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核对了一遍工作计划推进表，在让怀中的平板进入待机之前，优香依然忍不住地重新点开了联邦调查部——夏莱的网站主页。在页面的正中，由她亲手撰写的致歉公告依然跟一周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叙述着如今的夏莱已经丧失了包括心理咨询及二十四小时值守在内的部分功能，短时间内仅能勉强进行常规或已预约事务的处理这一现实。43eq8
突如其来的疲劳感袭了过来。感受到一阵眩晕，作为值日生的她身体晃了两下，随即倚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任由已经有几天未来得及更换的西装蹭上了墙面的白灰。蹭着墙面，在这些天内拼尽全力维持着局面的会计慢慢地蹲了下来，把脸埋在了膝盖之间，伴随着心中默念的倒计时，紧绷地喘息着。43eq8
用力甩了一下头发，优香猛地站起身，拍掉了衣服上的痕迹。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她抖擞起精神，如同往常与各个社团代表争吵预算那般强悍有力地迈出了脚步——43eq8
——负面情绪是会相互共振放大的。正因为如此，才必须进行极为谨慎的规避，暂停心理咨询；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取消任何非必要事务，挤出休息时长；也正因为如此……43eq8
身为值日生的自己，才必须硬挺起来。硬挺到不能让即将吞噬心上人的那片阴影，抓住任何一丝空隙。43eq8
就在她重新鼓起勇气的一瞬间，夏莱办公室的门便近在咫尺了。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期望，她轻轻将门推开，可从缝隙中传出的，却还是那已经熟悉了的明快嗓音所唱出的，仍旧不熟悉的调子：43eq8
与这声音一同填满了整间办公室的，还有浓厚的黑暗。唯有办公桌前常亮着的电脑，起到了一点点聊胜于无的驱散效果。如同僵住了一般，老师坐在椅子上，呆愣愣地盯着前方屏幕上呈现着的“已完成所有工作日程”几个字，背似乎比昨天驼得更厉害了。左手搭在旁边播放中的磁带机上，手腕贴着被射穿了几个洞的平板，他的背影明显比前几天更为落寞，更为萧索。43eq8
心脏开始因为担忧而跳个不停，优香抿了抿嘴唇，依然稳住了硬挺的氛围，强行驱使声带发出了声音：“……老师？”43eq8
这种表现让优香不得不紧张了起来。两三部冲了过去，在她想要摇晃老师的肩膀之前，后者突然像解冻了一样，身体猛地震了一下。随即转过身，他抬起头，正对上优香的惶恐：“……啊，优香？今天的值日生是你啊。……不对，好像昨天也是你来着……？”43eq8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辛苦了。”挑动了两下嘴角，他可能是想微笑，“我等下就换过来。明天好好休息吧，去逛逛街……什么的。”43eq8
这句话，我也已经听了不下六次了。……但这一个星期以来的值日生，一直都是我啊，老师。43eq8
差点儿被这刚刚开始的对话所击溃，优香后退了一小步，鼻尖已然开始发酸了。抽了两下，在纠正好表情之后，她才敢重新踏入光亮之下：“没关系的，老师。工作日程都结束了的话，就赶快去休息吧。……这种监督也是我身为值日生的职责所在哦。”43eq8
“啊……啊，”茫然地点点头，他结巴了两下，“但，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对了，明天的值日生，就让祝来……普拉娜？祝的档案，你找到了吗？”43eq8
带着弹孔的平板——如果优香没记错，那很像方舟决战后老师所讲述的，属于普雷纳帕特斯的相似设备——在这声呼唤中亮了起来。清冷中带着歉意，那个平板里的孩子甚至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否定。还需要一些时间……”43eq8
“嗯，没关系。没关系。”右手上握着的镊子颤动起来，老师的这些回应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自言自语，“早晚能找到的。不着急，不着急……”43eq8
在进入最后的结尾之前，暂停键被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随后，是迫不及待、又重复了无数无数遍的倒带，仿佛……43eq8
仿佛只要不断地重复这被她录下的奇怪调子，她就不会离开；仿佛这调子一旦真正迎来了结束，她也就会彻底消失一般。43eq8
“沙沙”的倒带声取代了略有欢脱的节奏，让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不少，但房间里的浓重黑暗却丝毫没有减少。感觉到嗓子有些干，优香握住拳头，坚持着把话说了出口：“老师，联邦学生会委托给瓦尔基里及各自治区的搜查……还是没有结果。”43eq8
“什么？……不用——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吧？”显然是已经忘记了自己亲手办理的紧急搜查协助申请，老师疑惑地皱起了眉，“她只是……”43eq8
“光消委的主席突然失踪，对于联邦学生会而言，自然不可能是小事。搜查肯定是……”43eq8
在完全的被无视中，优香渐渐停下了解释，而老师那依然自顾自进行下去的呢喃，则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只是想……出去逛一逛。或者可能有什么急事。等她回来了，我们还要一起喝这杯酒呢。只要我……只要，我……拼好它……”43eq8
“咔”的一声，倒带停止了。重新响起来的调子开端的一声轻咳，让他面前小杯里的酒水起了波澜，搅乱了上面的积灰：43eq8
而在斟满了酒水的杯子旁边，一方精致的丝绸手帕上，被细心粘合好的碎片拼接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了原本与之成对的存在。薄玉般晶莹的杯壁上延伸出的更多枝杈，为它独特的粉青色增添了一份额外的美感。43eq8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这本应恢复为青釉冰裂纹葵瓣杯的物件中心。43eq8
“我怎么找，”声音染上了绝望，老师嗫嚅着，“都找不到。都找不到啊。”43eq8
胸口内的情感剧烈地跌宕着，优香再也无法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只得暂时低下头，捏去眼角涌出的热量。就在这个时候，老师身子一歪，胳膊垂了下去，右手的镊子摔落到地面上，发出金属的脆响。急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心焦的会计撑住那随时可能消散的重量，苦闷之情牵绊着无比的穿心之痛。伸出手勉强扶住优香的胳膊，不知道是酒杯碎片丢失带来的冲击，还是近在咫尺的体温带来的抚慰，老师为自己所筑起的、维持了一个星期的那面幻想的城墙……43eq8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在优香的袖口浸染出一片深色，也让她眼眶的泛红扩散开来。看着老师这副依然在强忍着不堪的样子，她抬起头，尽量抑制住心头的共鸣，双手环上对方的脖子，将悲伤中的大人搂入了怀中。清脆的调子仍旧在延续，与胸口处的震动和湿润一同，渲染着老师那变得沉闷的破碎话语：43eq8
“……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否则她不会走的……”43eq8
“我好恨啊！我真恨我自己……我总是，那之后总是——呜，呜呜……”43eq8
哭泣的缝隙渐渐扩大，从中泄露出的一切都让优香喉咙处的哽咽越发严重，以至于想要说出两句安慰的她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就这么沉默地拢着老师的后脑勺，她咬着牙，挤了挤眼睛，心中的负面情绪也开始不断扩大：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是因为她发现了我，我们浅浅地抱起了团，发现我们在做那些无聊的小动作，才默默让出了……43eq8
……那样的话。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早濑优香？43eq8
突然在心中响起的恶魔低语让她吓了一跳。仅仅一瞬的功夫，怀中那原本被悲伤侵蚀的冰冷忽然开始拥有了热量，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在疼痛的同时，也加速了跳动。令人不安的念头迅速扩大着，优香想要捂住耳朵来躲避内心的声音，可又不由自主地贪恋着这原本就渴求已久的拥抱，只能任由那份聒噪渐渐放大，盖过了一切：43eq8
……好好看看现在的老师吧。尽管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他的身体和心灵，也实在的触手可及。所以……43eq8
尽管想要极力压住，但优香依然能够感觉到，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已经大大地扭曲了自己的表情，让其演化成了一种狂热的病态。搂抱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她竟从胸口的湿润中感受到了一种甜蜜，并渐渐地沉溺在了其中：43eq8
……确实是，触手可及……只有我，只有为老师做了这些事情的我才能……才有资格……呼，哈哈哈……43eq8
意识已然在强烈的情感冲突中变得模糊，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本能，仿照从某位怪盗那里卖来的情报所延伸出的想象，她轻柔地捧起了老师的脸，在下一次心跳来临之前……43eq8
乘着突袭的余威，狡猾的舌头轻易地趁着无力滑了进去，并死死地纠缠了上去。从来都会关爱学生的老师自然干不出在这种时候用力闭紧牙关的事情，只好茫然无措地被动迎合着。急切而不熟练地汲取着甘美的胜利，优香把身体凑得更近了一些，但由此导致的重心失衡，让电脑椅上的两人随即翻倒在地——43eq8
“老师，”手攀上了他的领带，优香感到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无比陌生，但喜悦已经足以淹没一切惶恐和怪异的感觉，“……这只是，为了您能够好好休息。……只要疲劳到能忘记悲伤就好，对吧？”43eq81
然后就是，冲破了办公室大门，一把掐住了她脖子，急速撞击而来的残影：43eq8
还没等优香反应过来，她就这么被提到办公室的窗边，一击便撞碎了双层坚硬的防弹玻璃。破裂的碎渣从向着地面坠落的同时，她的上半身也悬出了窗框。死死按住了她的那条手臂，则覆盖着一层坚实的金属：“我，告，诉，你！”43eq8
“我对得起基沃托斯，我师父更对得起基沃托斯！是你们用行动告诉我们，这座城市经得起庸俗化，容得下枌生祝，是你们给出来的答案，用击破我的答案的方式！！！”43eq8
用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纹丝不动，优香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仍旧没有松手，任由窗外的风把金色长发卷起，草野哲子——已经重新拥有了自生光环的草野哲子怒不可遏地嘶吼着：“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她就没有自我牺牲的理由，我就没有为了你们而放弃她的理由！从再次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最狂热的枌生祝主义者，想要抢我师父的男人——”43eq8
“那你……”将嗓子里的异物用力咳了出去，优香能明显感觉到，玻璃的碎渣明显划破了后背的西服，正要继续摩擦着在肌肤上留下伤痕，“那你，倒是告诉我！”43eq8
“你的师父，为什么要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伤害老师！？她不是爱他吗！？这就是她爱他的方式！！！？？？”43eq8
抓住了手腕的那一刻松动，她用力推开这位不速之客，在破碎的窗口踉跄着站起来：“我也已经放弃了，也已经放弃过了！！！！！是她，是枌生祝她！她怎么能这么对老师，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我们的心上人！！！！！她不应该为他带来幸福吗，她不应该为自己也带来幸福吗！！！！？？？？她凭什么这样，她有什么资格摔碎那个杯子，她有什么资格摔碎老师的心！！！！！！”43eq8
“我甚至只是想把碎片收拢起来，然后捧在怀里，我都没有抱怨过自己被扎得鲜血淋漓！！！！！！她凭什么啊！！！！！”43eq8
喘着粗气撞在窗框上，带着哭腔，优香的吼声随着她身体的滑落，渐渐弱小了下去：“她，凭什么——凭什么啊……呜，呜呜呜哇……”43eq8
在短暂的哭声之后，她用力咬住了嘴唇，不肯再发出任何声音。在所有人的安静中，只有播放器中的磁带，慢慢走向了这一周以来从未到达的尽头：43eq8
从茫然中醒悟过来，老师急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奔向办公桌……43eq8
但已经晚了。在他打滑了两次之后，在他好不容易扒住办公桌边缘之时……43eq8
可磁带并没有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停止转动。空白了一两秒之后，带着洒脱的温和，带着柔软的担忧，或许还带着抹不掉的微笑，早就在送出磁带那一刻就做出了谋划、下定了决心的枌生祝叹出一口气：43eq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