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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雏鹰

  蓝曦臣想问的很多,可是他问不出口。kX23A

  金光瑶承认了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他已经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难得再让仙门修士鞭一回尸削一次骨?kX23A

  蓝曦臣轻轻叹口气。kX23A

  金光瑶曾任金氏宗主,他所做的许多事,即便有私心,也是金氏弟子门人执行的,这些人虽然无心作恶,可也是有过错的。kX23A

  金光瑶做过仙门督主,他的许多决定即便包藏祸心,也是仙门百家半数以上世家赞同的,这些世家宗主虽有被威胁拉拢蒙蔽,可公告天下的文书里那些印鉴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收回抹去的。kX23A

  此时此刻,蓝曦臣更加清楚,除去这两个原因,他更无法面对、甚至惧怕的是隐藏在答案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kX23A

  扪心自问,金光瑶所作所为,他真的毫不知晓吗?金光瑶的所思所想,他真的毫无察觉吗?kX23A

  是因为难得一知己所以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事不关己于己有利所以故作不知的纵容?kX23A

  若阿瑶反问他,无论问的是什么,他又怎么答?kX23A

  可是又不能不问。kX23A

  于大哥他有兄弟之义,于蓝氏他有宗主之责,无论如何,有些话要说清楚,有些事要做了断。kX23A

  他素有决断,此时却犹犹豫豫不敢开口。kX23A

  金光瑶与这位二哥相交多年知他甚深,他知道蓝曦臣的难处,明白他的千回百转,他本可以kX23A

  体贴的说些无关痛痒的漂亮话,让蓝曦臣可以心安理得的走出这里,从此之后一个心无负累走阳关道,一个心如止水过忘川桥。kX23A

  可他偏偏不愿意。kX23A

  违心了一辈子,他要理直气壮任性一次。kX23A

  若将人生比作一场赌局,生前他输光了身家性命,死后却还想再赌一回。kX23A

  不知道静默了多久,蓝曦臣终于开口:“阿瑶,为什么每年清明都到姑苏来看我?”kX23A

  那个薄淡的身影愕然的颤了一颤,蓝曦臣以为自己要等许久,不想那人低笑一声,轻轻道:“云梦离姑苏不远,拜过我娘,顺路去看看你这位蓝家守墓人。”kX23A

  蓝曦臣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起来,不似平日里温和的笑,反是状若疯癫的大笑,他笑得全身耸动毫无仪态,一边笑一边抹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边重复道:“蓝家..蓝家守墓人,好好好,好一个守墓人....”kX23A

  薄淡的身影见他笑得如颠似狂,白净秀丽的脸上也绽出一个纯粹透彻的笑容来,这个笑容和那个身影一起慢慢变得稀薄透明,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中。kX23A

  又不知过了多久,蓝曦臣渐渐恢复了清明,他擦干眼泪整理仪容走出罪己阵。kX23A

  才一出阵,就见金凌面色不善的站在阵外,秋凉和赵子梁被金氏弟子押在一旁,蓝忘机架着失魂落魄的魏无羡带着一群蓝氏弟子与金氏弟子对峙。kX23A

  蓝曦臣环顾四周,见江澄站在不远处,冷厉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金凌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蓝曦臣正要松一口气,偏偏蓝景仪在此时张口叫道:“金大小姐又在乱发什么脾气,受了委屈要人哄你找舅舅去啊。”kX23A

  蓝曦臣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在睁眼时却见金凌脸色阴郁的走到他身边道:“蓝宗主,可否借一步说话。”kX23A

  待蓝曦臣颔首,他便率先向不夜天西北方向走去。kX23A

  不夜天西北原本是温氏门人客卿的住所,射日之征一把火烧尽不夜天的大小建筑,这里也未能幸免,大大小小的院落早已化作废墟,野树蔓草从瓦砾中生长出来盖住残垣断壁,经过水行渊引发的洪水,这里积满了随水飘来的垃圾和尸体,经暑气一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kX23A

  蓝曦臣阻止聂怀桑动尸首之后,仙门世家也都暂时打消了收敛同门的打算,但仍有不少修士在正北方向寻找和整理同门遗骸,尽量让牺牲者体面一些。kX23A

  这里的尸体都是水行渊祸害的普通百姓的尸首,且不说这些枉死之人有没有亲友活在人世,即便他们有亲朋故旧在不夜天的幸存百姓之中,他们也不敢过来寻找收敛。kX23A

  金凌面无表情道:“泽芜君觉得这里脏么?”kX23A

  蓝曦臣心中微讶,正要说话,却听金凌自言自语道:“和金麟台相比,这里的肮脏又算得了什么呢。”kX23A

  他神情淡漠,眼神渐渐涣散,低声喃喃道:“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利欲熏心,步步算计,外头金碧辉煌,内里臭气熏天。金麟台上盛宴多,吃的是人肉,喝得是鲜血,惨嚎为歌,杀戮为舞,歌舞不歇,万世太平,呵,好一个堆筑在白骨上的万世太平......”kX23A

  他嘟嘟囔囔不休,便是蓝曦臣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听不下去,瞧准他歇气的时候开口道:“若是金宗主请我过来是让我来听你发牢骚,对不住,我很忙。”kX23A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与平日言谈柔雅婉转的君子之形大相径庭,金凌不觉一怔,一时垂下头,像是失了倚靠的小猫一般轻轻道:“除了发牢骚,我还能做什么?”kX23A

  他咬着牙强忍着泪水道:“杀父害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我骂不得杀不了,金麟台人心涣散我有心无力,金氏大厦将倾我不能力挽狂澜,我......我就是一个废物。”kX23A

  蓝曦臣冷眼听着,忽然灿灿一笑,他容貌昳丽,这一笑更如竹间清露、松上白雪一般清丽隽秀。kX23A

  金麟台上美人多,自小看惯美人的金凌却被蓝曦臣笑得霎时忘却周身天地,眼里只有那形状姣好的淡唇一张一合,声音轻若游丝却又振心动魂:“罪己阵中若非蓝某阻止,金宗主已然杀了夷陵老祖,罪责在我,非金宗主之过。”kX23A

  金凌颤声道:“不是,就算你不阻我,我...我也杀不了。”kX23A

  蓝曦臣道:“为什么?”kX23A

  金凌眼角绯红,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我要堂堂正正的杀他,不是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不是在他心怀愧疚一心求死的时候,而是......”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我现在只有岁华,我连自己的剑都没有!”kX23A

  蓝曦臣点一点头,朗声道:“诡道剑出偏锋,仙门世家联手才艰难诛杀夷陵老祖,金宗主想以一人之力对决魏公子,多修炼些时日也是应当的。至于灵剑,”他微微一笑,“仙门修士一生只与一柄灵剑定契,金宗主不放开岁华,怎会有灵剑甘心俯首结契呢?”kX23A

  金凌愣了愣,脱口道:“当真?”kX23A

  蓝曦臣道:“金宗主若肯信我,不妨试一试。”kX23A

  金凌苦笑道:“我若不信你,便不会请你单独说话了。”kX23A

  蓝曦臣眉峰微动:“你为何信我?”kX23A

  金凌眸色清澄,他平视蓝曦臣,轻轻道:“小叔...他谨慎多疑,可是他信你。”kX23A

  一提起金光瑶,蓝曦臣心中一痛,垂首轻叹:“可惜他信错了人。”kX23A

  金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自责,接续道:“我父母、舅舅都曾在蓝氏听学,还聂宗主,还仙门世家许多宗主都曾在蓝氏听学,他们都做的很好,所以...所以我想......”他吞吐了即便,终是昂首道:“金氏如兰向蓝氏宗主请教!”kX23A

  蓝曦臣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宗主,恍惚间好像望见从前的自己。kX23A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在家族危难之时接任宗主,不同的是,自己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而金凌却满是惶恐。kX23A

  他忽然有些羡慕金凌。kX23A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突然要担当起家族重担,惶恐是正常的,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在此之前都是在父辈的羽翼呵护之下成长。kX23A

  而他的镇定却是来源于自幼年起便开始处理家族事务的熟稔。kX23A

  蓝曦臣情不自禁的回望江澄。kX23A

  昔年意气风发的云梦少主如今已是处事老练的江氏宗主,他也曾下河上树爱笑爱闹,如今却言辞冷峻手段狠绝,人人敬而远之。kX23A

  要做一门宗主容易,要做好一门宗主,不煎熬着脱几层皮是不成的。kX23A

  蓝曦臣唇角微弯:金凌还年轻,且有得熬呢。kX23A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既然金宗主请托,我便托个大姑妄说之,若有冒犯,还望金宗主海涵。”kX23A

  见金凌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蓝曦臣含笑道:“罪己阵中,金宗主对令慈颇有非议,现下还是这样想的吗?”kX23A

  金凌神情一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江氏家训,我娘这么做不过是践行家训,没有什么好指摘的。”kX23A

  蓝曦臣道:“若金宗主遇到相同的事会怎么做呢?”kX23A

  金凌呆呆的望着蓝曦臣,半响才嚅嗫着开口:“我在阵外等你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一直想,没有一个办法是天衣无缝的。”他沮丧而绝望,“总有牺牲,总有伤害,没有万全的法子。”kX23A

  蓝曦臣温煦笑道:“坐到宗主这个位子,有万全之策解决的事都是小事,”他顿一顿,朝金凌揖了一礼,“我这里有一件难事想请金宗主斟酌一二。”kX23A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