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德斯是个疯子，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说实话，如果早点想起父亲口中的巴特鲁斯族就是艾斯德斯的老家，那我从一开始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跑。很多疯子的诞生都是从小开始的，比如战后失踪的赤瞳和黑瞳。所以，很有可能曾经的艾斯德斯，已经是一头凶残的幼年野兽了。412W4
但是在接触之后，我才知道，艾斯德斯其实也有身为‘人’的岁月。日后大杀四方的将军，与眼前这个甚至不认字的怪力小女孩是同一个人。她也曾有过朋友，有过家人，甚至有过理智。412W4
此外，虽然上一世的档案中很少提及她的过去，但我个人推测，上一世因为没有我的提醒，巴特鲁斯族将在这个冬天毁灭。而艾斯德斯死在了这个冬天，剩下的只是一头同名的人形怪兽。412W4
当然，这个理智到底有多少，也很难说。在山洞里的冒险，让我认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许艾斯德斯的疯狂是后天的，但她的好战绝对是先天的。一路上过关斩将的时候，我就没看见艾斯德斯的眼里闪过丝毫的犹豫，每一步都像是习以为常，越强的危险种只能越让她感到兴奋。412W4
另外，虽然连字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自己狩猎的是熊蛛、地狱槐、军团野猪三类危险种，但是，艾斯德斯也教了我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强大的体能，在哪都麻烦。上一世我就是因为战斗力太差，才没能入选夜袭的。等和爸爸妈妈会合之后，我至少得要锻炼出那群杀手的体能。412W4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往后想弄纸笔没那么容易了。要么省着点纸张用，要么得想办法弄出即使这样的荒山野岭，也能制作的纸张……算了，等回到部落之后，再为这种事情而头疼吧。”412W4
写完这一段之后，德萨林将笔记本的金属扣锁上，那支石墨笔则装入了笔记本的书缝之中，短期内不会再写下去了。他很想加上一句：他是看到了上方透进的一丝光亮，知道自己得救的；但现实是，被艾斯德斯从洞里拖出来后，他甚至因为在艾斯德斯看来很轻的力气，而昏过去了。412W4
言归正传。这个洞口其实是开在一处山丘的半山处。在一个悬崖下面有着大片繁茂的松树，位置极其隐秘。外面可以看见大雪连天，然而这处山崖下绿茵茵的一片，完全没有积雪的迹象。412W4
德萨林在懵懵懂懂中醒来。几乎就在他惊醒的一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就像是巨石从天而降地压下。然而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艾斯德斯狩猎了第……这是第几只堆着的危险种？412W4
慢慢爬起身，德萨林小心地喘着气，双手在火堆旁慢悠悠地烤着火。随着那几只体积巨大，身披银色毛发的驯鹿垫在唯一一处漏风的位置之后，寒冷的感觉竟然烟消云散了。她的行事方法可真是简单粗暴，银鹿在索伦克也是很贵重的御寒材料，而艾斯德斯竟然就大大咧咧丢在这里。412W4
直到这个时候，德萨林的心情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抬起头，向远处看去。艾斯德斯这边也停下了驯鹿尸体的收集，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她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但只是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到嘴边却是一句抱怨：“你还要睡多久？明明没怎么运动，竟然要睡到现在？”412W4
“艾斯德斯……你是不是没受过伤？”又听到艾斯德斯在嘲笑自己的体能了，德萨林只觉得一阵严重的头疼，赶紧再次躺了回去，“让我稍微喘口气吧……话说回来，时间还来得及吗？”412W4
事实上，德萨林压根等不到艾斯德斯回答，对方直接出去了；至于艾斯德斯，这么多天来，终于有人能说几句话，而且还给自己带来了和部族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心情大好。她找到一片冻住的湖泊，从那里用树叶盛了一杯水，草草地把手和脸上的血洗掉，竟然感觉到了一阵困倦。412W4
说来也是。在山洞中，自己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而且，她在山洞中连续战斗的时间，是前所未有地密集的；这会出来，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劲上来了，她直接在银鹿尸体旁睡着了。412W4
没过多久，德萨林先醒了过来。他想起有事没做，正想叫艾斯德斯，一眼就见到她睡着了。412W4
这么说起来，上一世德萨林只远远地见到过艾斯德斯，这一世之前也只见过蓬头垢面的她，近距离观察到梳洗过后的艾斯德斯还是第一次。她的头发虽然有些凌乱，但脸庞却是白皙如玉，肌几乎是吹弹可破。此刻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柔和的光辉。412W4
忽然间，艾斯德斯在熟睡中，像是看到了什么，眉尖微微皱着，右手像是习惯性地挥了挥。412W4
看着这一幕，德萨林沉默许久，将笔记本从口袋中拿出来，在自己刚才的笔记上加了一句：“只要是人就可以改变，哪怕艾斯德斯也不例外。计划变更，我还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件事情。”412W4
话说回来……这种困倦不是艾斯德斯独有的，德萨林也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发想睡觉了。412W4
等到艾斯德斯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都黑了下来，估计这次最少睡了五六个小时。但是德萨林依然没有醒，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这家伙开心的时候会想什么？艾斯德斯很想知道这一点。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孩子，他在开心的时候，会想在些什么呢？412W4
大概不是狩猎的欣喜，答案隐藏在那些文字之中吗？艾斯德斯承认，母亲在世时曾经教过她如何读书认字，只可惜在她被危险种叼走之后，文化学习就荒芜了。虽然自己一路上救了德萨林不知道多少次，但如果不是他走进山林发出警报，说不准族人还有自己……都会抱憾终身的吧。412W4
最近这段时间里，自己失踪在山林中，恐怕是已经传回部落了，父亲也开始提前转移了吧？不知道德萨林的父母在哪，为什么是他来找自己？这不重要啦。如果自己突然回来，还带着一堆漂亮的大彩鸟羽毛，父亲一定也会抓住她的手，兴奋不已地笑骂：“我就知道你平安无事的！”412W41
然而，打破这一幻梦的是德萨林。她双手合起，捧起树叶水杯，将水泼到脸上，冰凉的感觉直透入心底。然后顺手查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居然好得差不多了。心中一高兴，于是把绑在手上的骨头拿下来插在腰间。然后德萨林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有什么大碍。412W4
“真谢谢你，艾斯德斯小姐。”德萨林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艾斯德斯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郑重其事地提出：“我有个建议，你看怎么样？等回到部落之后，我教你认字，你教我打架。要想在这片冻土上生存，你的本事不可或缺；要离开这片冻土，你会需要我的。”412W4
艾斯德斯此时刚刚起床。此时蹲在篝火旁边，没有起身。但身子抖了一下，而德萨林看不到她刺客的神情。又过了一会，才听到艾斯德斯用低沉的声音问道：“离开这片冻土，去哪里？”412W41
德萨林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不想去其他的地方吗？”412W4
艾斯德斯抬起头，微微一笑着反问：“其他地方？你是说你老家索伦克？我可不太想去。”412W4
“你不会觉得这片冻土就是最美好的地方了吧？”亲耳听到未来帝国第一大将说出这种话，德萨林有点被气笑了，“知道那边有什么吗？你们狩猎的危险种，所需的一切各类物资和武器，还有暖和的房子——不是那种帐篷，而是真正用石头和木头建造的屋子——这些应有尽有……”412W4
“可问题是，在那种城市里，却养出了你这样的人。”艾斯德斯突然用平静的语气提醒道。412W4
“什么叫‘我这样的人’？”纵使是艾斯德斯做的评价，也让德萨林气得想和她争执一番，他冷笑着回答，“我不会打架，也没有很好的体力。但我敢说，你们全族认识的字都没我多！”412W4
“我知道。你很是个‘强者’。即使在我的部落里，也不可否认，”艾斯德斯蹲在火堆边，随手往里面添了一块木炭，“但是，伴随在你身边的，还有着不少未经挑战就苟活于世的弱者。412W4
不要生气，这是事实。我族每一个的族人，都有着不输给我的战斗力；但是，你们的族群里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优秀吗？他们当中，有没有那种躲在城堡里，靠着你们的保护与供养才能生存下去的呢？他们这些人能为你的族群带来多少贡献？德萨林，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412W42
看着身旁燃烧的篝火，德萨林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表情，在艾斯德斯身边缓缓蹲下。冷静，要冷静。几千个你打不过艾斯德斯，唯一能战胜她的，只有这颗脑子——或者说，道理。412W4
“那么照你的看法，索伦克人应该怎么做？像你们那样全都出去当猎手吗？”德萨林不等到艾斯德斯的回答，接着说了下去，“听说过有个职业，叫做建筑工吗？专门负责盖房的那种？”412W4
盖房子需要专人？艾斯德斯有些想不通——不对，什么叫房子？难道他们不需要多次转移？而且这需要专人盖？几根木棍加兽皮，不就盖出来了？她摇了摇头，疑惑地回答：“不知道。”412W4
“他们能盖出木头或石头做的房子，坚固保暖，甚至能抵御危险种的攻击。听说过铁匠吗？他们能铸造锋利的武器。相比之下，你那把铜刀就像一块金属片；对了，还有个职业叫做商人，他们专职把东西卖给别人，就像你们把猎物卖给城里人；为什么城里人不狩猎，也能得到食物？他们还能饲养危险种，种植粮食……这些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为了便于管理，对生产和收支数据进行专业统计。而且，在城里甚至还发明了一种职业，叫做官僚。我所做的，就是这一类……”412W4
对于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艾斯德斯听得是津津有味；直到对方开始提自己不知道，也不曾幻想过的东西。她意识到德萨林讲的跑题了，立刻打岔：“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412W4
还好被打断了，德萨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轻轻叹了口气。差点就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了，还好艾斯德斯不懂，也就没在意自己在说什么。要是对身边熟悉的人口无遮拦，那可就糟糕了。412W4
“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强和弱两种生物，该死和该活两种状态，无能和强大两种身份的。不管以前是谁灌输了这种概念，把它忘了吧，”德萨林平静地烤着火，边烤边说，“不知道是谁给你灌输了这种观念，忘了吧。即使是在冻土上，你们会抛弃受了伤的同伴吗？”412W4
艾斯德斯看着自己脚下。德萨林接着说：“对呀，肯定不会随便如此。因为在我们的世界，合作才是主流。这也是我们的文明之所以维持至今的原因，因为人与人之间是合作才能生存的。那些所谓的弱者，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不管是谁说的弱肉强食，把这些东西丢到脑后去吧。”412W4
艾斯德斯依然看着脚下。半晌，她才缓缓冒出一句：“这些事情……全都是爸爸交给我的。他说妈妈之所以被危险种叼走，是因为不够强大；军团蚁战斗的时候，之所以一方的蚁后被杀，是因为它们的族群不够强大。强者消灭弱者，这是自然界的法则——父亲一直这么教育我的。”412W4
“你说……博维耶夫先生吗？”德萨林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该不该反驳这位恩人的说法，万一艾斯德斯在事后又被博维耶夫把思想扭转过去，那会被人怀疑忘恩负义的。该怎么解释呢？412W4
不等德萨林想出回答，艾斯德斯突然站起身，看向被银鹿遮挡的山洞外。德萨林跟着起身，就听见艾斯德斯兴奋地说：“太好了。看起来，爸爸他们正好就在附近，走，赶紧去汇合吧！”412W4
你怎么知道的——德萨林想问，但这一路上，艾斯德斯令人费解的事情太多，也就不问了。他看向艾斯德斯看着的方向。那边正飘荡着滚滚的浓烟，而至于方向……正好在他们的西南方。412W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