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模糊的记忆深处不知为何存在的曲调和歌词，我冲掉胸口那些洗浴露发起来的泡沫。在长时间未出外勤和虚弱的双重作用下，我这曾经被当做劳动者勋章的淡小麦色皮肤似乎稍稍白皙了一些。当然，这种印象更有可能只是环境光和心里错觉的影响……lrrSK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被使用了，公司淋浴间的花洒水压有些不足，原本贴到脸上就有可能被溺死的强大冲击力如今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涓涓细流，让我的这个澡洗得远没有之前舒服。lrrSK
幸好，为了这头长发专门购入的高速吹风机还算好用。被吹干的发丝掠过鼻尖，感觉有种陌生的味道。看着镜子里的这头累赘，我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皮筋和发夹，不太熟练地单手扎了一个马尾，然后将其编起来……lrrSK
……真麻烦。算了。回头干活的时候再随便打两个结吧。……啊，我自己的那几套好像洗了。lrrSK
把头发再次披散开来，我找出一套未开封的通用款大号工服，给光溜溜的身子胡乱地套上，看了看下沿，把裤子扔回储物柜。打了个哈欠，我拖着拖鞋，锤着肩膀走出淋浴间。路过会议室的时候，一只蝙蝠从窗户外面扑棱着翅膀冲了进来，撞上了用来临时代替吸顶灯的吊灯，让走廊的影子摇摇晃晃，就像是进入了什么异空间。lrrSK
长头发可能也挺好吧。比如，想在这儿上吊的时候，我连绳子都不用找。在脖子上一缠，就……lrrSK
听到会议室里那惯例的啜泣声，轻唱着莫名曲子的我放低了声音，一边继续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边想。lrrSK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跳到椅子上，重新调整了一下靠垫和角度，让工服的粗糙布料不再磨蹭我的尾椎，对上发着光的电脑屏幕，我把手放在键盘上，搓了搓键帽上的污渍。lrrSK
说起来，医嘱里说没说要好好睡觉？……既然是脑溢血的话，肯定说过了吧。现在是……晚上八点。今天早上只睡了一个小时。赶快把预算和报告写完，给伊吕波同学一发，就去休息吧。lrrSK
表格中的数字随着光标的闪动慢慢延长，就像是一条不断吞食食物的贪吃的蛇。虽然比冲澡之前要好，但我的思维还是明显迟钝了不少。随手端起已经凉掉的绿茶，我一口喝到底，嚼了嚼没什么味道的茶叶，重新复核着每一个小数点。行走机构和悬挂系统的保养维护，大概也就是这样了。然后就是，火力系统的更新……lrrSK
这其实是挺有意思的事情。毕竟，能在这个时间点跑到这里的角色，大部分都是直接砸门或者扯着嗓子喊的那种人，能规规矩矩按门铃的人，我一下子甚至想不出会是谁。恍惚之间，伴随着自己的歌声，我甚至萌生出了某种错觉：我认为发生了的这一切，其实只是又一次惯例中的噩梦，而门外站着的人，正是等着我一起去赏月的……lrrSK
……清醒一点，枌生祝。好好面对现实。你没那么脆弱。lrrSK
“人亦有言，忧令人老。”轻轻重复着这句歌词，我调出程序看了一眼监控，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件裤袜蹬上，同时拉上工服外套的拉链，简单拢了拢头发，“嗟我白发，生一何早。……嗟我白发，生一何早……唉……”lrrSK
确实是不太想见的客人。尤其不太想见的，就是随着大门一起缓缓展开的，那张仿佛怀揣着无上歉意的脸。lrrSK
看到了我的崭新形象，千年研讨会的会计脸上的复杂表情被惊讶取代，那蓝紫色的双马尾因为动摇而轻轻摇晃。摇了摇头，我把门关小了一点：“抱歉，我不能让你进来，优香同学。还请回吧。”lrrSK
指了指楼上的会议室，我的眼球久违地出现了幻痛，刺得我眼角不停颤抖着。lrrSK
“……这段时间，一到工作时间结束，她就会窝进会议室，抱着老四的‘电子骨灰盒’，一遍又一遍地用投影翻看那些被记录下来的回忆——一边看，一边哭。等到哭声消失，就证明她晕了过去，我就可以进入会议室，把她拖到床上。”lrrSK
“我不能让你进来，优香同学。我没法保证她一定不会出来。如果让她看到你……”lrrSK
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我无奈地垂下头，用食指揉了揉眼睛：“……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受刺激。希望你能理解。”lrrSK
顺着我的手指看向会议室，优香的神情陷入了恍惚。看着她这副样子，我抖了抖身子，打算把门关上，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祝……同学。……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好。请你听我说几句。我今天到了医院，才知道你们已经……之前，一直不让我进……求求……”lrrSK
“……站稳了。”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我用力将其掺住，让她那明显已经软下来的膝盖不至于敲到地上，“我不会听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说话。”lrrSK
“……所以，给我站稳了。把气理顺，好好讲。到底，什么事？”lrrSK
急忙直起腰，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把，液炮项目的款项……”lrrSK
抽了抽鼻子，她想把这张卡塞到我的手里：“……再生式样炮的试射，已经由工程部完成了。标准V型无人机已经进入了量产阶段，千年的防卫系统也会在短期内更新。除了项目款之外，还有——还有，一共四十六项发明专利的第一发明人，以及后续相关的生产专利授权费。需要的是账户和签字。以及……”lrrSK
她的话语在这里中断了一下。窥视着我的脸色，优香深吸了一口气：lrrSK
“以之前，我的那份提案为核心延伸出来的，机器人公益性救助计划。我希望能……”lrrSK
“那个啊。我在新闻里看到了。”点了点头，我接过银行卡，手腕一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塞到她的口袋里，“很巧妙。公布真相之后，利用对方的舆论危机来打压谈判。比我提出的二选一要高明多了。”lrrSK
用打断的对话吸引注意力。从某个扒手那里学来的小技巧。lrrSK
“……希望能，署上你的名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优香似乎更加丧失了勇气。把手伸到口袋里却迟迟不敢拿出来，她的声音已经低到我快听不见了，“也希望你能成为这个计划的——特邀顾问。……不用做任何事情！或者，如果想的话，也行使对整个计划进行监察的权利。我……”lrrSK
“是莉音会长，”心中冒出一丝不安，我皱了皱眉，“让你来的？”lrrSK
“不是！”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的否定让我松了口气，“当然不是！”lrrSK
不像在说谎。也就是说，计划没有遇到什么严重问题。不是需要借助我的——老四替我造出的威望强行推进的情况……lrrSK
也就是，单纯的赠予。金钱，名誉和权力。……出于歉意的赠予。lrrSK
整理了一下语言，我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优香的脸，竖起四根手指：lrrSK
“第一，我——基沃托斯机电维修保养公司，并没有按时完成再生式液体发射药样炮的射击试验。所以，这张卡，我是肯定不会要的；”lrrSK
“第二，我会为自己提供的技术方案负责。所以，这些专利的发明人，跟我有关系的，我会当。但是专利费——请你跟项目款项一起，转交给新能源开发部。我想，总额应该已经超过当初协商好的罚款了；”lrrSK
“第三，按照那时候的约定，其他方面的惩罚措施，请麻烦你和诺亚同学帮我们与新能源开发部协商，我们希望能够用超额的资金将其抵消。如果她们不同意的话……”lrrSK
“她们肯定会同意的！……这次，一定会让她们同意的。”lrrSK
我想也是。……莉音会长，应该没有往绝路逼我的意思。lrrSK
……当然。要是有的话，除了狗急跳墙之外，我也做不了什么。lrrSK
“那么，第四。”按下最后一根手指，我点点头，“我愿意承认自己在‘计划性报废’法案废除工作中向你提供的所有建议，所以你当然可以在提案上加我的名字。但是我不会，也绝不可能成为那个计划的挂名顾问——”lrrSK
“——你我都清楚，优香同学。它本就不应该以‘灾害救援’的姿态呈现出来。我是不会认可这种东西的。”lrrSK
这句话仿佛深深刺痛了她。后退了两步，她把那张银行卡掏了出来，茫然而恍惚地一会儿看看它，一会儿看看我：“……所以，你是不会原谅我们的，是吗？”lrrSK
“原本就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刻意让语气中带上一些不耐烦，我摆了摆手，“你也根本不需要有歉意。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还很忙。公司的资金链完全断掉了，我还得指望着格黑娜的生意能救……”lrrSK
猝不及防地，优香几近崩溃的喊声在耳边炸裂开来。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我连忙走到她身边，把门关上。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的会计晃了晃身子：“……密码是，老师的，生日……”lrrSK
“我从来就不知道他的生日。”强硬地握住她的手，把那张卡再次塞到口袋里，我顺手拽掉了上面的纽扣，用一把小挂锁将其锁了起来，“也不关心。赶快回……”lrrSK
“日鞠同学她，公开退回了‘全知’的学位。”似乎全身都没了力气，她就这么看着我，嘴唇蠕动着，“会长她……”lrrSK
一把拉住她的领带，我把那张脆弱的脸拽到眼前，恶狠狠地说着：“就像‘民兵’全都该死一样。她们活该。我们活该！活该！你在期盼什么？在期盼这一切都发生了之后，在物质基础得到了恢复之后，大家还能和和睦睦欢欢乐乐地获得幸福吗？”lrrSK
“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从老四死的那一刻，我就接受了。所以，我根本，不关心！！！”lrrSK
这番带着威胁语气的话结结实实地捅穿了优香的心。瞳孔里闪烁着什么，伴着两行清泪，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无比的无助。我不知道她在我的眼睛里、我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但是，那个无力的发问，却不可阻拦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顺着声道，窜到内心的深处：lrrSK
我很想回答“是”。但是，张开嘴之后，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缓缓松开了那条领带，我咬得牙龈都要裂开了：“所以，是他，让你来的。”lrrSK
“没有人让我来。”凄凉地看着坐到地上的我，她说，“你答应过绿和诺亚。你答应过——”lrrSK
“魔法使也不是万能的！”一拳砸到身边的地上却蹭到了头发，带着被拽住的疼痛，我仰了一下头，“更何况，我也根本不是什么魔法使！我就是个骗子，大骗子！那只不过是未花的一个比喻，是我拿来……”lrrSK
“老师他现在，脆弱得像一张老旧的纸。”哽咽着，优香那卑微的恳求是如此的震撼人心，“只要轻轻一碰，就要裂开了。”lrrSK
“所以，他用微笑把自己锁起来了。不让任何人碰他。求求你，求求你。起码，其中一个。要么，不要让他继续伤心下去，要么……”lrrSK
“我说过了，”闭上眼睛纠结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和头发上的土，朝着门口走去，“我不会听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说话。”lrr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