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坦然，仙门诸人却有些缩手缩脚，他们心知窥探他人隐私是犯禁之举，但又禁不住诱惑——蓝氏双壁一个如山巅霜雪，一个似明月高悬，两人性情虽大相径庭，与天下修士而言却都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无双人物。而含光君在三年前与大魔头夷陵老祖搅和在一起，在世人眼中已然被玷辱，而泽芜君......敛芳尊的恶行虽已经昭告天下，但仍有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根据这些事编排的话本在各世家门派心照不宣的心领神会里越传越离谱，细思起来却也有其合情合理之处，如同隔靴搔痒般越想越叫人发狂。432Rn
可是想窥探是一回事，但万一窥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是个麻烦，一时之间，仙门众人竟无一人敢入阵。432Rn
蓝曦臣皱了皱眉头，他不可能像街边小贩一般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招揽，可是如果一直这般冷场下去，恐怕又有变数。432Rn
循声望去，却是江澄冷着脸踱步而来，走到一半，转脸瞪向金凌，金凌正踟蹰要不要跟着舅舅，瞧见他恨铁不成钢的冷眼，霎时喜出望外，小跑两步跟上，与此同时，聂怀桑慌里慌张的从人群里挤出来，举着扇子含混道：“我，我，还有我。”432Rn
有人带头，带头人又是与蓝氏平起平坐的几家宗主，其余人等立时如潮水般涌了过来。432Rn
温岱笑眯眯道：“就是阵法在大三倍，也容不下这些人。”432Rn
蓝曦臣有些哭笑不得，好在江澄带着金凌与众人斡旋，聂怀桑在一旁敲边鼓和稀泥，总算将人定了下来。432Rn
蓝曦臣状似不经意的瞧了一眼，见定下的人中除了曾经陷入罪己阵的各家主事人，还有未曾入阵的宗主和德高望重的修士，甚至有几个以性情耿直著名的中低阶修士。432Rn
江晚吟行事老练，聂怀桑干活圆熟，金如兰要是能学得一半，何愁金鳞台不稳。432Rn
入阵共情与旁的方式共情并无太大差别，蓝曦臣入阵看到什么，入阵之人便也循着他的视角看到什么。432Rn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入阵之人第一眼看到的是射日之征最后的烽烟。432Rn
惨遭蹂躏的小侍女不出意外的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而聂明玦与蓝曦臣的一通谈话让除了聂怀桑以外的入阵之人涌起恶寒，当看到誓师大会时，经历过那场惨绝人寰战斗的人不约而同颤抖起来。432Rn
蓝忘机冰封的神色终于破开一丝裂缝，薄淡的唇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但又猛然睁开了眼睛。432Rn
他是第一个，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不断的质疑令温岱不得不提前终止阵中共情。432Rn
入阵诸人从共情中清醒过来，有几个宗主便兴高采烈的宣布：“罪己阵中皆是幻象，阵中所见都是假的！”432Rn
几个耿直的中低阶修士迟疑道：“不知诸位宗主有何证据？”432Rn
急着宣布罪己阵中皆幻象的宗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聂怀桑道：“诸位是否在誓师大会上看到敛芳尊送与泽芜君一篮吃食？”432Rn
入阵之人纷纷点头，有的嘴快，急急道：“是蟹酿橙。”432Rn
聂怀桑道：“泽芜君食蟹，也吃橙，单单不吃蟹酿橙。”432Rn
温岱微微一笑，原以为只是一件私人小事，不想在场主事之人，十人之中倒有七八人露出笑容。他心知不大对劲，口中仍道：“细枝末节而已，不想仙门百家为了遮羞，竟要指黑为白。”432Rn
聂怀桑望向蓝曦臣，见他颔首，方才摇摇扇子，轻轻叹道：“但凡宴请，主人自然要将宾客的禁忌喜好打听清楚，泽芜君交游广泛，在场知道他不吃蟹酿橙的人应该不少。”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不是泽芜君挑嘴，吃了蟹酿橙会令他身体不适。”432Rn
金凌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我也不喜欢吃青菜萝卜，可也没见哪家宴席上没有青菜的。”432Rn
金凌一昂首就要回怼，话刚到嘴边，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梗着脖子把话咽了下去。432Rn
他和思追、景仪厮混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事无巨细的蓝氏家规中对饮食的种种规束，蓝曦臣作为蓝氏家主不会在饮食上任性，除非这样食物会危及身体，甚至性命。432Rn
既然是会危及性命的事，泽芜君当然不会记混，而敛芳尊更不会将危及泽芜君性命的东西送给他食用。432Rn
既然如此，罪己阵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场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432Rn
“谎话，都是谎话！”温岱有些慌乱，他恼羞成怒道，“一只蟹酿橙，哪里就能证明你们没有做过这些丧尽天良的事！”432Rn
“秋凉姑娘，”一直没有作声的蓝曦臣忽然道，“罪己阵是个什么样的阵法？”432Rn
秋凉忽然被点名，微微一愕，不由自主往宋岚身边靠了靠，思索片刻方道：“罪己阵原本是温家用来测验犯错的弟子是否真心悔过。”她歪头又想了想，补充道，“犯错的弟子接受家规惩罚后进入罪己阵，过的了此阵的会继续接受训诫，而过不了的则视为知错悔过......”432Rn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还未等秋凉说完，便有许多修士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蓝曦臣轻咳一声道：“知错悔过，自然会羞愧自责，出不了阵，”他停一停，“大约是见到错事发生时的情境，想要努力弥补，如此便容易迷失在阵中幻境，出不了阵理所当然。”432Rn
秋凉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从温若寒继家主位后，罪己阵就被弃用了。”432Rn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父亲的名字，好像在说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432Rn
世家大族中出现金光瑶、秋凉这般的私生子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的母亲因失贞遭人唾弃，他们被视为家族的污点被血缘上的亲人厌恶，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却能安然置身事外，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生活。432Rn
这些私生子大多怀着对父亲的怨憎在欺凌中度过自己悲惨的一生，偶有被接回本家的，但没有一个能够平安终老——世家大族自有法度，容不得任何人破坏。432Rn
秋凉道：“我看过一本记录温氏宗主言行的手札，据上面的记载，曾有一个温氏弟子在一次夜猎中救助同伴不力，愧疚难当之下，认定是自己杀害了同伴，在入罪己阵后不久陷入癫狂自尽身亡，温若寒因此认为罪己阵虽能照见人心，但人心瞬息万变，此阵只能展现此时此地之心，过去之心和未来之心却是扑朔不明，何况罪己阵不过是设计精巧的迷幻阵，可供操纵的地方太多，并不能作为悔过与否的凭据，此事之后罪己阵便被弃用，温氏弟子也鲜少有人再学布阵之法。”432Rn
有了前车之鉴，金凌这次学乖了许多，他一边咀嚼秋凉的话，一边偷偷观察在场诸人的脸色。432Rn
他看到仙门世家这一方，无论是宗主还是主事之人，不论是高阶弟子还是低阶修士，每个人的神情都随着秋凉的话慢慢放松下来，原本戾气横生的场面渐渐缓和，显出一点其乐融融的味道来。432Rn
金凌转过头去看自家修士，他讶异的发现，无论看向谁，即便在数个时辰前还和他不对盘的叔伯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他露出无比和善的笑容，这些笑容让他心里发憷，不由自主往江澄靠过去，江澄皱眉悄声喝骂道：“没出息！”432Rn
金凌咬咬牙没有回嘴，他强忍着心虚，挺直腰板对着那些人一一笑了回去，又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昂着头望向温岱。432Rn
蓝景仪见不得金凌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奈何被眼疾手快的思追死死捂住嘴巴，能当场让金凌炸掉的景言景语这才没能说出口。432Rn
这一切尽数被魏无羡看在眼里，他张了张嘴本想调侃几句，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嘴巴、胸口都酸涩无比，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去，最终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把下巴搁在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蓝忘机的肩膀上，哑声道：“喏，蓝湛你看，金如兰小公子懂事了呢。”432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