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咸味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徐钺低垂着眼眸，不做回答。40zF2
李璇越发急切，他那抓着徐钺的手越发用力，“看着我，徐钺，你要是想活下去，你就听我的。”40zF2
徐钺下意识的回答，紧接着就想要收回被李璇紧紧握住的手，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带头冲锋？说实话他之前居然能在那么混乱的场景中跟着李璇砍杀就已经很出乎自己的意料了，虽然一个人都没有砍伤，但他已经觉得很厉害了。现在要让他自己带头，怎么可能呢？40zF2
“徐钺，徐钺，徐钺你听我说，”李璇的眼神变得虚弱，持续的伤害终究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脑袋无力的倒在徐钺的怀里，少年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那是生命力逐渐消逝的象征。40zF2
“让你冲锋，你肯定会觉得为难，也肯定不理解我的想法，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的，觉得这种冲锋没什么意义，但是我祖父和我说，打仗的时候，带头的将军不冲，你底下的士兵怎么可能跟着你冲呢？特别是想以少打多的时候，想要赢，必须要冲烂对方的阵型，让对方乱起来，乱起来你才有可能浑水摸鱼，才有可能赢。”40zF2
即便身体已经软弱无力，但李璇仍旧用最后的力气看着徐钺，“我想赢，你也想赢，不然活不下去，我明白你很害怕，害怕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冲，只要你冲了，不管是害怕的冲还是勇敢的冲，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有可能赢。”40zF2
徐钺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四处躲闪，他明白李璇的意思，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可是想到和做到是两回事，这其中的差距就好像天堑那般巨大，要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那世界上谁都能成功了。40zF2
“你凭什么不敢！都是武勋子弟，平日里他们怎么骂你、怎么欺负你，都改变不了你身体里流着勇武之血的事实，要你冲阵怎么不敢？你能不能不要再如此懦弱下去了！”见到他这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但是又很快收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着嘴唇，但徐钺还是看到一丝殷红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徐钺，知道我之前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选你和我同行吗？其实就算我曹国公府是不被人看得起的勋贵，但至少我也是嫡子，是未来的国公，在一帮庶子面前，怎么可能会没人与我同行呢？但是啊，我那个时候看到……看到你啊，站在人群中傻傻的，也被所有人孤立，我就忍不住啊，忍不住想到我，我在外面的那些世子面前，也是这般格格不入，这般遭人排挤，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啊……所以我觉得我们俩个很像，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定也行，因为我们心里面都藏着不甘的火焰，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统统付出代价！”40zF2
徐钺愣在原地，低垂着的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定在那一动不动，李璇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对啊，就是这样，不要懦弱下去了，像个战士一样去战斗，真正的战士！40zF2
忽地阵阵齿轮转动声响起，古铜色的龙头发出沉闷的低吼，呼啸而来的空气对流直冲大殿上空，广场上的所有人视线都不由自主的往上移，广场两侧的墙壁开始剧烈的抖动，藏青色的石板缓缓移动，一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少年们的面前。40zF2
熟悉的红色巨猿光影矗立在这片广场上，一下子让宽阔的场地显得有些拥挤，正是那名在这批羽林郎入殿前担任临时百夫长的那一名圣灵。40zF2
身后一尊又一尊恐怖的巨猿光影亮起，或是深红色或是浅蓝色，十几尊威势惊人的圣灵竟把这片由火把点亮的广场泛出一片诡异的亮度。40zF2
“一、二、三……二十一、二十二，嗯，还不错，看来你们这一批庶子的血还有点价值，开启这扇大门居然只死了八十多人就够了，不错不错，说不定等到你们死了之后，如果战争胜利，吾会上奏朝廷，给你们一个追封。”40zF2
男人傲慢的笑着，面对着下方错愕的年轻人，他没有打算要解释，挥了挥手，一尊尊巨猿开始砰砰砰的往下跳，巨大的重量砸在地面发出轰鸣，而在这一批圣灵下来之后，庶子们才看清楚，那些圣灵的手中，还托举着一位位身穿丝绸长袍的文雅少年。40zF2
“该死！邱明云？叶博望？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广场上休息的最好的那批武勋少年中，领头人薛刚诧异的看着亮相的一行人，如果说圣灵的出现让他们虽然惊讶了一会儿，并且对那不屑的言论有些微词，但好歹也能算接受，但是这些同龄人的出现，就彻底打破了他们心中的那道平衡线。40zF2
“那个衣服上绣着云鹤的，是吏部尚书的儿子，边上那个瘦瘦高高的，是内阁次辅的儿子，还有后面那个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是户部赵侍郎的儿子，换言之，这帮人，都是文官势力的。”李璇看出了徐钺的不解，主动为其解释着，不过说着说着他就没有了声音，徐钺回过头，对上李璇苍白颤抖的眼睛，心中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40zF2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羽林郎，根本就不是来参加什么圣灵选拔的，真正参加圣灵选拔的……是现在这批人！40zF2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为什么他们根本得不到半点尊重，哪怕是言语上的，为什么他们不接受任何训练就可以参加选拔，为什么他们莫名其妙的就要互相残杀……40zF2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那批真正的天命之人！他们只是钥匙！只是真正天命之人踏上王座之路的钥匙！40zF2
想通这一点的徐钺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而广场上已经有人失去了理智，癫狂的冲出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那可笑的短刀在巨大的圣灵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徐钺能很清晰的看到红色的巨猿轻而易举的将短剑打飞，然后那名少年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撞在墙上，大量鲜血不住的从鼻子、嘴巴、耳朵流出来，不住的咳嗽颤抖，一会儿就没有了动静。40zF2
这一行为震慑住了场上剩下的所有庶子，原本还被巨大落差打击失去理智的少年瞬间冷静了下来，都眼含畏惧的看着这群不速之客。40zF2
“好了，钥匙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也该真正的天命降临了，”为首的那名圣灵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一圈广场上剩下的少年，轻轻笑了笑，转过头静静等待着那扇蟠龙大门的打开。40zF2
而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沉默着，徐钺看到那名少年中的领头人，薛刚，将手中的短刀收了起来，然后独自走出了队列。40zF2
薛刚的话语在广场上响起，引起那群锦衣少年们的一阵嗤笑，他们投来的诧异目光让薛刚脸上一阵铁青，而高高在上的圣灵甚至连头都没有回，那平日里在庶子中如鱼得水的少年，此刻仿佛路边无人搭理的小狗一般卑微。40zF2
少年紧紧握着拳头，整张脸涨得通红，但是没什么用处，凡人与圣灵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没人可以跨越这道天堑。获得天命之人可以傲然立于皇权一侧，享受权力以及武力带来的地位和荣耀，而失去天命之人只能被屈辱的踩在脚下，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40zF2
然而面前的蟠龙大门似乎遇到了瓶颈一般，不停的发出沉闷的声响，龙眼的红光一闪一闪，轰鸣声持续不断，但是却久久无法打开，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停止了一般，过去了十分钟也依旧是这样。40zF2
“凌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的仪式也需要打开这么久吗？”一名穿着锦衣、气质逼人的少年皱着眉头看向面前不断冒着红光的龙头，他记得入殿之前父亲给自己的消息中可没说过仪式会持续这么久。40zF2
威武圣灵笼罩之下的将军也摇了摇头，仔细思索着之前的那次圣灵仪式，“我记得之前，我们顺利来到这里之后，很快就开启了大门，而且这扇门的开启速度几乎是转瞬之间，现在这样的情况，好像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40zF2
“会不会是钥匙的问题？因为开锁的不是皇血，所以现在出故障了吗？”40zF2
锦衣少年很快想到了问题的所在，与平常所有仪式所不同的就是这次的皇血被替换成了庶子之血，开锁之后的效果自然也不一样。40zF2
这句话一出，徐钺能感觉到整座广场上的气氛都冷了下来。40zF2
当圣灵的眼光开始望向这群庶子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场上所有被藐视的少年全都向后跑去，徐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窜了出去，但是咬了咬牙，又折回来将李璇背在了身上，玩命般的往来时的路狂奔。40zF2
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在耳畔接连响起，绝望而又恐惧的哀嚎不断在这片空间出现，恐怖的气氛逐渐升腾，徐钺害怕到了极点，他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喘，背着李璇直直撞入来时的那片黑暗。40zF2
通过刚才的交流知道这些通道错综交复，而且没有火把，一躲进去就很难找到了，徐钺现在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40zF2
脚上传来阵阵踩水声，徐钺愣住了，他弯下腰，摸了摸地面上的水，这里怎么会有水？40zF2
“看来这座圣殿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还有河。”李璇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力气，他趴在徐钺的背上冷静的分析着，只不过内在似乎还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40zF2
徐钺闷哼了一声，他现在的体力几近枯竭，之前连番的奔波以及战斗就让他的体力消耗了一大半，再后面背着李璇一路奔逃，这对于一个身体瘦弱的少年来说，过于勉强了，李璇的体重超出他很多，个子也比他高，而为了不让李璇的腿拖地，徐钺几乎是将其抗在肩上了。40zF2
黑暗中，一声悠悠的叹息，徐钺下一刻肩膀上感受到了两下轻轻的敲击。40zF2
“反正也就是个死了。”徐钺嘴上说着，感觉身体愈发的沉重起来，好像身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其实他硬要舍弃掉李璇也可以，他们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的，说起来也就只认识两天，但如果真的舍弃了，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40zF2
“唉——”李璇的叹气声越发沉重，他也不再劝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尽量让徐钺更加轻松些。40zF2
“你知道吗徐钺？其实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并不完全对。”40zF2
徐钺沉默的听着，黑暗中他看不清前路，只能茫然的向着前方走，哪怕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40zF2
“就是我跟你说的，将军都是需要冲锋的，只有冲锋了手底下的士兵才会跟着你冲，”李璇顿了顿，自顾自的说道，“其实那是假的，打仗这种事情，只有我们这种身不由己、不被人重视的人才需要自己冲，真正位高权重的，只需要在后面看着，数不清的将军都会为他们陷阵杀敌。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我说谎了，我在安慰自己，我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别人也是这样的，实际上在那些真正掌握权力的人眼里，我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蝼蚁和走狗罢了。40zF2
李璇的声音变得哽咽，徐钺能感到滴滴温热的液体洒落肩头，那是少年竭力维持着体面——40zF2
“我们这种人啊，天生就是只能选择冲锋的命，哪怕你觉得你能改变，但其实一切都改变不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的，觉得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公只是因为我的父辈，可现在我发现自己原来一点也不厉害，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40zF2
小胖子放下了披在脸上的所有面具，这名混在一堆庶子之中的嫡子，原本对周遭所有人都看不起，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远远超过这些平庸之人，他觉得自己能够洗刷干净父辈刻在血脉里的耻辱，他觉得……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40zF2
男孩放声大哭，哭声在黑暗寂静的通道内回响，这一刻徐钺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其实都只是孩子，都还是十几岁没有加冠的孩子，还没有准备好的年纪就被丢到这个吃人的熔炉中互相厮杀，正常的反应不就是哭泣吗？40zF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