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被厂家更新迭代成了糯米纸的包装，我将这颗香菜味的泡泡糖扔到嘴里，一边让复杂热烈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一边靠在石壁上，等待着气动冲击钻挖机的工作成果。钻头与完全冷却下来的岩浆岩相互碰撞，“突突突”“咣咣咣”的声音溅起大量的烟尘，刺得呼吸道有些发痒。43ZUE
“……倒也没那么娇……”摆摆手，我用力咳了两声，却在瞥到拐杖时改变了主意，把口罩接了过来，“……你不是应该很忙吗？”43ZUE
“再忙也要过来。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完全缺席。”拧开盖子，山稻余星又递过来一瓶水，“新发型很适合你，祝工。当然，长发也很棒。”43ZUE
“老师倒是沮丧得很。……我最开始其实是想剃成光头的，相当于刨根问底做个极限测试，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拨开耳边那几缕被吹乱了的短发，我晃了晃头，喝口水润了润嗓子。金属杯壁的倒影中，只剩下了一小段的光环依然倔强地挂在头顶上，如同在守护什么最后防线一般，“唉，他最近事情也多。能让他高兴一点，就尽量……”43ZUE
还没等我说完，正在施工的那部分岩体就如同计划一样发生了坍塌，让特殊地貌结构和这次火山喷发结合所诞生出来的空洞结构部分暴露了出来。看着操作员调转机械臂，将冲击钻重新对准了那些较大的、不容易搬运的石块，我放下水瓶，从口袋里撕下一张便签，将泡泡糖吐在上面：“……你那边，还算顺利？”43ZUE
“顺利。一系列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偶尔冒出来的小困难，也总有办法解决。”点点头，正在重新构造格黑娜政治生态的领头人之一的语气中带着轻快，“各方的抵触情绪也都比预期中要低不少。……这也多亏了你啊，祝总工。还是说，应该叫……”43ZUE
“别。”把用纸包裹住的泡泡糖远远地掷了出去，我多少有些不快，“我不喜欢被那么叫。”43ZUE
……“光环消失现象”应对委员会主席。以及，夏莱常务值日生，啊。43ZUE
真不知道他和她们是怎么商量的，把这两个名号打包到一起送过来了。……怎么想都是黑色幽默。光消委的主席就是光环消失的罪魁，而夏莱的所谓常务值日生，却……43ZUE
不知是受了什么惊，不远处一棵树上的麻雀忽然应声而起，扑扑棱棱，叽叽喳喳，热热闹闹，让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谈判时，在集装箱式计算核心上蹲着的小家伙们。片晌的回忆继续向后，那些集装箱便很快被大雨泼洒，混上了红色的——43ZUE
——简单来讲，我猜对了。……这种事情上，我好像很少猜错。43ZUE
无论使用哪种方式，吞下我的头发，确实能够让一度失去了光环的学生恢复原状，而如果摄取的量有所超过，那些多余的长度也会“突然出现”一般地重新漂浮在空中，方便到不可思议。换句话说，“头发是容器”这句话简直通俗易懂：在大肆地“啃食”了“基沃托斯的崇高”之后，我的身体便将这掠夺过来的资源，全部存储到了那长长的秀发里。这集神秘与恐惧为一体的奇妙概念，在这种事情上，倒也真是别具一格。43ZUE
就结果而言，从布格要塞中突围而出的学生们全都拿回了自己的光环这一点，在事实上极大缓和了她们对盖乌斯的敌意。这也是艰难谈判过后，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机器人们最终被依旧带着些没心没肺的格黑娜学生所接纳，联合执政体制得以在格黑娜自治区进一步扎根的重要原因。正因为如此，虽然听上去有些无耻，但对于山稻余星乃至盖乌斯所表达的感激之情，我完全没有客气两句就推脱放弃的想法，甚至打算好好利用一番：43ZUE
而，眼前这对着火山喷发后的废墟大动干戈的场景，就是结果之一。43ZUE
……没办法。公司的帐彻底烂掉了，只能靠最开始万魔殿打过来的钱撑起个摇摇欲坠的壳子。尾款自然也根本不要想，毕竟我给人干的活，实际遗留了重大缺陷。尽管根本原因在她们自研的穿甲弹上，尽管研制总要求中根本没有提到过相关内容，但……43ZUE
这么一想，这些已经变成了过去的事情，全都好复杂啊。43ZUE
叹出一口带着欣慰、喜悦和嫌麻烦的气息，我伸手拉了拉耳垂。微风轻拂而过，带来了远方的凉爽感，也吹动着地平线上伫立着的庞大桨叶们——那些白绿相间的风力发电机正是以格黑娜联合政府的名义所修建的第一批公共设施。就在冲击钻的声音停了下来，端着等离子切割机的工人们开始用更经济快速地方式二次处理那些依然较大的岩块时，安静了一会儿的上尉重新说话了。43ZUE
“出于纯粹的，曾经的战友情谊。”盖上了一个大前提，他问着，“草野哲子她……怎么样了？”43ZUE
他其实完全不必这么拘谨。只要提问的对象是“草野哲子”而并非“艾希斯”，我就能明白，这句话不带任何政治企图了。43ZUE
“跟之前一样，没有醒。”抽了抽鼻子，在与病房相似的臭氧味中，我说，“唉。再这么靠营养液过下去，胸可都要瘦缩水了啊。”43ZUE
怨我什么呢？怨我夺走了她的“四哥”，她的光环，她的老师。还是怨我没让她一同带走……43ZUE
“对学生的，”喃喃自语着，我品味着这句话，“不信任啊。”43ZUE
“没什么。她被照顾得很好。我和老师每隔两天会轮流探望一次。”将那句“遗言”一笔带过，我跺了跺脚，抬起头，“哦，他们切完了。我去帮忙搬……”43ZUE
“祝总工。”在脚步抬起之前，上尉用无奈的语气拦住了或许是想要找个理由逃开的我，“这种体力工作，咱们两个残疾人，还是不要逞强去添乱了吧？”43ZUE
这种仿佛被看穿了一样的感觉让我有些尴尬。转头看了看他的那身军装，只能没话找话的我盯上了那依旧随风飘荡的裤腿：“……也是出于纯粹的朋友情谊。你该把自己的腿修好了，山稻上尉。”43ZUE
停顿了一下，我又追上一句：“这是，我和老师的劝告。”43ZUE
这句话似乎让上尉的肩膀抖了抖，但很轻微，有些近似于错觉。同样低下头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感谢。感谢在这些发生了之后，你们依旧愿意当我是朋友。但是……”43ZUE
我猜，如果他能有表情的话，现在露出的一定是微笑——43ZUE
“……算了吧。对于一具注定要粉身碎骨的躯体而言，修补是最无谓的事情。”43ZUE
“所谓的历史，从来都是前进三步，后退两步。后退之时，那些带领大家往前走的人，总要从高处重重跌下，摔得粉碎。”43ZUE
“到时候，还是要指望留下来的朋友，去守住那前进的最后一步啊，祝总工。”43ZUE
在明媚的阳光下，在热烈的劳动前，在向好的句点中，这格格不入的话语一下子让我手足无措，哑口无言。山稻余星的那张脸与初次见面那时没什么区别，却也有了深刻的变化。张了张嘴，我吃进一点灰尘，喉咙里的字突然自己跳了出来。43ZUE
翻斗车的引擎声恰达好处的打破了重新降临的沉默：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所有的碎石都即将被拉走。用双拐动起身，上尉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借你吉言，祝总工。我们走吧。”43ZUE
……嘛。给自己起了这种名字的人，总不会想不明白吧。43ZUE
尽管地形和环境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足够多的情报和线索指引下，寻找到我此行的目标物却也并非很困难。拍了拍这个应该已经深埋了一段时间的木箱子，我抬起带着液晶屏的密码锁，将其激活：“这下子，真就几乎跟寻宝一模一样了啊。”43ZUE
“他跟我提到过。他曾经很喜欢看冒险解密小说。按照他的话，只要能够让自己沉浸其中，就总能体会到心情澎湃的喜悦。……但后来……”43ZUE
“……后来，啊。”回想着从屏幕上以第一人称看到的故事，我感慨了一声，“后来。后来……”43ZUE
“咔哒”一声，在被输入了正确的密码之后，这看上去颇具风味的挂锁应声弹开。把它放在一旁，我单手用力，掀开了面前的宝箱。理所应当的，出现在面前的并不是满满当当、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而是两个平板电脑，一个看上去因为子弹的贯穿已经损坏，另一个则完好无损。以及……43ZUE1
从衣服的贴身兜里掏出来另一张，我将它们放在一起。两张照片上，五名机器人勾肩搭背，一齐朝向镜头。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有表情显示器，但从他们的氛围和肢体动作，就能看出这五位的快活。43ZUE
很难想象，被大哥“临终托付”了的五号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将这张照片一同深埋于此。……当时的他，究竟会想些什么呢？43ZUE
“祝总工，”把我从伤感的思索中拉回现实，上尉扶住这个打开的大宝箱，“我想……”43ZUE
“啊。按照约定，‘数秘术的遗产’，我就先拿走了。”拿起两个平板，我站起身，“……照片，就先留下吧。……你会画藏宝图吗？”43ZUE
寻宝活动并未消耗太多的时间。等我们走出阴影之时，天空中太阳的角度变化怕是还赶不上我残留的光环。把两个平板塞到背包里，我将其背上，扣上肩扣，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仿佛如果现在离开，就会将什么东西永远地遗留在这里……43ZUE
交谈的话语并不算多，可也足够让我重新坚定起决心：有舍有得的决心。单独的手掌握着手机，胳膊迷茫地摆了两下，我幸福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正要出发，却被挽留了一下：43ZUE
“不了。……之后有机会吧。”这次没有回头，我说，“……老师在等我回家。他最近，压力挺大的。或许应该说是空虚？”43ZUE
“他自己都没发现吧。这些事情……其实对他打击挺大的。你想想，对于以保护和引导为使命的他而言……对吧？”低头踢了踢地面，我继续说，“这种时候，还是要顺着他。毕竟是常务值日生了，有这个责任。体温其实是最有效的……”43ZUE
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居然是上扬的，危险的预感如同凉水泼到了我的头上。绕到了我的面前，山稻余星忽然放松了身体：“……抱歉，这不该是我这种外人应该插嘴的事情。我只是觉着你应该去看看她们。可能是，潜意识里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你展示展示崭新的格黑娜了。”43ZUE
“请原谅我这小小的炫耀心理。我也只是希望努力的成果能够被尊重的人认同而已。不过也对，还有机会，不应该打扰你们。”自嘲地笑了两声，他伸过一只手，“但起码，作为朋友，握个手再走？”43ZUE
“当然。”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带上了暖意的机械手，我上下晃了晃，“祝你事业长青。”43ZUE
“同你讲的一样，自有余星。”回以力道，上尉看上去很高兴，“那我就……”43ZUE
一瞬间的幻听中，几个熟悉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在我的脑海中响起：“祝你幸福。祝你们幸福。”43ZUE
“嗯。”眼眶有些发热，我用力点点头，手腕带着点儿颤抖，“会幸福的。”43Z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