醒。X6yQ8
“在父母离世后，你将过错全部推责到自己妹妹身上，却忘了她同样承受着等份的悲伤...在那之后整整半年，纵使你的内心早已原谅，还是不愿去见她一面，这也间接导致她在郊区的楼房中遇害。而现在...你依然和当初一样，没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去跟她道个歉...”X6yQ8
话音的温度还是那么柔和，但每一句都像沉重的铁锥，敲打在尾眀的头顶。X6yQ8
尾眀低头沉默不语，没有半点想要反驳的意思，他早已将绒绒的死因全部怪罪于自己，又如何会顾忌这份微不足道的指责呢？X6yQ8
上帝会原谅年轻人，但唯一无法原谅的，是长大的自己。X6yQ8
见对方一言不发的模样，女人知道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她将红错从水中捞起，狭长的绸布缠满四肢，以最古老的仪式，将二人连接...X6yQ8
“我留下的时间有限，也就不卖关子了，这是最古老的契约术式，其名为阳亥。”X6yQ8
半身覆阴，半身为阳...就像蜡烛燃烧会产生残渣一样，想要热量总要消耗些什么，换取玛娜的...可以是任何与“生”有关的东西。X6yQ8
“给我力量。”话未说完，尾眀果断地提出了要求，他从水面中抓起红绸，一圈圈在手腕上缠紧。X6yQ8
“就那么想杀了那个人吗...”女人微微蹙眉，“现在这条路毫无意义，你甚至自己都不愿意这么做。”X6yQ8
尾眀将头发上的皮绳取下，在现实...恐怕早就已经被高温融化了吧...X6yQ8
“如果绒绒还活着，我才不想加入什么桦下...我会带着她跑得远远的，什么反抗..什么战争，我不在乎...只要安静地活着就好。师父他老人家...也多半会应允的。“X6yQ8
他睁开双目，一行血泪从眼角流下，将那清秀面容衬得极为凄惨。X6yQ8
蝇虫没见过光，才会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焰，同样...谁将他的光夺走...他就算是死，崩得满口牙碎...也要咬上对方一口。X6yQ8
女人伸出手，想要解开层层迷障，将少年搂住，可那缕迷失的灵魂早已堕入深渊，不知去往何方...最终，她只能无奈地叹息。X6yQ8
尾眀回望后方，悬挂风铃的客厅早已消失不见，但闭上眼，他似乎仍能看见趴在桌子上忧伤的女孩...X6yQ8
其实，她有好几次想要开口...让我带她出去逛一逛吧...X6yQ8
随着话音落下，交易被沉重的法槌敲定，两位亡命之徒，在不同的始祖面前给出了相同的答案...X6yQ8
澄静的湖水开始沸腾，女人将红错丢出，被修长的手掌再次接住...X6yQ8
时钟被拨快了...指针以数近百倍的速度顺转，尾眀抚摸锃亮的刀身，他还是那个履历青涩的篱上。X6yQ8
这般坚定的身形，似乎不可能被任何话语撼动，但女人只是打理着肩上的发丝，轻轻说道：“只要是存在过这世间的孩子，我都会收录好他们的玛娜，所以...你刚刚见到的，其实并不是梦，而是一份真正完整的记忆。”X6yQ8
听出话音的挑逗，尾眀彻底放下了固执，他转过头，目视着远处存于片刻的房子。X6yQ8
“你果然后悔刚才没能跟她多说几句话对吧...”女人勾起嘴角，目光狡黠。“行，我会抽取你生命中最后几秒，用它来形成一个漫长的梦境，到那时，你想待多久都可以。”X6yQ8
这无端的善意实在太过宽容，给尾眀一种不太真切的虚假。X6yQ8
这时，女人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继续说道：“不过，作为条件，你能帮我照顾好那孩子吗...”X6yQ8
“谁？”尾眀先是疑惑，随后思考几秒，想到“那孩子”除了尾巴也不会是别人了。X6yQ8
“穗儿年纪还小，我没法继续陪着她，就早早地托付给影子，但影子也有很多东西不懂，可能没法顾及全面...”女人神情扭捏，看得出来提出这样的请求，她有些难为情，所幸拜托别人带孩子这种要求，也不是第一次了...X6yQ8
“我是她的母亲...”女人没有任何遮掩地回答道，为了证明话语的真实性，她特意解开脸上的朦胧，露出与尾巴近乎九分相像的容貌。X6yQ8
“母亲...”听到这样的回答，尾眀的内心翻起惊涛骇浪，他起初想要怀疑，可女人的样貌无疑是最好的证据，过了许久，他只好嗓音干涩的说道：“为何不亲自去见她...尾巴一直在想你。”X6yQ8
自从那晚给出答复，尾巴再没有提出关于家人的事情，但每当她在街上看见关系亲昵的母子时，那双琥珀瞳眸中的落寞是无法忽视的...X6yQ8
“我是已死之人，用玛娜在人世间弥留，哪怕这片梦中的景色，也是看一眼少一眼...”望着天边落日，女人心若灰寒。“只留了三个时辰，原本是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见见穗儿，给她一份惊喜的。唉...可惜某个家伙深陷迷途不知悔改，让着近半数的时间打了水漂...”X6yQ8
“呃...”听言，尾眀这才确凿女人的身份，以及对方花费什么样的代价与自己相见..他将握刀的手势彻底放下，双手抱拳道。X6yQ8
面对尾眀的致歉，女人并未在意，她将局促的双手解开，柔声说道：“没有，你将穗儿从危险的地方救出来，还对她这么好，是我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只望这些话...你能够藏在心里，影子告诉她的，跟你亲口说...对于穗儿到底是不一样的。”X6yQ8
为什么不呢？这份请求是出于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至于那些话语中透露的疑点，他不该问，也不在乎。X6yQ8
“不过还是早日离开我，交由师父照看为好。”尾眀停顿一下，苦涩地笑道：“我之所以收养尾巴，只是用她来填补遗憾...一件失而复得后的替代品，抱有这样自私的想法，又怎么配...将她留在身边呢...”X6yQ8
“所以无需多说，等到了时候，我自会将她安置在更好的地方。”X6yQ8
“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样贬低自己呢...”女人无奈地摇头，“随你意愿吧...”X6yQ8
说完，她闲庭信步，脚尖似蜻蜓点水般越过湖面...而后走到尾眀身前，牵住了他的手。X6yQ8
“我本不想收取一个孩子的寿命，但【代价】是契约术式成立的基础，作为补偿...我就额外送你一份礼物吧。”X6yQ8
尾眀被牵引着，穿过了这片寸步难行的湖面...这些话语令人疑惑，直到他随着女人指尖所向，看到了无比熟悉的景色。X6yQ8
夕阳下，少年迎着逆风奔跑，雷鸣交加、大雨倾盆...似乎整个天地都在和他作对，但他自始至终都在咬紧牙关，瘦小的身躯咆哮着...歇斯底里...只希望自己能够跑快些。X6yQ8
尾眀知道...少年不可能跑得到终点，十七秒...涵括了他这辈子都无法跨越的距离，在这之后，他只能捂着死去的心脏抱恨终身。X6yQ8
雷雨交加，尾眀的情绪愈发崩溃，他闭上眼，想要回避这段过往。X6yQ8
“你不是一直在后悔当年没能再跑快些吗...”女人拉住想要逃离的衣角，她指着跌倒的少年，在金黄的瞳眸中凝练风霜。X6yQ8
“通过梦境中的重塑，以此来干涉过去的记忆，这种事情是可以做到的，虽然没办法改写过去，但至少不会让现在的自己那么痛苦。总之，这孩子归你了...无论是默不干涉，还是上前推他一把，都可以，只要...别再让自己后悔就好。”X6yQ8
尾眀怔然，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千斤的束缚压身，如果会有那么一刻可以摆脱身上的枷锁，那该是多么畅快的事情。可问题是，他现在该对做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举措，能让这孩子摆脱这近十年来的痛苦与自责...X6yQ8
迟疑间...风云变换，他被脚下的水沟绊倒，只是一个踉跄便跨越遥远的路途，而双手...已然搭在了少年的肩上。X6yQ8
伴随呼喊，少年惊愕地回头，明明那声音残破狰狞，他却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X6yQ8
“还记得之前三月份和绒绒去海边吗...当时天有点冷，你还在生气，一句话也没搭理她，但她可是不停在讨好你呢...有一次师父临时出去办事，绒绒看你在沙滩上待的无聊，就薅沙子里的杂草给你编花环，看你饿了，就找边上的小贩买糖葫芦给你...虽后来说花环拆了，糖葫芦扔了，你还骂了她一顿，但她没往心里去，所以往后想起这些事情，也不要太怪自己。只不过，可别再拿爸妈遇害的事情责备她了...绒绒每晚都会偷偷躲被窝里哭，她还小，她也想爸妈...比你还想...”X6yQ8
“对了，在住过的那间房子里，应该有一张绒绒偷偷拍下的照片，可别忘了...如果还有机会，记得待绒绒出去走一走，这世界很大，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X6yQ8
尾眀像个婆婆妈妈的老父亲，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可到头来...竟没一句说道重点上。等擦干净脸色眼泪，声音竟有些哽咽。X6yQ8
他脸色涨红，望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忽地扎心，又忽地释然...X6yQ8
尾眀将少年拉回身后，与此同时...漫天业火覆盖视野，一柄剑刃擦面而过，他毫不在意肉身灼烧的疼痛，而是抬起手臂，五指化锋，对准了秦陌旬的头颅...X6yQ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