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汐记忆中的少女，此刻如同平湖静水一般，宁静不起波澜，那捧着书本的模样极具文学气息，就像是待字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42OFE
可仙人小姐分明记得这孩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她喜动不喜静，在自己面前总是吵吵闹闹的，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来撩拨自己的情绪。42OFE
每当这个时候，自己作势要打她，小丫头就会超大声地叫一声然后跑掉，可一有真生气的样子这孩子却反而会老老实实地回来低头认错撒娇求饶。42OFE
她喜欢在春日的午后，提着衣角用衣服兜着一袋新挖的嫩笋跑来，哪怕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盖不住那张明媚笑脸的可爱模样。42OFE
那个女孩喜欢在夏日的黄昏里，躺在落满斜阳的崖间山头躺在孤零零的松柏树上静静瞭望着远方的风景，偶尔还会露出一些玉汐看不明白的寂寥神情。42OFE
可每当仙人小姐想要探寻一下自家小徒弟心中所想的时候，一转头，发现自己到来的小姑娘脸上便会重新被笑容所布满。42OFE
本以为活得够久见识也会越广，可玉汐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满脸笑容俏生生朝她扑来的姑娘，和方才那眺望远方面色寂寥无神的少女，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了。42OFE
仔细想想，好像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才让她知晓了一些自己曾经从来不知道的东西。42OFE
看着她生病瘫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心中便仿佛被揪起一般的心情，问她，女孩虚弱的脸上便会撑起笑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抚弄着床边仙人略有些僵硬的脸，直到那脸岁月都不曾留下痕迹的脸上被少女推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僵硬的脸重新变得柔软。42OFE
可爱是这么一个会让人感到那么难受的心情吗？仙人小姐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倒还变得更加迷茫了。42OFE1
直到那久病的女孩终于在秋日的早晨苏醒，病好了，却仍想装成一副重病的样子逃过今日修行，看着那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脸上扯出难看的痛苦表情，眸子却悄摸摸瞥着自己的姑娘，想到自己刚刚本能赶回来那一刻的心情，心中又是气，又觉得好笑。42OFE
玉汐看到那女孩伸出手，试图让自己拥她入怀的模样，心中仍怀着一丝方才残留的气急，神情一如既往平静的仙人没有答应，却是坐到了少女的身侧，摸了摸女孩早已不再滚烫的额头，确定女孩是真的病情好转以后，才开口问。42OFE
却注意到女孩忽的一个灵活翻身，脑袋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抬着头与她面对面，眨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似是暗示着什么一般道：“这是爱啊，玉汐姐姐。”42OFE
不可解，不可知，难以捉摸。玉汐在修道上极具天赋，悟性极佳，心思更是通明净澈，心法能够很快理解，悟道也没有遇到什么阻隔，可如今见到了凡间人心的‘爱’之一字，她才意识到天地人心的复杂，远非修行一事可解。42OFE1
修仙，修心，反倒是她亲口叮嘱弟子要好好做到的事情，自己却没有理解清楚。42OFE
冬日的夜色中，玉汐端坐在屋内，放下了给徒弟盖屋子工程，手头撰写给弟子修行用手稿的笔锋也停了，长生的仙人小姐罕见的发起了呆，望着屋内摇摆不定的火，怔怔出神。42OFE
直到身边那刚刚在困顿之中，倚着她的肩头入睡的女孩忽而发出不成言的呢喃，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仙人小姐才回过神来。42OFE
半梦半醒之时，女孩揉着眼睛，看着身边端坐的仙女，本能地吐露着极少用出的敬语，玉汐听到了她的话，想起这孩子似乎真的是很少对她以师长之名相称。42OFE
这份疑问被玉汐深埋于心，吐露出的，仅仅只有关于对弟子的这份惦念的迷茫。42OFE
仙人小姐本以为小姑娘会像以前那样笑眯眯地告诉她，说这也是爱，一边掐着甜腻腻的语气朝她身上钻，玉汐并不反感与这个讨人喜欢的姑娘靠近，只是与对方相处时那几乎形同虚设的边界感与距离感令她有些苦恼。42OFE
这真的是与弟子相处的正常关系吗？玉汐没有经验，并不知晓。42OFE
而那小姑娘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给出回答，她只是微笑着，那是不同于玉汐曾经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的，如小太阳一般的明媚笑容，也不是在捉弄人时，那孩子脸上会露出的小恶魔般的表情，她只是微微勾着唇，睡意迷蒙的眼底波光流转。42OFE
她就那么温柔地看着，未曾言语，静静过了许久，直到玉汐都想要再开口问的时候，才又重新靠在了仙人小姐的肩头，闭上双眼，阖眼之前瞥见桌上的笔与书卷，没有做出打扰她的举动，只是又调了调倚靠的姿势，开口了。42OFE3
那一刻，玉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猛急促。42OFE
可仙人小姐却无比确信，那时候满溢于她心中的杂乱心绪，与此刻在她心中泛滥的糟糕情感绝对不是一种东西。42OFE
那时候的心情虽然同样让她感到难受，可细细想来却也能从中品味到一丝蜜糖般的愉快，而现在......42OFE
看着那端坐桌前，不再闹腾，只是静静翻阅着书本的女孩，玉汐不知怎的，心中的不安与难受忽有些压抑不住。42OFE
“别担心啦，师傅，药师小姐都说治好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问题，别露出那么难看的表情好不好？”42OFE
黑发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坐到了浑身僵硬表情不安的女子身边。42OFE
就像以前那样，在女孩的笑容与充满活力的语气中省略那些被她埋藏在笑容之下的事情，不去在意那张露出明媚笑容的脸上也曾浮现的寂寥色彩。42OFE
不知道，不明白，也不曾知晓过的情绪像是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42OFE
烛光下，秋水表情温柔，语气舒缓，不知何时起，二人间的师徒关系仿佛调转过来。42OFE
“说谎，这感觉明明和之前说的爱完全不一样......”42OFE
玉汐捂着心口，神情茫然之中隐含着些微不可查的痛苦，42OFE
黑发少女曾经一直很想看到这位长生又呆板的仙人小姐铁树开花为情所困的模样，可事到如今她却有些后悔了。42OFE
“弟子从未对玉汐姐姐说谎过哦？毕竟啊......无论是亲子之爱，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心疼或是出于善意的关爱，这些都是爱的一部分......它有千种万种存在的形式，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量化或是排个先后的东西，您学会了吗？”42OFE
这种事，她根本从来没有听说过......心口堵的发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玉汐申请苦涩，忍不住抬头望向眼前的少女，自己眼里难以跨越的高山在对方看来或许就是只需一点就破的窗户纸，似乎只要她的一句话就能解开困扰女子旷日持久的疑问。42OFE
“那......不如这样，玉汐姐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您要是赢了，弟子就告诉你答案，告诉您什么是爱，什么都告诉你。”42OFE7
女孩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转而是笑着望向了一旁的师傅，她脸上那份笑意的明媚令玉汐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领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走遍整座云起山的时候。42OFE
那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笑着向她发出邀请。42OFE
“真心话大冒险哦？但规则是一个人说真话，另一个人就必须说假话，否则就算输，呼呼，现在开始！”42OFE1
说完，似乎是想要趁着师傅没有反应过来发起突然袭击一般，黑发少女猛地开口问道。42OFE
“师傅，您后悔了吗？对于收下我做您的弟子这件事......”42OFE
仙人小姐断然开口，带着些许连她自己也不理解的焦躁不安，说着，像是遵守游戏规则，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玉汐猛地补充了一句。42OFE
玉汐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又将同样的问题交还给了身边的少女。42OFE
说完，玉汐便将视线尽数放在了黑发少女的身上，徒儿接下来会说假话......不想错过回答时的一丝细节，仙人小姐一边思考着，一边望向女孩的笑脸。42OFE
......玉汐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身边的这名弟子。42OFE
恍惚，惶恐，心情如同走在钢丝上摇摆不定，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确定，仿佛想要确认什么一般，玉汐望向了弟子的脸。42OFE
“一想到您今后的还会经历弟子难以想象的漫长人生，我就有些后悔那么对您了。”42OFE2
玩笑般地点出了脆弱的体质与杂草般的天赋，一次又一次随意的试图自杀重开，出于对那张面瘫脸的报复心理勾引使坏想要看到师傅一些不同寻常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回旋镖一般落在了如今虚弱得出门散步都困难的少女身上。42OFE
早些年将这里的一切视作游戏的代价，在她不再将周围一切视作单纯的游戏的时候才终于显露。42OFE
“仔细想想，您还不如继续当一个傻乎乎的说啥就应啥，连开玩笑也会当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嘞，至少这种时候，您的表情不会像现在这样难看......”42OFE
游戏似乎已经结束了，像是被少女单方面的中断，又像是故意认输进入了战败解答环节，女孩捧起长生仙女的脸，双手在她神情僵硬的脸上乱揉。42OFE
“笑一笑嘛？偷偷告诉您，您眼前的这个弟子根本不值得您那么难受好吧？那些开玩笑讨好和假意亲近，还有教您学东西也只是为了报复您最开始的冷淡面瘫脸才那么做的哦？”42OFE
“还有缝围巾，补衣服，送床被的时候，也只是为了您的......还有，还有......”42OFE
本能地，玉汐一把抱住了身边的黑发少女，足以上九天揽明月，逆转天象的强者如今却仿佛弱小的孩童一般抓不住熄灭的蜡烛与将要散去的温度。42OFE
“......我还没有学会，你说的......那些修炼以外的事情。”42OFE
“师傅以后，也一定会遇到那些，能让您知晓爱为何物的人吧。”42OFE
玉汐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那向前伸出的手，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42OFE5
环顾四周，周围的世界被泪眼所模糊，以神识感知世界，云起山上除她的呼吸与急促心跳以外便是一片死寂，恍然梦醒，仙人小姐这才发觉。42OFE
那个像是小太阳一般照亮了她的全世界的女孩，早已经不在了。42OFE
冬日，山间大雪纷飞，苍白雪景盖住了崖间长得巍峨高大的松柏，盖住了弃置已久的药草庐，盖住了伫立在别院里的一座小小坟碑。42OFE
死因，灵气入体毁去根基，药力加身虚不受补，经脉寸断而亡。42OFE28